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怎麼也沒想到。
如果剛才發來的信息上,所言都是屬實,那也就意味著,眼前這個溫文儒雅的青年,竟然是門外的蔣成——那個出了名傲氣果決的蔣家太子爺,名義上鐵板釘釘的表哥。同樣的,對方這次過來,也根本就沒有搖擺談判、從中牟利的可能,純粹就是為了避免出現“強龍不壓地頭蛇”的情況,讓蔣家太子爺在香港受丁點委屈罷了。
這還怎麼談?
霍禮傑怒極反笑,藍眸生寒:
“鐘生,你們倒還真把這層關係瞞的嚴嚴實實,生怕人知道——”
“確實,”鐘邵奇答,目光狀似漫不經心,卻又刻意掃過他手機屏幕上,仍持續蹦出信息的頁麵,“……所以霍先生竟然在我攤牌之前先知道了這件事,我也很驚訝。”
畢竟,世人多隻知鐘老爺子膝下一兒一女,長子早夭,長女鐘靈遠嫁國外,卻並不是所有人都知道,或者說,隻有極少極少數人還能記得,他還有一個極為疼愛的養女,是弟弟去世前過繼到他名下,同樣自小飽受寵愛長大。
隻可惜,既是養女、又是親侄女的鐘秀,自小毫無繼承家業的野心不說,從哈佛畢業歸來,更是直接拒絕了新加坡富商Steven家族的聯姻,選擇嫁給了當年尚未揚名,行事做派已極為人矚目的蔣霆威,讓人大跌眼鏡。
也正是她的隨性而為,加上主動放棄繼承人資格的果斷決然,才讓老爺子不得不在長子死後,主動尋回當年獨子流落在外的私生子,一手培養了如今眼前的接班人。
換句話說,眼下鐘家的大權,實際上是被“讓”到鐘邵奇手中的。
但無論蔣成還是蔣霆威,兩父子都一向不屑於去爭這份“繼承大統”的榮耀,這段陳年舊事,也就隨著年前老爺子的過世,被兩家人決意徹底封存。不到必要時候,其實沒人會拿出來大談特談。
也因此,霍禮傑是如何得知個中關係,又這樣確鑿指出細節的,確實令人訝異。
但震驚之餘,緩過神來,鐘邵奇也並不否認他所言屬實,隻又極坦然地點了點頭。
“我這次來,確實是為了幫我弟弟解決一點小麻煩。”
“……”
“畢竟,我這個弟弟很爭氣,從小到大很少有事需要幫忙。難得這麼一次,又是在香港的地界,霍生,希望你能看在我們鐘氏的麵子上,不要讓我弟弟為難。”
“所以,你們是鐵了心要把手伸這麼長了?”
“這話說得太早。”
鐘邵奇搖了搖頭。
隱在金絲眼鏡下冷凝眼神,卻似一眼看破霍禮傑話中不露痕跡的緊張。
“但既然大家都能這樣麵對麵坐下談,我想,不如先聽聽阿成到底是什麼想法——”
話音剛落。
像是掐準時間,敲門聲響起。
下一秒,蔣成隨即推門而入,一環扣一環的刺探,在此刻連接成完美閉環。
“霍總,好久不見。”
“……”
他與鐘邵奇簡單對了個眼神,隨即繞到桌前,專程與霍禮傑握手。
“剛才和秘書交代家裡的事,耽誤時間了,不過正好,你和我哥都在香港發展,或許更有共同話題——都談的差不多了吧?那我簡單說一下我這次過來的想法。”
“……”
說來也怪。
明明蔣成才是三人中最年輕,最實打實不受風波摧折,一帆風順成長而來的天之驕子,沒有私生的顧慮,沒有瀕臨破產力挽狂瀾的經曆。
然而論手段,論遠見,論能力,他仿佛才是真正個中翹楚,像個將大人們的笑話看在眼裡卻不點破的恣意少年,運籌帷幄,在幕後“調兵遣將”,看似漫不經心背後,都是叫人啞然的從容。
霍禮傑默然。
瞄一眼幫他拉開座位、卻不再發聲表態的鐘邵奇,又看向蔣成——他落座,整理好袖口,也好整以暇看來。
“霍生,有什麼不方便嗎?”
“……沒有,你說。”
事態發展至今,在座幾個,但凡對香港抑或內地局勢有半點觀察心得,也早都會過意來,他已經錯過了最佳的反應和轉圜之機。
當下唯一讓人好奇的,隻剩蔣成到底想怎麼做,會怎麼做,以及,要做多少。
於霍禮傑而言,他首先想到的,就是高價買斷劇本,重新改編,重新授權。
也因此,意識到結局的不可更改,剛聽對麵說了開場,便把玩著桌下的手機,給宣揚發去半條短信——
確實是半條。
宣揚在樓下反複確認,對麵傳來的半句【情況變了,我不會再加注,Jones,你也應該適可……】
然而,樓上的霍禮傑才打了一半就愕然發出短信的原因,卻隻是極簡單也極突發的:他意識到,蔣成的想法竟然和他截然相反。
對方不要改編權。
不要買斷,甚至不要改變現狀,放棄了重新擁有直觀和“前妻”合作並重燃愛火的機會。
蔣成隻是說:“我和我父親,都早就意識到香港的娛樂盤一天不比一天,再加上各種風波,港股持續大跌,霍氏收購失誤,應該也受損嚴重——按道理,我們不會再做回報率極低的投資,但這次情況例外,我願意以私人名義出一大筆資金,入股支持貴司新電影的發行。而且,出於……嗯,平衡項目本身的需要,我不會乾涉貴公司的後續發展,這點你可以放心。”
“……?”
這又是什麼招?
霍禮傑完全摸不清他路數,直覺性以為他是在刻意下套。
然而目光一偏,看到旁邊的鐘邵奇,對方竟然也並無異議表態,隻一閃而過的詫異之後,依舊保持沉默,大概,權當支持這位難得任性的堂弟罷了。
於是場麵愈發謎團重重。
唯有蔣成還算心善,頓了許久,給人留夠反應時間。
等都意識到他不是玩笑,再開口時,才平靜拋出後招,點明“來意”:“我隻有一個比較特殊的要求。那就是,希望這次電影改編一定以傳記本身為基礎,簡單來說,就是尊重作者本身的意見。”
“關於這點,我們本身在合同裡也——”
“霍先生,你應該清楚,我想說的不僅僅是合同本身的事。如果真要玩合同,在細枝末節做點手腳,一個普通自然人能玩得過大公司嗎?”
蔣成且說且笑,但卻極有分寸,隻是點到為止。
霍禮傑低咳數聲,不答。
兩人都是明白人,對私事再不提起,隻又在一些具體操作上商議片刻。
末了,蔣成將一份簡單的草稿提案推到霍禮傑麵前。
“那本書我看過很多遍,其實很清楚它想表達什麼、裡麵會涉及什麼、又想要抨擊什麼,我提出這樣的建議,不是因為擔心自己的聲譽,更不是不讚同拍,相反,如果她想拍,她想說話,我隻希望給她儘可能大的、能說話的權力。”
當然,也或許都是天意。
如果不是突然因為意外發現了Steven家族與自己母親的那段往事,意識到了有人用(覬)心(覦)不(老)軌(婆),很有可能曲解原意,他本也不打算這樣一手乾預。
畢竟,舒沅一向是不喜歡他這些手段的,他何必自找麻煩惹人嫌?
還不如在家遛狗。
思及此,蔣成扶額,又長歎一聲。
“總之,我不希望個彆人,尤其是WR的中間方,在操作版權買賣的過程中,去利用裡麵某些情節,加大他們意願上的表達,從而傷害作者——也是我妻……我,我愛人,創作的本心,僅此而已。至於,采取這樣利益交換的方式,也是希望不要影響你們的項目進程,大家都不愉快。”
“其他的,像是什麼拍了會怎麼怎麼樣,這也不行那也不行的,我就不管了,按她……作者的意思拍吧——當然,這句話就不用轉告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就行。如果你同意的話,霍生,注資的事,具體金額,我們也可以再談。”
言畢,亦是落子無悔。
他與堂兄對視一眼,兩人隨即先後向霍禮傑道彆,隻留下那份草擬合同初稿,以及一張寫好他私人電話的紙片。
蔣成起身。
——“霍先生,期待你的聯係,也謹祝我們合作愉快。”
他從來,都是如此無懼矜驕,意氣風發。,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