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沅來來回回說著那一句:“我死了不想被燒掉。”
她顯然是被殯儀館的所見所聞嚇到。
他側頭看她,將頭頂的傘往她頭頂挪了挪,輕聲說:“你乾嘛想這麼遠的事。”
“一點也不遠,人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死,也許是今天,也許是明天。”
“……彆這麼悲觀。”
“蔣成,不是每個人都跟你一樣……算啦,你不用懂這些的。”
她很少試圖勸服他明白些什麼,從頭到尾,她都很明白他們之間的差距,不是一句兩句就能說明白的。
很多時候,隻需要沉默就好了。沉默且不點破。
他就這樣被她的溫柔保護了很多年。
可那天,他其實也不是什麼都沒說。
至少,他說了:“如果以後你老的時候我還在,那就不燒吧,我也不燒。”
“我老的時候?”
“對啊,你老的時候,”他理所當然地點頭,“我不會老的,我老了還會很帥,那不叫老。”
“……”
她紅著眼睛,卻忽而笑了,“哪有人會永遠不老?”
“我啊。”
“不老也不死嗎?”
“死還是會死吧,我又不是妖怪。”
他說著,又隨手擦了擦左邊肩膀濕透的西裝,“……不過我儘量等你死了再死,不然,你這麼膽小,兒子把你燒了怎麼辦?”
他說得那麼自然,好像認準了他們老的時候會在一起,她的兒子就是他的兒子,他不會老,不會死在她前頭,今日的諾言,明日就能實現。
可天底下,年少夫妻老來伴,又是多麼多麼難得的事啊?
他那時太年輕,總以為一切勝券在握,睥睨世間輕狂。
偏偏她也總願意相信。
隻因為他是蔣成,說出口的話絕不會食言。
“那你不要老,也不要死。”
“行,你到時候看著吧。”
“……你在我爸爸媽媽麵前發過誓了,你騙我的話,我爸爸一定來打你。”
從背後看,是多麼滑稽的場景。
那傘已經傾斜成一個斜坡,他不著痕跡,又向她靠近半步。
【好,我答應你。】
昔日諾言,言猶在耳。
回首看,竟已是白駒過隙十一年。
蔣成垂眼,看向麵前那瓷白石碑。
墓碑上,舒父舒母的笑容經年不變,永遠牙不見眼,依偎在一起,注視著來人,不曾為這世間留下半分怨懟。
【你就是蔣成嗎?】
他們唯一一次在生前的見麵,是舒沅的生日,他去過一次她家裡,作為唯一的“嘉賓”。
【長這麼高、這麼帥啊?】
【話說我們沅沅在學校表現怎麼樣啊?她老不說,來,趁這機會,你跟叔叔說說。】
【哈哈,一看你小子就會說話,不過我也覺得——我們家沅沅多討人喜歡不是?肯定很受歡迎啦,你看看你阿姨,又傻笑,跟我家沅沅一個樣。】
……
墓前的蠟燭和高香還是舒沅離開前最後一次來拜祭時的模樣,早已燒到殘儘。
橙子繞著墓碑開開心心四處跑,不時“汪汪”兩聲。
它體會不到人世間生離死彆的痛苦,於它而言,這裡不過是閒暇時散步的去處,是故,蔣成一站著不動,它便趁機擺脫開鬆落的狗繩,又往更遠處跑去。
蔣成沒去追。
認認真真給嶽父嶽母擺了貢品和蠟燭,燒了紙錢,他又默默在墓前坐了好一會兒。
沒人知道他到底嘮叨了些什麼。
隻許久過後,複才最後三鞠躬,虔誠的雙手合十,收好多餘的紙錢,熄滅明火離開。
一眼望去,橙子已經跑到墓群儘頭。
他苦笑,隻歎自己大概是上輩子欠它的,捶了捶已然泛起疼痛的肩膀,還是咬咬牙跟上。
“橙子,我說你……”
“汪汪、汪汪汪!”
還沒來得及拽住狗繩,它又往前跑。
一直跑到最後那間白玉墓碑前,又像對著舒父舒母的墓碑似的,繞著圈、討好似的跑起來。
無奈蔣成卻隻彎腰,一把把它抱住,橙子不滿,登時汪汪幾聲,前腿直抗議地亂蹬。
“不跑了,準備回家了。”
蔣成摸摸狗頭,“你說你,現在都這麼胖了,怎麼還……”
他話音一頓。
眼神掃到麵前墓碑上端正楷體,登時臉色大變。
橙子不知道他為什麼突然不說話,又“汪汪”叫了兩聲。
也就兩聲。
那聲音仿佛叫醒了蔣成無端沉默的思緒。
“……”
一顆眼淚,又一顆。
忽然從他通紅的眼眶落下。
【我常聽說,是孩子選擇了母親,而不是母親選擇了孩子。阿瀚,謝謝你選了我,這世界很美,但還沒到花開的時候,如果還能相遇,希望你能健健康康的長大。】
【媽媽和爸爸都愛你。】,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