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chapter33(1 / 2)

圓橙 林格啾 14747 字 3個月前

——“我之前也在愛丁堡, 呆過很長一段時間。”

雖然最後確實得到了回複。

但其實“任先生”這條信息發到舒沅手上, 時機卻著實不算太好。

畢竟,就在五分鐘前, 她還正為思緒卡頓的新卷首語焦頭爛額, 兀自咬著指節, 翻來覆去改著那麼一兩個字眼。

心情莫名焦躁到爆, 哪裡有心情去翻什麼手機?

她愁眉苦臉地撐頰看向屏幕。

【我們的人生因何而壯麗?我曾以為答案一定關於愛情。

然而愛情的結尾並不一定儘如人意。

而慢慢的, 我卻終將學會原諒不那麼儘如人意的自己。】

到底哪裡感覺不對?

她念叨了近兩個小時, 始終想不明白個中原因。

事實上,也正是這種江郎才儘般筆拙的焦慮感,從回國後就一路伴隨著她。

當生活走向安穩和富庶之後, 脫離了最初那種急於傳達自我的緊迫感, 她再也無法再像最初奔赴愛大時那樣激情澎湃, 用充滿感情的文字表達自己關於生活的痛悟。

她失去了一個作家對於生活的觸感。

——或者說是痛感。

所以, 她同樣再也無法停留在創作《Fight myself》的時期,從“校園暴力”的主題,去深入人類烏合之眾的本質,去窺探這個社會如何刺激她的自我保護心態,審視自己對於蔣成一度無法擺脫的依賴與愛從何而來,去反思,去掙脫, 去省悟。這對於一個寫作者而言, 幾乎是致命的。

舒沅放下電腦。

她窩在沙發一角, 而橙子乖巧地窩在她腳邊。

脫離了白日裡的喧囂, 四麵寂靜,此刻她卻隻是無聲抱住自己,在一個無法突破的問題裡打轉。

【舒,永遠不要為一時的肯定停下腳步。】

腦海中,卻忽然又浮現那年初次入圍詹姆斯·泰特·布萊克紀念獎傳記部門時,目睹自己的欣喜非常,導師維特教授給予的忠告:

“你我都明白,寫作是個苦工,何況你是一個純粹的體驗派。雖然學了這麼久‘怎麼寫’,歸根結底,你最關鍵的問題,還是‘寫什麼’——這些技巧和工具永遠都隻是為你寫出想寫的故事而服務,你的靈感永遠來源於生活,所以,當你的生活不能給你快樂或痛苦的反饋,也就是說,當你走向安逸的時候,你的寫作生涯,實際已經終結。”

“那我應該怎麼做呢?”

當時她怔然許久,末了,隻是下意識問:“我一直都在試圖走出高中留給我的傷痛。但《Fight myself》出版後,我想我至少已經做到了一半,遲早有一天,我會徹底走出去,那時候的我應該怎麼做?”

維特看出她的迷茫。

笑了笑,大手拍拍她肩膀。

“希望生活並不總留給你新的傷口。”

最後他說:“但或許,舒,當你寫完了使傷口結痂的故事,哪怕為了自己,你應該試著去發現:如何在傷疤上刺出玫瑰。”

在傷疤上……刺出玫瑰?

字麵意思她懂,然而怎麼去寫,又該寫什麼,舒沅百思不得其解。

或許也正因為她參不透,想不通走出死局的辦法,所以才一直在原地打轉,從開局極好、捧回沉甸甸獎杯的青年名筆,到現在,雖然不想承認,但淪為三流愛情家,她隻用了一年半時間。

猶如她所有的生命力,都在寫出那個充滿疤痕的故事後枯竭,她的使命已經結束——讓更多人從故事中得到啟發,停止傷害,但那之後她還應該做什麼?她不知道,失去了前進的方向。

甚至如果不是WR的上級負責人湊巧在這個點打來電話,跟她商量過兩天能不能去趟香港,跟霍禮傑方麵的團隊見個麵、討論劇本,她的深夜苦悶還要再持續很長一段時間。

也拜其所賜,她剛想放下手機,就注意到任方發來的消息,莫名其妙,突然提醒了她許多關於愛丁堡的往事。

正心煩著,遂想也沒想,便回複了句:“是啊,怎麼了?”

談話就此開啟。

舒沅越聊越訝異。

她是真的沒有想過,對麵那個聊天時情商極低、極度不會找話題的話題終結者,竟然在聊到許多風聞趣事時,與她有不少難得共鳴。

他們一會兒一起吐槽愛丁堡永遠避不開的啤酒炸魚排薯條套餐和喝了上癮的威士忌。

一會兒,又分享在那買來的格子裙和羊絨圍巾,充滿J.K羅琳故鄉自豪感的哈利波特元素,和永遠大排長龍的大象咖啡館,各種各樣千奇古怪的節日;

他們還一樣喜歡卡爾頓山的日落,享受英裡大道的蘇格蘭古典風情,甚至都曾為王子大街上吹著蘇格蘭風笛的街頭藝人放下五英鎊紙幣;

也一起欣賞過藝穗節的莎士比亞戲劇彙演,同一年參加新年狂歡的火把遊/行,甚至她研究生畢業代表畢業生致辭,對方也說:“那年我剛好在愛丁堡工作,機緣巧合吧,去看了文學院的畢業典禮。”

這巧合度……簡直高得嚇人了吧?

舒沅回想著自己在致辭中的中二發言,登時滿頭黑線。

覺得尷尬,隻能沉默許久,才想起給自己挽尊:“我當時好像激動了點。”

是激動了……點,吧。

畢竟她這輩子錯過的致辭機會實在太多。

高中的時候沒能去參加畢業典禮,所以原本屬於她的致辭機會,落給了突飛猛進成了第二名的陸堯;

在港大念書,以學分績第一的成績畢業,但因為入讀資格名不正言不順,在準備好致辭稿交給副院長審批後,還是在畢業典禮的前一天通知她不能上台——之後她主動把機會讓給了蔣成,兩人連夜挑燈修改致辭稿,他頂著倆大黑眼圈上台,她在台下熱淚盈眶。

在愛大終於圓滿了她心底從不與人說的小小願望,所以畢業那天,她其實有些失態。

最後甚至幾乎是哭著,才斷斷續續說完了最後那一段:

“我成長於中國上海的弄堂之間,我樸實且平凡的父母,一生最大的心願之一,是能夠看一看世界。如今,他們沒能夠做到的事,我正在努力的路上。所以親愛的爸爸媽媽,還有奶奶,不要為我擔心,祝福你們在天上過得很好,我永遠愛你們。”

“也感謝,感謝愛大教給我的一切,讓我學會用文字表達人世間最美好的溫情。我將永不背叛文字,如我將永不背叛生活,謝謝。”

那天,是她去到愛丁堡以來,唯一一次落淚。

下台後仍哭得幾乎無法自持,隻得紅著眼睛拍完畢業照,和導師合影,最後,才被林柿扶回宿舍,兩個人抱頭痛哭。

當然,她們誰也沒問對方,那眼淚背後還藏著多少不為人知的秘密。

隻是時隔許久提起,她才後知後覺地,為自己作為一個成年人卻哭成個傻子感到尷尬。

和她聊天的任方不知道是不是也有同感,一並沉默許久。

以她這段時間以來對她的了解,她毫不懷疑,任方八成會氣死人不償命的回她一句:“哭了也沒事,反正以後也沒畢業的機會了。”

於是,為了好心維護一下這一晚上對方難得天時地利人和、在她這開始營造出的好形象,強迫症如舒沅,在對方“正在輸入中”的同時,就已經做好了準備,打算一眼不看就刪掉那段答複,讓聊天停留在最合適的結點。

然而結果卻竟出乎意料。

舒沅愣了愣。

看向對麵打了又刪,刪了又打。

最後回複給她的,那一句極平淡的:

“沒什麼,其實如果我是你的朋友或者家人,在現場也會哭的。”

她樂了。

這人什麼時候竟然也有同理心了?

但很顯然,“理解”真的是拉近關係最好的鑰匙,於是她沒有像往常那樣匆匆結束聊天,反倒也飛快回了兩句。

【圓】:“哈哈哈,真的嗎?”

【圓】:“不過我是一個人去的愛丁堡,當時決定得很匆忙,差點沒進得去。還好最後結果是好的,不然就得在大街上哭了。”

任成回她一個小豬點讚表情。

末了,又突然沒頭沒尾問了她一句:“所以,你在愛丁堡過得開心嗎?”

“開心啊。”

她回答:“雖然在異國他鄉吧,也偶爾會想家,但是總比老憋在一個地方好。”

“那就好。”

那就好?

哪跟哪啊,奇奇怪怪的。

原本還想繼續聊下去的舒沅,被這突如其來的溫情酸得抖出一手臂雞皮疙瘩。

——她就是這樣的脾氣,談到了喜歡的話題會很健談,好像路遇知己,但一到對方真要表露好感的時候,又莫名下意識排斥。

大概也就是因為這樣,所以在愛丁堡期間,雖然也一直有幾個外國男生對她格外親近(大概率是覺得她做飯香),但受挫多了,後麵慢慢地也就不再來往。

聯想起來,她隻得無奈笑笑,有些失望,默默把任方也跟他們歸類一類人。

出於禮貌,雖不好怎麼回答,她還是複了個表情,才放下手機。

之後,又在電腦前坐了半小時。

這次靈感依舊斷續不定,但好說歹說,她還是折騰出了第二版卷首語,這次勉勉強強能看過去。

舒沅撐著下巴。

不知為何,卻又忍不住再瞄了眼手機,巧的是,任方竟然也恰好在這時回複。對方沒繼續關於愛丁堡的話題,隻回她一句:“晚安,做個好夢。”

後麵跟了個兔子敬禮的表情。

——這人真的夠直男,表情包一看就全是官方表情庫裡下的。要不是孫阿姨千萬個保證,說他真的是什麼××高管,閱曆豐厚,喜歡他的人前仆後繼,舒沅真的忍不住懷疑,他是不是個沒談過戀愛的毛頭小子。

呃,雖然她自己也沒好到哪去就是了。

如果和蔣成的戀愛勉強算“戀愛”的話。

她忽而有些忍俊不禁。

歎息著笑起,蓋上電腦前,又最後看向屏幕上,未竟的文字段落——

【我們的人生因何而壯麗,可以,卻不一定關於愛情。

但如果可以能選擇它到來的時機,我希望那時候的我,一定先學會從容且溫柔地愛著自己。】

*

三年前,英國,愛丁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