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你做過最中二的事是什麼, 那時候你多少歲?
十八歲的蔣成:就在剛剛。
我拉著一個,咳, 女同學的手, 直接說我要跟她結婚……這樣算不算?
二十八歲的蔣成:巧了, 我也是, 就在剛剛。
“我拉著我老婆的手, 發自肺腑的說我愛死她了——
然後被她揚手打了一巴掌。”
蔣成:?
以及,補充。
“我老婆最後黑著臉去街對麵那個百姓大藥房,買了一大卷繃帶。
一邊罵我腦子有病一邊給我包紮傷口。
她都沒忘扒拉出座位底下的刀片, 耐心檢查了有沒有生鏽。
之後毫不留情, 帶我去醫院, 狠紮了一針破傷風。”
“偏偏護士位置還找得不對。
我痛得要死。好在有她在旁邊, 拉住我另一隻手。
回家路上, 我摁著棉簽,心裡罵了方忍一萬遍, 本來已經想好要把他調走——”
“結果我老婆忽然湊過來親了親我。
雖然隻是臉頰。不過還好, 我原諒他了。”
那天。
光是從醫院出來再去領藥, 已經耽擱到夕陽日落。
舒沅牽著他的手, 突然有感而發, 說了句:“蔣成,你上輩子可能真是個情種。”
“不能這輩子也是嗎?”
“……這輩子太憨了。”
她滿臉誠懇。
也不管蔣成明顯喉口一哽,被這像是極度鄭重思考過後才下的定論堵得一時說不出話來。
還挺可愛的。
她想。
其實早該發現。雖然某人自大、任性、自我中心、怕痛、極度自矜自傲加上“表裡不一”。可掰開內裡, 說到底, 也隻是個幼稚的戀愛小學雞。
是她的自卑和在愛裡卑躬屈膝時的缺乏底氣, 才真正澆灌出他這個新手的盲目自信。
她也不必把自己捧得太高,撇得太清。
“蔣成。”
於是,在這樣一個尋常無比的傍晚。
想明白了個中關節,又忽而有些心疼他的小心翼翼,舒沅驀地側過頭去。
“其實,不要這麼折騰自己了。”
“我們都長大了,不是那種十七八歲,一點小摩擦就鬨著分手的情侶。很多事就算攤開說,可能我當時不理解你,之後也會努力。你把自己搞得這麼狼狽,萬一哪天出點事怎麼辦?”
話雖如此。
蔣成卻仍長睫微斂,有些躲避她視線。
想也不用想,她就猜到八成這人心裡又在犯嘀咕:萬一你努力著努力著又跑了怎麼辦?女人心思最難猜,溝通起來就玩賴(P.S.蔣少的溝通技能不屬於常人考慮範圍)。
還好現在他算是學聰明了。
不再拿從前過分理性、公事公辦的態度,倒是溫溫柔柔服了個軟,像是被順毛的大狼犬。
“……可我不想你生氣。”
“我哪有那麼容易生氣?”
舒沅反問。
“除了一些原則性的事,我算是性格很好了吧。真要容易生氣,沒結婚之前就被你氣跑了。”
畢竟。
有幾個人受得了更年輕時候、蔣成那目中無人的臭脾氣啊。
舒沅握緊他手。
失笑間,依舊輕聲說:“從十六七歲到現在,十一年了,以前我覺得我比了解我自己還了解你,但其實不是的,有很多事,我隻是在用自己的想法去揣測你。現在回頭想想,你有做的不對的地方,我難道沒有嗎?我也有的,隻是沒必要也不想再去算舊賬,已經夠了。”
“……”
“一直怪你難道還能把人生從頭來過嗎?你已經說過‘對不起’,我也聽到了,所以在我這,過去都已經翻篇了。”
她已經真的厭倦,一直在一個愧疚和被愧對的狀態裡跟人相處。
也不想蔣成永遠患得患失,不想自己成為家裡高高在上冷冰冰不容侵/犯的菩薩,築起一座永遠在關係頂峰的牢屋。
從前她就在蔣成那吃過這樣的虧,何必再讓他重蹈覆轍?
蔣成默然。
大概是不好接話,一時眉頭緊蹙,滿臉躊躇。
舒沅倒心大得很。
夕陽下,任由他們的影子被拉得錯落短長,隻晃晃悠悠,擺弄著兩人十指相扣的手。如俗世中每一對尋常無比的飲食男女,柴米油鹽醬醋茶,隻有這樣平凡黃昏,回味青春時的浪漫溫柔。
“蔣成。”
“嗯?”
“突然真想看看你七十歲的時候,是不是也這麼愛皺眉頭。”
“……”
“不過我覺得,”她笑,“你還是臭屁兮兮,把‘老子天下第一’六個字寫在臉上的時候更帥唄。”
【啵唧——】
是了。
出乎蔣成和其它所有惴惴不安知情人的意料。
最終得知真相的舒沅,竟然完全沒對他拿個小號來給自己套話的事,表現出什麼負氣前兆。
相反,當夜,聽他彆彆扭扭、說兩句咳嗽一聲地解釋完來龍去脈,感慨最大的竟然是:“我說橙子怎麼會這麼粘你呢。”
“——個欺軟怕硬的臭小狗,橙子,你說是不是?”
說話間,她一把抱起在自個兒腳邊直晃悠的某狗,親昵地鼻尖對鼻尖蹭了蹭。
像抱小孩兒似的,足陪它玩了好一會兒,才舍得把一心向往自由的橙子放回地上,又扭過頭來,突然問了一句:“那跟我聊愛丁堡的人也是你了?”
愛、愛丁堡?
蔣成下意思摸了摸鼻尖。
險些連手裡的公文都看走了眼。
末了,在她眼神逼迫下,還是隻得飄忽地答了句:“呃,對啊。”
好死不死,這話說出口,舒沅登時“咦”了一聲,顯然是順利勾起了她某些回憶。
甚至低頭耐心複看了下自己和任方的聊天記錄,好半晌,才抬頭瞧他。
“你,不會變/態到一直在我念書的時候偷/窺我吧?跟我在愛丁堡打卡的地方撞得也太多了。我當時還在想,哪有這種巧合。”
蔣成義正言辭:“怎麼可能。”
“是嗎?”她卻依舊有些狐疑的樣子,“不知道為什麼,感覺就像是你能做出來的事兒。”
“我在你心裡就是個變/態?”
被人一眼看穿,蔣少瞬間心虛又……又有點委屈。
“我很忙的,”隻得甩下一句托詞,狐狸尾巴瞬間翹到天上。說話間,又抱著平板電腦側向另一邊沙發,逼開她毫無閃躲的打量視線,小聲咕噥著,“那幾年忙得腳不沾地,沒去過愛丁堡。”
“這樣啊。”
舒沅一邊點頭,又借機光明正大瞄了眼他表情。
十幾年相識的熟悉,怎麼會看不出誰在說謊。
忽然將一切串聯起來的瞬間,卻實在不好說,自己到底是為他的做了不說心裡憋屈而直樂,還是說真的,有點心裡泛酸的動容。
果然,不管到了什麼年紀,女孩子都拒絕不了癡心情長的大傻瓜。
她還真就很吃這套。
“……那我們下次一起去愛丁堡玩玩好了。”
於是,也不曾點破他那點微妙的自尊心。隻裝作漫不經心的,給他手上傷口換好藥,又隨意提了一嘴:“等到時候從新加坡回來,打完官司……之前還聽他們說,我們大學專業也時興起搞什麼同學聚會了,你要是也有空,我們一起去湊個熱鬨。”
*
就這樣,一步一步安排。
纏繞在舒沅身旁、如同毛線團般理不清的雜事,總歸都逐漸提上日程。
她早已計劃好,先在國內過完端午節,之後馬上啟程去新加坡。
按照法務部那邊給來的建議,找蔣成熟悉的那個知名大狀商討一下細節。隻要能趕在官司開庭前的三天回國,時間應該也算足夠,還能避開媒體那邊的風頭,也算兩全其美。
至於答應好了人陳阿姨的那頓端午飯嘛——
“師傅,麻煩了,那條羅非魚,對對,我要那個,還活蹦亂跳的。麻煩你幫我處理一下,我等會兒去那邊買完辣椒再回來提好伐?”
“阿姨,阿姨,這呢,那個排骨怎麼賣呀?這麼貴的啦。好吧好吧,那幫我切這邊……當然要小排呀,少捎點老骨頭哈,我做糖醋排骨呢,不燉湯。”
……
端午節當天,一大清早。
人聲鼎沸的小區對麵露天菜市場,伴著陣陣吆喝,新鮮的雞鴨魚肉剛擺上案台。
連作為老熟客的大爺大媽們都才慢吞吞出門,可謂是時間尚早。
可誰能想到。
“阿沅,彆走那麼快。”
“小心腳底下——誒!”
昨天才好不容易說通老婆,能趁著放假留宿一宿,結果徹夜耕耘之後,又被迫頂著兩個碩大黑眼圈起床的蔣少,卻已經先人一步,閃亮登場。
而後,又被滿心隻關心著今晚菜單的老婆毫無勉強地拋下。
還是追都追不及那種。
誰讓他“業務不熟練”,也不懂尋常人家的柴米油鹽。
隻能遙遙衝著人群喊聲:“……阿沅,你還要買什麼?”
對麵頭也不回地答:
“我去對麵看看有沒有新鮮的海蝦,你在這等我吧,等老板剖完魚,你直接提過來好了。”
她不忘補充:“這是你今天最大的任務了。”
蔣成:“……?”
哈。
就這?就這?
看不起誰呢!
蔣少一昂頭。
一時間,就一個念頭:最近他在阿沅這可謂是進展神速,萬事迎刃而解,這算什麼!
是故。
甭管他這長身玉立,這氣質斐然的做派,擱菜市場中心有多不入。
最後,他倒還真紮紮實實站在陌生的——這輩子頭一遭來的魚販子攤位前,等了快四十分鐘。
就這效率。
連人家魚販子都有些摸不著頭腦,忍不住開口問:“魚還要不要了?”
“……”
是的。
雖然前十分鐘,確實是對方在剖魚不假。
但後三十分鐘吧——呃,純粹都是蔣少在對自己即將從那血淋淋的案板上,提起個**袋子的事做心理建設罷了。
誰讓他從小到大都潔癖得要命?
阿沅知道他不喜歡血腥味,從前也每每隻在超市買處理好的優品貨,更彆提家裡阿姨那從頭到腳的殷勤勁,他從前哪見過這陣仗?
末了,還在猶豫,倒是老板先受不了了,一把提起那厚實且還帶血的黑色塑料袋,直接就塞進他手裡——
“我說你個小子,陪老婆來買菜,還怕這怕那的,你是誰家的王子吧?”
“……”
“都跟著出來了就得多做事,我們上海男人,哪有你這種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爺啊?!”
蔣成:?
不巧,還真被您給說中了,哥跟王子差不離:)。
但誰能想到更慘烈的事還在後麵。
就在這天上午,該不食人間煙火的尊貴王子,又先後為了表示自己的男子氣概,搶著經曆了雞鴨排骨蝦的摧殘。
蔣成:I’m fihank you.
到最後,已經接近麻木,可以麵不改色地指揮老板:“血記得放乾淨”、“袋子要加厚的,待會兒蝦蹦起來兜不住”。
真真是有模有樣。
連舒沅也被他那專業樣子逗笑。
說實話,明白他的個性,她原也就打算讓他幫忙搭個手提個東西,可蔣成這副一本正經認栽的表現,還是真出離她想象。
等到走出菜市場很遠,她還忍不住捏捏他手臂,又笑著,作勢向他取經:
“蔣總辛苦了。還有沒有什麼彆的指教?你看今晚的菜單還滿意嗎?”
“又不是給我吃。”
“沒辦法,跟人吃個飯賠禮道歉還是應該的吧?而且又是孫阿姨的朋友。”
“……”
“蔣總雖然不吃,但可以參謀參謀嘛。”
蔣成瞥她一眼。
看她還一副樂在其中的樣子,想起自個兒準備好那點“小驚喜”,驀地心底敞亮。
但還是撇下不談。
隻說:“你做的飯都好吃,沒人嫌——”
“誒,孫阿姨他們家也這麼早出門了?車都開走了。”
結果還沒說完,兩人恰好走過小區露天停車場,舒沅的低聲驚呼,便又把他後話打斷。
“可能隻是出去逛個早市什麼的。”
他聽她突然提起這事,心頭冷不防一跳。
好在早有準備,也隻輕咳兩聲,索性轉開話題:“應該一會兒就回來了,說好了要吃晚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