第57章 您有什麼錯(1 / 2)

他喜歡她,何嘗不是在崖邊跳舞?

一麵受用著她帶給他這輩子沒有品嘗過的偃意,那種飴糖般的甜膩能夠磨平他心中的尖刺,也想就這樣貪婪地躲在她懷中,霸占著她所有的溫暖。

另一麵,是他這輩子無法改變的屈辱傷疤,是鏤刻在他身體上的、銷肌裂骨般的痛楚。

遇上她之前,他從來不知道自己原來是個苟且偷安之人。

從她溫熱的親吻中汲取養料,似乎這輩子已然饜足。

聽旁人喊她一身夫人,好像自己真的可以給世上最好的姑娘做夫君。

他可以嗎?嗬。

“祖宗,我沒這個意思……”

她直起身怔怔望著他,聲音裡帶著輕微的顫抖。

濃重的陰影打在他臉上,添上幾許寂寥。

他牽起唇角,抬手摸到她濕潤的眼角,指尖拂走那一串從眼尾滾出來的淚珠。

“所以你知道了,我就是這麼個人,外表光鮮亮麗,內裡瘡痍遍生,你所喜歡的,不過是這具皮囊罷了,倘若來日我若沒了這張臉皮,你會同世上所有人一樣,離我遠遠的。”

他微微抬眼,在昏暗的光線中與她對視,笑中流露出愴然,“倘若東廠提督當真是個青麵獠牙的怪物,你打從一開始便不會與我有任何交集。”

沒有這張臉,也就沒有所謂的漂亮哥哥。

他淡淡笑,“本朝有種剝皮楦草的酷刑,皮子完完整整卸下來,裡頭塞香草,不仔細看,依舊是個漂漂亮亮的人。若哪日我不幸處以此極刑,你不得抱著我的皮子哭上三天三夜。”

她聽得渾身發冷發痛,隻是默默搖頭,攥緊了手,將指甲深深嵌進掌心裡。

低低的嗚咽聲傳到他耳邊。

他無奈地笑笑,“我難得說話這麼溫柔,你這樣,好像我在欺負你似的。”

見喜頭一回慌成這樣,整個人就像是皮子包著骨頭,心肝全被人抽出來打。

知雪園那日,刺客提著刀在她麵前揮舞的時候,也沒有這樣兵荒馬亂的心情。

他說她伶牙俐齒,旁人也都這麼說,可現下喉嚨仿佛被人掐緊,鼻腔裡堵得痛,想要開口說些什麼,卻連呼吸都萬分受累。

半晌,憋出一句倔強的嚶嚀,“你就是在欺負我。”

她緊咬著下唇,慢慢從一種包裹著無限酸楚和心痛的囹圄中將自己抽出來,終於能完整清晰地說一句話。

“您果真是傷人傷己的一把好手,讓您待在大晉的詔獄實在屈才,您得去閻王殿裡高就。”

這話原本帶著冷嘲熱諷的味道,卻被她洇出一種酸楚之感。

“您罵我蠢東西,我都記著呢。我原以為自己已經夠笨了,沒想到自己是彈琴的人,您才是那隻又呆又笨的大水牛。”

她紅著眼眶笑,“您也知道我笨,存心戲弄我是不是?我喜歡的人,日日相對,望他眉眼,唯恐他有片刻傷神;我耳朵比誰都靈光,生怕一點點惡言惡語傳到他耳邊,惹他不高興;我帶他吃路邊小攤,讓他知道這世上除了素羹冷炙,還有一口下去暖到心頭的熱湯;我求菩薩,替他說好話,說這世上哪有天生的惡人,是世人先負了他;我給他暖了這麼久的被窩,原來隻暖得了身,卻暖不了心,那個人壓根信不實我……”

她望著他,哽咽不止。

眼前早已經一片模糊了,隻能在迷蒙的水霧後,粗筆勾勒他的輪廓。

“他自己也是個大慫包,我被人下了藥,那麼難過的時候,他都不敢向我伸出手,嚇唬我,說要殺了我。是啊,殺了多省事啊,他還是那個權勢滔天的掌印提督,沒人敢在他耳邊喋喋不休,沒人敢爬到他頭上弄鬼掉猴,作威作福……既然如此,留著我做什麼呢?這不是給自己找罪受麼?”

燭光黯淡,羸弱的燈花在黑夜裡搖搖欲墜,伴隨著最後刺耳的砸砸聲,將整個世界歸於寂暗。

燈芯裡遊移出一縷薄薄的青煙,漫過他漆黑的眼眸,勾起一片晶亮的碎光。

倏忽,指尖一涼。

冰涼的手掌覆上她手背,她倔強地攥緊了手,不肯回應,他便耐心地將她溫熱的小拳頭慢慢打開,牽到自己身邊來。

“我不是不信你,我是信不過自己。”

聲音是從未有過的喑啞艱澀,和往日裡清湛朗潤的聲音判若兩人。

“彆哭,是我的錯,不是你的。”

他指尖顫了顫,“你不是想知道,為什麼……為什麼我這麼慫嗎?”

遲疑了片刻,他終於長歎了一口氣,牽起將那隻溫熱的手掌,覆上他身下的殘缺,慢慢壓緊。

手心之下,是從未接觸過的萎縮,衰頹,與徹骨的寒涼。

指腹觸及之處,盤亙著潰不成軍的死肉,若不是心臟牽連著身體的跳動,那個地方根本半點生息都沒有。

她心內震震地跳動著,想將手抽回,卻被他牢牢鎖住。

手指不由自主地蜷縮起來,她抬眸,不可置信地望著他。

而他的麵色,經曆了自嘲和漫長的艱澀,隻剩下苦苦收斂心神後展現給她的平靜夷然。

這些日子,他苟安一角地享受她熱烈的喜歡,心中舒快了這麼久,總算走到這麵荒蕪的懸崖邊上。

他勾唇一笑,眸中蒼涼頓生,隱於晦暗之中,“脫去這層皮囊,我能給你隻有這副殘缺的身體,這輩子永遠無法與你魚水相歡。”

他長長喟歎,望著頭頂的烏壓壓的藻井,輕笑道:“我這個人一向沒臉沒皮,尤其在你麵前。所以常常在心裡寬慰自己,永寧宮外,是你主動撞進了我心坎裡,頤華殿內,又是你自己躺在我的床上,甚至連當年在淨身房,也是你先招惹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