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chapter19(1 / 2)

圓橙 林格啾 15161 字 3個月前

“哐當!”

舒沅躺在三樓客臥床邊一角, 身體失力側倒。

未及睡去, 樓下又忽而傳來一聲巨響,驚得她霍然睜眼。

好半天, 複才遲遲回過神來, 想到大概又是蔣成鬨出來的動靜——指不定是弄倒了方桌抑或書架。想也知道下頭現在亂成什麼樣, 到時候, 八成要請多一位鐘點工才能幫忙整理完, 光給彆人添麻煩。

舒沅搖了搖頭。

就在剛剛, 他明明氣到幾近抓狂,仍然指著門外放她走。

說是讓她冷靜,然而事實上, 最冷靜不了的究竟是誰?

【我不想聽你說這些。阿沅, 你去好好想想, 你告訴我你想要什麼, 你想怎麼做。不想呆在家裡,好,我讓你去工作,在我們自己的公司也好,在外麵也好。】

【想念書也可以,還不晚。在國內,你可以找任何一所大學去考, 旁聽也行, 手續我會幫你搞定, 你不用自己再奔波。但是, 我告訴你,結婚是兩個人的事,離婚也一樣,你沒資……你沒權利為我做決定。你去想一想,想完再給我答複。】

難道她的答複還不明確嗎。

隻可惜,無論他如今再怎麼鬨騰,再怎麼不懂,舒沅都已經暫時沒有力氣去管他或是收拾殘局了。

她太累了。

這一天下來,“驚喜”一個接著一個,她隻能被動接受,此時方知古人常說“病來如山倒”是何等的無力感。

直至迷迷瞪瞪睡著時,外麵還是午後晴空,萬裡無雲。等到頭疼無匹的醒來,已經日落西沉。昏暗一片的房間內,隻有時針滴答旋轉的細響。

她搖搖晃晃下樓去接水。

原本心頭直跳,然而二樓房間竟然空無一人。

“蔣成……?”

無人回應。

她四處找了一圈,看車庫裡也淩亂無比,才發現他已不知何時驅車離開,唯獨留下滿地狼藉。

……不過也好,他們確實需要彼此靜靜。

隻當夜,她卻莫名發起低燒。昏昏沉沉間,還是忍著欲嘔的惡心感,逼自己喝下兩口外賣送來的雞湯。

想來最頑固還是腹中那條小生命。

無論她經曆什麼,怎樣從崩潰到平靜,腹中仿佛都一如既往,猶如從未孕育出生命的體征——或者說,唯恐提醒到她自己的存在,膽怯的蜷縮著、隱藏著,直至熱乎乎的雞湯從喉口一路蔓延到胃,汩汩輸送著營養。

舒沅癱坐在沙發邊,沉默許久。

不知想起什麼,到最後,還是在查過“孕婦發燒是否能吃藥”後,默默放下手中的感冒藥同退燒靈。

遲疑著,又從電話簿裡翻出陳醫生的私人聯係方式。

電話很快接通。

“喂,你好,對,陳醫生,我是舒沅。這麼晚打擾你真是不好意思。”

“是這樣,我想問一下……好的,方便的話,明天下午我來找你好嗎?嗯,我會陪我……朋友一起過去,到時候見麵再細說好嗎?”

陳醫生縱然再多不解,知道她是蔣太,態度還是溫和。直說沒問題,下午會提前騰出時間。

“對了,需不需要提前向蔣先生知會一聲?”

“不用了。”

掛斷電話,舒沅呆呆蜷縮起來,抱住膝蓋。

事實證明,人類終歸是最堅強又最理智的動物。

從醫院回家的路上,她明明還有那麼多踟躕和懷疑,然而眼下的情況一變再變,換了旁人,理應學會屈服,但她想到的,卻隻有那份被撕毀的分居協議,和蔣成話裡話外提到的蔣母的知情——那意味著其他蔣家的長輩很有可能已經動搖,她的計劃也隨之很有可能不得不被推遲。

為今之計,她已經不能寄托於原有的“溫水煮青蛙”,寄托於可以偷偷打掉孩子直接藏到國外度過必要的兩年。

硬來的話,顯然更是以卵擊石——蔣成今天的態度已經說明了一切,她沒有和人一爭的資本。

但如果這個孩子才是關鍵呢?

如果留下這個小孩,就能換來蔣家其他人的支持,如同變相選擇“大人或小孩”,那麼她就當這個孩子是償還多年來蔣家對自己的保護之恩,償還當年父母過世時,他們的及時援手,也為自己換來“一線生機”。

如同命運留給冒險者的最後一張船票,她有選擇接受或不接受的權利,一切都在她自己。

——請你原諒我。

隻是,她仍忍不住摸著平靜如初的小腹,眼簾低垂。

——請你原諒我的自私。

我想對大多數的孩子,生在蔣家絕不是噩夢,然而,如果可以,親愛的孩子,我多希望你可以出生在更美滿的家庭,更適當的時候。

我多希望,你是在愛裡出生,在團圓裡長大。

但是……

*

當夜,舒沅做了個奇奇怪怪的夢。

她清楚地感覺到時間在倒退,周邊的人又開始穿起落伍的皺巴巴西裝同喇叭褲。

大街上的海報也由眼熟的流量明星換作劇情倒背如流的還珠,她無知覺地走啊走,穿過熟悉的大街小巷,卻不知道這具身體究竟將要走到何處。

到最後,竟然是停步於去過無數次的蔣家半山彆墅。

她直覺性地想逃,然而身體不受控製。

於是幾乎毫無阻隔地,她進門,上樓,幾個家仆明明眼睜睜看著她走過,仍然熟視無睹,放任他走到蔣成的房間外。

牆上的日曆和笨重的台式電腦提醒她這是十八年前。

眼前粉雕玉琢的小男孩尚未褪去稚嫩輪廓,才剛剛七八歲,抱著膝蓋,如她睡前那樣姿勢,冷冷看著正對他床的電腦大屏。

屏幕上是年輕的鐘秀女士,挽著蔣父,正向鏡頭揮手。

“親愛的,想媽媽了嗎?我和你爸爸現在在巴黎看秀呢。今年有媽媽最愛的設計師,所以可能要多呆一周了。”

“……”

“寶貝,你為什麼不說話呀,看起來還這麼不開心,家裡的保姆沒好好照顧你嗎?是不是瘦了?看得媽媽好難過——來,笑一笑。”

蔣母十年如一日嬌嗔,時不時拉一拉旁邊的丈夫,要他也安慰幾句。

吵吵嚷嚷間,唯獨坐在床邊的小蔣成眉頭緊皺,狠狠掐緊床單,說話時,牙關緊咬。

“……後天是我生日。”

話音剛落,一聲驚呼隨即從屏幕那頭傳來。

“天哪?真的嗎?寶貝,你怎麼不提前告訴媽媽呢……可是這個設計師真的是媽媽很喜歡很喜歡的那一款,”她顯然有些苦惱,無名指輕點頰邊,和蔣成如出一轍的桃花眼勾人,半斂時長睫如鴉羽,投下細密陰影,“而且突然回去的話,我還有很多東西沒買,哎呀,好煩。”

“你去年也是這麼說的。”

“這怎麼能一樣呢,寶貝,去年是在日本吧?媽媽還從銀座給你買了很好看的小西裝你忘記了,還有……”

“我不要那些!”

“蔣成,你怎麼跟你媽媽說話?”

小孩兒不過反駁一句。

方才還在耐心幫妻子整理購物成果的蔣父倏然扭頭,眼神一瞪,“你多大了,還沒斷奶嗎?”

鐘秀連忙攔住丈夫。

“霆威,你彆這麼說小成——這樣吧,小成,媽媽看完後天的秀就坐最早的飛機回國好不好?你在家稍微等一下,媽媽肯定能在十二點之前……”

後話未完。

也就四目相對那一秒,積蓄已久的怨氣倏而爆發。

“你閉嘴!”

小蔣成隨手從床邊翻出一本厚厚童話書,猛地朝電腦屏幕狠狠扔去。

還不解氣,他又一抹眼睛,跳下床,一腳又一腳踹向主機,隻聽幾聲鈍響,蔣母花容失色的俏臉便隨著電腦黑屏一晃消失。

隨之而來,是響個不停的電話座機。

舒沅呆呆看著眼前的男孩熟練地拔掉電話線,紅著眼圈,眼淚直掉。

但他依舊看不見她,隻又一抹眼睛,便趴回床上,那頭傳來斷斷續續的啜泣聲。

他瘦削的肩膀不住抖動。

保姆在外頭聽到聲音,登時停住腳步,隨即徑直穿過舒沅的身體,推門進去。看他那樣子,很快猜到經過,忙去扶人,“小成,怎麼了?陳嫂帶你去玩好不好,來來來,不哭了。”

“你走!出去!”

“小成,你不要這樣,太太最近很忙,等忙完這一陣子就……”

“滾哪!”

他口不擇言,胡亂掙紮間,隨手摸到床邊的鬨鐘同玩具,想也不想便一並衝人扔去,絲毫不顧及保姆吃痛的低喊,聲音越來越大:“滾出去!誰讓你進來的!滾!”

保姆拿他沒辦法。哪怕從小看顧這孩子到大,也不敢出聲教訓,隻得灰溜溜的離開。

房間裡於是又隻剩下他一個——如果不把舒沅計算在內的話。

眼前的狀況,其實並不太超乎她的預料。畢竟夫妻多年,她知道蔣成一直同父母關係不好,也旁敲側擊問起過他的童年,隻是蔣成說話時的語氣全然漫不經心,隻說覺得父母很好笑,小時候給機會陪的時候不放在眼裡,長大以後來扮什麼嚴父慈母?

【真當我是三歲小孩,打個巴掌給顆糖,就哈巴狗一樣貼上去嗎。】

【他們無非是生了我,當個獎狀獎杯擺在家裡,需要的時候,我是他們最驕傲的孩子,不需要的時候就一腳踹開,給錢,出力,但凡一點小事做不好,原因隻有我不爭氣。】

他好像已經全然忘記了童年時那段經曆,所以能像講笑話似的,語氣輕鬆,談笑自如。

可如果真是這樣,為什麼這麼多年蔣父蔣母無來由的聽之任之,縱容,寵溺,甚至包容他做所有想做的事,他都還是對他們不屑一顧,像是毫無親情?

舒沅在夢裡,看著他哭到整個人都在發抖、抽搐的背影,隱隱約約明白了他內心深處藏到幾乎自己也無法察覺的痛意。

就在那恍然的一瞬間。

舒沅試圖離開,關上房門,留給他清靜。

然而小蔣成卻突然回頭,眼神陡然鋒利:

——“你是誰?怎麼在這裡?”

*

舒沅是用一盤櫻桃派征服這個難纏小朋友的。

畢竟是她的夢,她想乾嘛就乾嘛,所以心念一動,手上立刻多了一碟櫻桃派,然後她尷尬地遞出去,說著尷尬的謊言:“我是上樓來給你送這個的。”

“你是騙子吧?我爸不讓吃這種東西,不健康。”

“哈?”

難怪,蔣成這家夥在回蔣家彆墅的時候,在餐桌上永遠是能不動筷子絕不動筷子,連蔣母討好他,有次聽她說他在家最喜歡吃櫻桃派,請最好的廚師來家裡做,他都一點不碰。

可一回自己家,明明就最愛吃甜食,喜歡喝湯,鐘意很多醬汁的水果沙拉,每次問起來,隻說是自己吃不慣除她做的之外的味道。

原來全是撒謊——就是在跟父母賭氣而已吧。

舒沅其實對長大後的蔣成很無語,但是小小的蔣成長得猶如小童子,如今眼圈紅紅,淚眼漣漣,更是可憐見的無比可愛,她實在狠不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