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chapter8(2 / 2)

圓橙 林格啾 13331 字 6個月前

大道上僅此一位的蔣同學回過頭來。

他顯然認出了她,不過想名字需要小會兒時間,一時沒有回應。

好在她也不介意,隻幾步追上去,氣喘籲籲地補充著:“你、你校牌掉了,給你——”

在他麵前攤平的右手,白白淨淨,掌紋錯亂亦不分明。

曾經那上頭虔誠擺過五片創可貼,如今則是曾被她緊緊攥著、一層濕意的金屬銘牌。

他莫名覺得好笑。

說起來,剛才和葉文倩你來我往放暗箭的時候,這小胖子也在邊上坐著吧?

她聽進去了多少?看起來風雨不動安如山的,心裡是不是也有點彆的想法?

“蔣成?”

“哦,沒事。”

紛紜的念頭瞬間消散,他被她提醒著回過神來。

再細看一眼麵前人,圓圓臉,圓圓鼻子,紅紅嘴巴,像個放大版的地攤瓷娃娃,用中國人的話來說,大概叫福氣飽滿無禍心,瞬間覺得自己純屬多想,隨即順手撚去那枚校牌,“謝謝你了,一路跑過來。”

月光下,他低垂眼睫,單手在胸前掛好校牌。

她瞧見他長睫微扇,來不及細瞧被他悄然掩去的神色,一時之間,又陷於走或不走的境地。

“那個……”

她剛要開口。

卻被對方搶在前頭,蔣成忽然問說:“對了,你叫舒沅吧?”

“啊?……嗯、嗯。”

“是哪個沅來著?”

他一邊問,順帶低著頭,專心致誌扣著校牌,整理發皺的校服邊角。

或許出於禮貌的同輩間問詢,常常足夠漫不經心。所以他才永遠無法想象,那一刻她的心是怎樣瞬間被滿滿的快樂充盈。

隻有她,時隔多年依然清楚記得那一夜。

幾乎排演過千百遍的自我介紹方式根本無需細想,便被她一股腦倒出來:“三點水加一個元,沅有芷兮澧有蘭的那個沅。我叫舒沅。”

怪回憶總愛為少年人增添美滿濾鏡。

於是在她的記憶裡,就像是偶像劇裡上演的情節,天都為她掐準秒數算好時間,說完那一秒,蔣成也恰好抬眼看她。

四目相對。

她至今分不清蔣成突如其來的笑,究竟是“因為好笑而笑”,抑或“因為可愛喜人而笑”,隻會傻傻跟著學。

最後,沒話找話的,說一句廢話結尾:“我們是同班同學。”

“啊,這個我知道。”

“嗯!那,那個,那我先回去上晚自習……明天見。”

明天見!

她藏住雀躍的語氣,扭頭離開,也藏住滾燙的臉。

*

難得談到回憶,舒沅的走神時常是極明顯的。

然而葉文倩並沒有打擾她,在久久的沉默裡,隻兀自點起一根女士香煙。

動作飛快卻不倉促,哪怕是在唯一一間無需禁煙的接待室,她那吞雲吐霧的嫻熟姿態,依舊令人矚目。

空氣中,尼古丁的氣息縈繞著似有若無的葡萄香氣。

舒沅忽而回過神來。

看著她抽煙,驀地眉頭微蹙。

而葉文倩伸手撣了撣煙灰。

“終於醒了啊。”

“……”

“剛才說到哪了?——我住進你宿舍的時候?”

她似乎是想要繼續從回憶開始,令談話的氣氛輕鬆些。

然而事與願違。

舒沅忽而開門見山:“不要說那些了,我也不覺得你這次來是專門找我敘舊的。”

“不然呢?你覺得我要乾什麼。”

“我不知道,也不感興趣,隻是覺得現在看見你還是很惡心。”

惡心。

她的措辭毫不掩飾的直白,兩人又是一時無話。

半晌。

葉文倩吐了口煙圈,忽而幽幽道:“舒沅,文華的爸爸,我的舅舅,前兩年得了肺癌。”

“……”

“半年前他已經不能自理,我媽怕他沒人送終,所以催著我趕緊從美國回來。撐了這麼久,拿好藥好醫生吊著命。但前兩天,他還是走了,是我幫他抬的靈。”

“哦,所以呢?”

舒沅的態度很平靜。

頓了頓,她又反問:“還是你們需要我給葉文華的爸爸燒紙錢?”

如今的她就像是個渾身豎滿尖刺的刺蝟,平靜而不容抗拒地亮出武器和獠牙。

唯有蔣成在,或許能夠想到:這一刻的她,無非是像極了當年在醫院裡醒來時的樣子,冷而堅定,空前平靜的說出那句話。

【我要找律師,葉文華必須為她做的事付出代價。】

然而這麼多年過去,顯然也並不是每一個人都能理解她。

所以至今,葉文倩竟然還是那副無限惋惜的嘴臉,說著:“你不要這麼說話,好不好?舒沅,你以為我每次看見你就不矛盾嗎?我們本來是那麼好的朋友。但是文華死了,你知道,那是我最疼的妹妹,當年如果不是蔣家保你,我恨不得——”

“恨不得什麼?”

“……你知道我的意思。但現在我舅舅已經死了,說什麼都沒有意義,就當事情過去了吧。”

舒沅笑了。

她看著葉文倩,仿佛又看到當年冷漠的看客,勸她慈悲寬容的家長,心裡竟還有些好笑的想著:又來了,這回是什麼說辭?老天爺,你有沒有在看,為什麼天打雷劈的時候,不把這些人也送走?

或許是怒極反笑吧,她的語氣甚至因這些想法變得輕快。

連神色也愈加玩味,隻是溫和的,繼續質問:“哦。那葉文倩,意思是你還覺得葉文華是因為我才死咯?因為我堅持要告她故意傷人,要告她指使彆人打到我子宮出血,所以她高考那天從教學樓跳下來死了,所以我才是一切悲劇鬨大的罪魁禍首。”

“……”

“但我真的很好奇,真的。葉文倩,你口口聲聲說你是我朋友。那這麼多年了,我很好奇,你難道心裡從沒有自己問問自己,也為我說兩句話,問問憑什麼傷害我的人還可以用她的死審判我是不是善良?也為我問一問,憑什麼因為你們葉家家大業大,所以葉文華的命值錢,我受的傷就不值一提,必須接受道歉,選擇原諒?”

她明明不算擲地有聲,更沒有字字帶血。

然而葉文倩的眼神忽而閃爍了一下。

那一秒,掙紮,痛苦,矛盾,所有的情緒都分明剖白。

——她曾經把自己當成過真朋友嗎?

舒沅並不清楚,也早已不再在乎。

隻是煙燃儘時,眼見著對方的神色終究是冷下去,低聲說著:“不管怎麼樣,你至少不該把事情做得那麼絕,那年,文華才十七歲。”

哦。

明媚燦爛的十七歲。

舒沅又笑:“是嗎?但我那年也是十七歲。”

如果沒有那些事,她會是當年最年輕的文科狀元,名字印上百名榜最前,在國旗下發言,在大太陽下流淚,感謝所有善待過自己的人,或許,隻是或許,甚至有可能用平等的方式和蔣成相愛,變得自信又漂亮,不惜愛得轟轟烈烈,窮追猛打。

可是現在呢。

可是現在呢?

她知道自己和葉文倩已經無法溝通,受害者永遠無法和溫柔的看客溝通,然而卻並不想在這裡失態。

於是,也隻聳了聳肩膀,在沉默中,最後選擇起身離開。

——“舒沅。”

可葉文倩忽然叫住她,揚高聲音。

*

四下無人,睽違多年,醜小鴨不再是醜小鴨,白天鵝不必是白天鵝,然而問的話,竟還是萬變不離其宗。

無非就是:“你真的和他結婚了嗎?”

或者說,蔣成真的娶了你嗎?

這滑天下之大稽的笑話。

舒沅聞聲,停下腳步。慢吞吞的回頭,帶著一絲興味的笑。

她說:“不知道誒。”

頓了頓,又問:“那葉小姐,你認為呢?”,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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