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有時不知人間疾苦,有時抱著愚蠢的理想主義,但是,她有著被保護得最好也最誠實溫柔的心腸,多年來一直如此。
昔年此日,舒沅一樣的點點頭,又搖搖頭。
沉默許久又許久,再開口,也隻能不斷重複著:“……對不起,媽媽。”
“我沒有想過事情會發展成這樣,沒有想過蔣成會受這樣的傷,是我太自私了吧?如果、是不是我做得真的不夠好?”
她滿眼迷茫。
兩手緊扣,話音越來越低:“媽媽,我不想蔣成這樣,真的不想……”
“如果蔣成會好起來,我寧願——”
“彆說了。”
鐘秀卻突然拍拍她手背。
女人紅著眼圈,歎了口氣,依舊衝她搖頭,“不怪你。我不怪你,蔣成也不會怪你,你不用為了今天發生的事,去後悔三年前你做的決定,這樣的話,當年那麼多的掙紮和糾結,不就像笑話一樣了嗎?”
舒沅一愣。
而鐘秀隻是轉身,驀地輕輕抱住她,像母親一樣,輕拍她單薄背脊。
“我明白你的想法。但是,永遠不要後悔自己的決定。沅沅,這世界上很多人不快樂,都是因為後悔——可是後悔有用嗎?”
“何況,你不是後悔,你隻是害怕而已。 ”
怎麼能不害怕?
如果蔣成因此而死,於她而言,猶如整段青春在眼前徹底枯萎,人生一半用來還債,一半用來贖罪。
但那絕不是蔣成想要看到的,也不該是她拚儘全力最後得到的結果。
即便鐘秀不是一個稱職的母親,卻打從心底了解自己的孩子,流著怎樣的血,有著怎樣固執的性格。
鐘秀說:“他隻是不想讓你那麼狼狽,得之不易的生活又重回原點而已,沅沅,不是為了讓你變得現在這樣。”
“可是——”
“沒有什麼可是的。”
鐘秀頓了頓。
“……隻是,如果你想彌補心裡那份難受,那你聽我一句勸:媽媽三年前答應了你一件事,你現在,也答應媽媽一件事,好不好?”
*
時間仿佛靜止,各自沉默。
半晌,鐘秀推開她肩膀,繼而認認真真地,從包裡掏出一份產檢報告書,撫平褶皺,塞到她手中。
“……什麼?”
“我希望你答應我,沅沅,如果蔣成能夠安全走過這一關,你答應我,會好好的、開誠布公的,把三年前那時候時機不對,說不來的話,當麵跟他說清楚,可不可以?”
舒沅沒有答話。
隻默默垂眼,看向那陳舊的報告單,邊邊角角處,已然皺痕遍布。
——她一眼便認出上頭字跡。
分明就是下定決心流產那一天,被她揉皺丟在垃圾桶裡的那一張,上頭醫生的批語,雖龍飛鳳舞,但“畸形”、“不建議生產”、“風險極大”等字眼,卻依舊清晰可辨。
鐘秀重新握緊她的手。
“他真的努力過了,你跟他聊一聊,你會知道的。”
作為一個母親,也作為旁觀者。
她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插手,隻是勸她,可不可以再多給蔣成一點清楚的,分明的,擺上台麵的表達機會。
“他隻是不會表達,可低調的捐了很多錢給城南,設立關愛青少年心理健康的基金會,他用心了,真的;他也知道你心裡在難過,所以哪怕被他爸爸罵得狗血淋頭,還是在你離開那年,去英國之前,就中止了和葉家的合作,先是分股,又大力在散戶手裡收貨,慢慢加持了三億股份,把葉家排除出了上層股東圈,重新拿回了天方的控製權……他真的頂著很大的壓力,那段時間我偷偷去英國看他,看見他在愛……在倫敦,每晚都要吃好幾片安眠藥才睡得著,沅沅,你知道嗎?他這個孩子不是壞孩子的,他隻是嘴笨啊。是我這個當媽媽的沒有好好教會他說話,你多給他一次機會,你要相信,他真的真的,除了喜歡你、想讓你回來之外,真的沒有做過比這個更努力的事了,你相信他一次,好不好?”
無聲淚水,從舒沅通紅的雙眼裡落下。
“媽媽不想乾涉你們的事,他也不讓我說,但是這次,就這次……”
鐘秀幾度哽咽。
當是時,一道突如其來的男聲,卻陡然橫插一腳,在她們背後出聲。
“舒……沅?”
不過一聲。
那尾音發顫,是如有預感的丟盔棄甲。
兩人齊齊抬頭看去。
視角使然,鐘秀先一步與對方目光交接,隨即歪了歪頭,滿臉疑惑。
眉心微蹙。
即便她已然五十有二。
然而不笑時,尤其泫然欲泣時,臉上卻全然不見歲月痕跡,恍惚還留有許多年前,在Richard的婚禮上,被戲弄著哄上台,依舊毫不介意、朗聲大笑的青蔥少女痕跡。
她對一切一無所知,他卻因另一個女人,對她恨意燎原,了若指掌。
鐘秀問:“……你是?”
宣揚牙關緊咬,背在身後的手顫顫發抖。
另一頭,女人卻已一抹眼睛,鼻音重重,咕噥著想起:“是Richard的弟弟吧?……還是兒子?我們好像見過。”
當然見過。
宣揚碧藍兩眼滿是血絲,既不點頭,也不搖頭,腦子裡亂糟糟吵成一片。
停頓片刻,隻得逼著自己彆過臉去,看向舒沅。
“我是來找你的,”他說,每一個字都咬字極重,“舒,這次劇本的事,我決定了,還是全權交給你,分部那邊,之後會派人跟你協調,至於我,可能要先回總——”
*
“叮”一聲。
仿佛是天意。
就在他努力圓謊,努力想要在她麵前挽留最後一絲形象的瞬間,麵前,搶救室大門霍然打開。
他後話戛然而止。
舒沅猛地站起身,扭頭看去,那被簇擁其間,戴著氧氣麵罩、腦後頭發全給剃了個乾淨的病人,此刻雙眼緊閉地俯臥,血跡斑斑的西服,早已替換成一層又一層的繃帶,不僅慘,看起來還滑稽得慘絕人寰。
——好醜。
舒沅揉揉被淚意模糊的眼睛,看清楚,笑了聲。
醜死了。
可眼淚更先一步掉下來。
顧不得醫生還在向她們這些家屬感歎,顧不得他們在說,蔣成是如何運氣好躲過一劫,要不然瓷片刺入後腦神經,將會後患無窮,而他剛剛好,隻是分毫之差,從鬼門關前被人拉回人間——
嘁,其實有什麼幸運的?
他簡直是世界第一冤大頭,替死鬼。
“沅沅?”
“媽,我沒事……沒事。”
她側頭避開蔣母的打量,試圖笑著,轉瞬間,走到他跟前,又忍不住扁起嘴。
豆大的眼淚掉下來。
她隻敢認認真真看他一眼。
下一刻,便再忍不住的捂緊臉,蹲下身。
“蔣成……”
她攥緊手裡的報告單。
終於,當著所有人的麵,二十八歲的舒沅,卻像個孩子似的,號啕大哭起來。,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