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chapter18(1 / 2)

圓橙 林格啾 8956 字 3個月前

“喂, 舒沅, 舒沅?”

“……拿著,你去找個地方吃飯吧。”

“不是, 你怎麼了, 怎麼臉色突然這樣了?”

“你拿著。”

舒沅對陳懷言的問題避而不答, 隻強硬地將幾張百元大鈔塞進他手中, 隨即老人般慢吞吞地將一疊表格對折, 胡亂塞回包裡。

走兩步又停。

她的背往常總筆挺, 如同她藏在溫柔沉默背後銳利的刀鋒,不服輸且永遠固執。然而就在離開診室的這一秒,她忽然好像被某種沉甸甸的包袱壓垮, 即便用儘最後的力氣靠在牆邊, 仍然控製不住, 整個人脫力似的往下掉。

“喂!”

陳懷言眼疾手快, 一把扶住她。

下意識看一眼身後那寫著尿常規而非腫瘤科的標牌,這少年眉頭緊蹙,心知這事或許不好再往下問,隻說:“行了,彆犟,那我送你回家。”

“……你不要跟著我,”

“你這樣回去, 出事了算誰的?”

“讓你彆跟著我, 去吃飯, 聽不懂嗎。”

舒沅說話時很平靜, 甚至都不帶凶人的語氣,臉色也一如往常。

陳懷言喉間一哽。他不說了解她的脾氣,但看眼前這個狀況,確實也不好久留。

想了想,最後也隻得扔下一句“那我等下讓顧雁趕緊來找你”,便咬咬牙扭頭離開。

他走後,舒沅又站在尿常規的科室門前發了好一會兒呆。

直到腿都發麻,過往行人個個看她時神色怪異,這才默默擦了擦臉,又繞到一樓門診,在婦科掛了個號,坐在新的診室門前。

事實上,等待被叫到名字的那段分外難捱的時間,她心裡其實一直隱隱約約有種可惡的、 無法宣之於口的期待:這段時間,她完全沒有忌口,營養攝入更不均衡,瑜伽也沒少做,今天還做了胸透,那麼大輻射,說不定這個孩子就……就不能留呢?不是自己不要他,是不能留,他來的不是時候,這誰也不能怪,是不是?

然而很快,幾乎這想法蹦出來那一瞬間,她又對自己竟這麼設想而痛恨到幾乎流淚。

是。她可以不歡迎這個孩子,可以選擇打掉或留下,但是身為母親,身為人,怎麼能對未曾來到人世的孩子抱有如此惡毒的猜想,用不可抗力來為自己的逃避開脫?

舒沅渾渾噩噩被叫進診室,拉開椅子坐下。

醫生聽了她的想法,看完檢測報告,又詳細問了她之前月經的情況,最後給出個大概的結論。

“照目前的情況來看,其實舒小姐,醫學上,我們稱‘全有或全無’,意思是在受孕一月之內,其實如果接觸有害物質對胎兒產生影響,一般都已經流掉了,所以你說沒有忌口這個情況應該影響不大,運動量也是,之後注意就好,暫時沒有太大影響——唯一值得關注的是你說,剛做過胸透是吧?”

女醫生拍了拍她手背,“胸透的話……導致畸形的情況是有的,不是絕對,但肯定是有的。不過這也不能怪你哈,畢竟第一次當媽媽,也不是專門備孕,肯定不敏感。但這個事,我的建議是這樣,你現在受孕還不足月,很多事都不確定,不要太悲觀。隻要之後孕檢多注意,做好排畸檢查,如果孕囊發育良好,那就是萬幸——但是如果不儘如人意,舒小姐,我還是建議你謹慎考慮,因為你說過以前有過子宮出血的情況,調養了好幾年,受孕也一直比較困難。”

“嗯。”

舒沅點頭,看醫生欲言又止,索性直接追問:“所以我打掉這個孩子,以後很難再有小朋友對嗎?”

“呃,沒有絕對,沒有絕對這個說法哈。但是舒小姐,你正當年,生小朋友的話,身體狀況也還比較好……怎麼說呢,這麼說吧,我還是建議你到時候複診,和你丈夫一起來,好嗎?”

*

舒沅忘記那天自己是怎麼走回家的。

給顧雁打完電話,她的腦袋時而清醒,時而漿糊一片,甚至路過鬨市街巷邊,看見電線杆上醒目的小診所廣告,都忍不住停步傻傻呆站很久。

——這個孩子不能要。

其實想法是無比清晰的。

她對自己未來的規劃很明確,並沒有為這個突然到來的孩子留下半點空間。雖然裡會寫什麼帶球跑、寫五歲天才撮合老爸老媽,但是現實是殘酷的,帶著一個孩子求學,既不可能照顧好孩子也求不到什麼知識。擺在她麵前的,隻有兩種選擇:生下這個孩子回歸家庭,或者打掉這個孩子高飛遠走。

她毫無疑問會選擇後者。

然而更殘酷的事還在後頭。

這件事瞞得住嗎?上次蔣成就說過要去見劉醫生,隻要他一回來,一查,什麼都清楚明白,躲不過。

非要明著打掉,她又能承受這個後果嗎?蔣母有多想抱孫子,如果她打掉這個孩子,媽媽還會繼續支持她嗎,如果整個蔣家都成為她的“敵人”,她扛得過嗎?

她甚至都不關心自己以後能不能再有孩子,她已經長大,明白一個人的人生並不一定需要一個孩子才得以完整。

然而,這個不請自來卻又價值千金的“蔣家嫡孫”,已經把她的路全部堵死。

想到這,她摁開彆墅門前指紋鎖時,腳下一陣發軟。

險些摔倒在地,隻得堪堪扶住門邊才得以站起,顫顫巍巍進門,看著玄關處那雙皮鞋,她忽而又陷入一陣無來由的恐懼。

彆墅裡入目皆淩亂。

四碎的瓷杯,滿地文書,盆栽碎片。

她出門前才好好打掃過的客廳,像是被賊闖過,就連木質茶幾也被人一腳踹翻,那套金貴的茶具儘數報廢,四處都是茶葉。

上樓,二樓客廳到書房那一塊更是慘不忍睹。

所有的書,所有的筆記本,都被翻得紙頁凋零,又被亂扔,她一本一本撿起,直到看見那本英文原版《月亮與六便士》,忽而手指一顫。

——棋盤翻轉了。

一瞬間,她心裡忽然傳來這樣一句。

“回來了?”

她站在書房外,而蔣成坐在書房裡。

並不如她想象中風塵仆仆,相反,一身筆挺西裝,如舊日英俊,放到八年前,她依舊隻因為他一眼就會動心。

可惜,現在顯然不是談論這些的時候了。

舒沅看向滿室狼藉,也看到他桌上那盒開封的優思明,看到她騙他簽下的、夾在產權購置協議中那份分居協議書——雖然是被人撕得稀巴爛,但她還認得出。

還有她沒來得及藏起的日曆,她的雅思參考書,她的UCL手冊,她所有想隱瞞、曾經隱瞞得很好、如今再沒有任何意義的秘密。

她太自信了。

自信到以為自己了解蔣成,他永遠不會對這些事上心,永遠不會轉身來懷疑她,擁有幾乎盲目的信任,或者說是不夠在意。

舒沅靜靜看向他。

“你都看到了,所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