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76(1 / 2)

圓橙 林格啾 20319 字 3個月前

對於舒沅而言,和蔣成莫名重逢之後的所有日子,仿佛都像一場漫長而旖旎的夢境。

起初她甚至不太敢確認,是自己,平白無故獲得對方諸多溢於言表的嘉許。

是不是搞錯了人?

她每晚跟好友顧雁煲電話粥都忍不住提起。

不然,實在無法解釋,為什麼記憶裡,那個明明永遠風華無雙、恃才傲物的少年,如今偏就突然和緩神色,隻對她略顯……“獨一無二”?

即便在最繁忙的公事加身時,仍抽空來聽她講課。

說是為了給他作傳,實則聊起天來,卻更像對她三百六十度全方位無死角的訪問調查——他明明缺席了自己數年的人生,這次重逢,倒似乎突然開始好奇著關於她的所有。

尤其是,自己從北大到牛津訪學那段經曆。

每每問起,他就像個眼裡永遠閃爍著求知欲的好奇寶寶,問題一個接一個。

任誰來,似也無法把麵前這個和顏悅色的帥哥,跟報紙雜誌上那位永遠一副生人勿近氣場,西裝革履的蔣氏太子爺聯係起來——說句實話,老天待他如此偏愛,隻要稍微扮乖,是個人都忍不住被他看得心裡直犯癢吧?

舒沅:“……”

她輕咳兩聲,不由為自己在心裡默默“褻/瀆”金主的行為向上天懺悔。

回過神來,一時失笑間,卻也不好再搪塞敷衍。

隻當做是拉近距離的談心,索性大談特談。既聊起自己那時好像永遠上不完的課,課上睡覺第一次被點名的囧事;也談到初次去大英博物館參觀的目不轉睛、第一次交到外國朋友的驚喜,以及,第一次被陌生男孩追求的驚慌失措……堪稱精彩紛呈的一段人生。

隻可惜,當時的她,還在為自己的手頭拮據焦頭爛額,永遠隻忙於穿梭在各個兼職之間,自然也就沒有閒心和誰談情說愛。

倒是飽受異國他鄉廚師那殘酷廚藝的重重折磨,足足瘦了三十多斤。

她失笑:“你能想象嗎?後來我看到薯條都想吐——以前不吃飯總會餓,到後麵,惟願一整天都不用去食堂。”

“但凡哪次手裡空出些錢,就巴不得能點個中餐外賣解饞——可惜就是沒錢呀。所以後來餓著餓著,回國的時候才發現,跟大變活人似的。”

“……難怪,比我想象中還瘦好多。”

他聽完。

不知想起什麼,莫名喃喃了句。

不等她想明白個中蹊蹺,重點卻又不知不覺被他帶著轉走。

兀自笑了笑,便轉而問起:“現在呢?經濟情況,有沒有好一點?”

“當然啊,我都工作了嘛。”

“嗯?”

“至少現在不用我爸媽給我攢學費,還可以每個月補貼一部分家用,也還完了當時出國的助學貸款……”

她一下一下掰著手指,說到最後,臉上忍不住也掛滿笑意,“總之,心裡有底多了。所以我真的很喜歡現在的工作,已經是我能想到的、最理想的狀態了——能既做著自己想做的事,又能養活自己,在當下這個社會,稱得上真的很幸運。”

“我也覺得。”

“你……也覺得?”

她滿臉疑惑,一下從過往回憶中回過神,隻問:“為你的工作嗎?”

蔣成愣了愣。

反應過來,卻也隻掩飾似的低頭抿口咖啡,悄然將這話題掀過。

“我隻是為你高興。”

他說。

“至於我,無論過多少次,好像還是這樣的生活,沒什麼稀奇的。”

但話雖如此。

據她後來所知,當天,剛一“散會”,蔣成便還是瞞著她,將合同上原定便已高於市價兩成(某人美其名曰:“友情價”,拒絕傷感情)的簽約價格,默默又提高了三個點。

所謂為她高興,實在高興得過分徹底。

但究竟是為什麼?

她雖開心,仍忍不住悵然若失。

恰好手機提示鈴響起,她低頭看,卻是某個意料之外的來信。

遲疑許久又許久。

對麵鍥而不舍地打來,她咬了咬牙,還是將電話接起。

*

此後。

隨著她和蔣成如此這般斷(纏)斷(纏)續(綿)續(綿)的交往,那部傳記,最終不得不超出原定預期,一直寫了四個多月才交稿,造就她職業生涯中的最長紀錄,也花儘心血。

大概連老天也感受到她用心。

於是,就在交稿的那一天,她也收到一份意外的驚喜。

——一枚藏在文件袋角落裡的鑽戒。

直到很久以後,回憶起那一天的兵荒馬亂,她仍忍不住發自內心“嘲笑”。

隻說但凡有眼睛,應該都能看得出來那天蔣成有多緊張。甚至連裝模作樣遞給她那合同時,手也止不住似的一直在抖。

“都完全沒驚喜,你知道嗎?”

她一邊給小兒子擦臉,一邊第一百三十二遍,又重複起這故事裡的這句話。

順帶瞥了眼那頭正哄女兒睡覺的某人。

嘴裡還是忍不住,咕咕噥噥笑道:“那天我進去辦公室的時候,其實就感覺有點不對勁了。總覺得你爸的臉異常——不對,超級的紅,而且竟然還是特意噴了摩絲,做了造型的。”

“我當時還在想,交個稿而已,怎麼搞得像在弄頒獎典禮?”

而其中。

頒獎嘉賓西裝革履。

圍觀群眾蓄勢待發。

隻有她這個最最重要主角之一,當時卻裹著笨重的羽絨服,穿得像個粽子——甚至連妝都一如既往敷衍,完全一副狀況外的表情。

隻得滿頭問號,循著對麵某人的提示,沿著文件袋邊邊角角探出手,左邊摸一下,右邊——

哦。

確實,有個東西挺硌手。

她愣了愣。

一時不知是該懷疑自己觸覺有誤,還是旁的感官失靈,最終,卻還是從文件袋裡,顫顫巍巍掏出枚戒指來。

先是打量了兩秒。

都沒來得及感慨鑽戒鑽太大、款式太土、一看就是直男審美。

卻先聽得“撲通”一聲響,近在耳邊。

原是蔣成不知何時走到她麵前。

沒猶豫,也沒說話,先就這樣“撲通”一聲跪下。

聲音仿若重重鈍響,她聽著都膝蓋發痛,連忙伸手去扶他,扶了一半,看人臉色鐵青,滿臉不可置信,這才反應過來——哦,這次、這次不能扶。

可是乾嘛要雙腳都跪?

“單腳啦,單腳……”

她注意到方忍在旁邊,手裡還舉著攝影機,一副憋笑的表情,忙低聲提醒。

無奈蔣成整個人繃得像拉滿的弓弦,根本聽不進去。

看她手裡分明攥著戒指,又不知為何遲遲不戴,竟然還抖抖嗖嗖,從西服兜裡掏出隻“備用品”重新舉起。

款式樣式都一樣。

隻是鑽石換作粉鑽,明顯是怕戒指不對她“胃口”,連顏色都格外準備。

“你要是不喜歡手裡那個,那這、這隻吧,試試這隻,是半年前我在蘇富比拍下的,看起來好像比較‘鮮豔’……不是,比較好看,你喜歡哪一個?”

他說。

見她似對“半年”這字眼滿麵不解,忽的擦了把額上冷汗。

摸摸索索,又從西褲兜裡胡亂掏出另一隻,“還有這隻,是上個月,我、我在法國的時候,專門為你挑的。”

不是……

舒沅愣了。

有誰結婚準備這麼多隻戒指?

他卻像是意識不到這個中古怪,仍緊張到不停介紹著,仿佛要一次性補她個千百次求婚典禮。

“還有這隻,雖然很便宜,是上海一家老金店做的對戒,但是據說很靈驗,都叫寺院開過光的。”

“這隻好像也不貴,但你彆、彆看它隻是個玩具戒指——至少看起來很有童趣,對不對?你點一下,還會有激光線——喜歡嗎?還是不,不喜歡?”

“或者,這隻呢?我聽湘……不是,是拍賣師介紹,這個顏色一定很襯你。”

……

劈裡啪啦一通介紹,他就從沒這麼多話過。

舒沅恍惚間,還以為自己不是在被求婚,是遇見鑽戒導購,連“觀禮群眾”們四下對視一眼,似都被他說累。

低頭看,林林總總,她手裡被塞的那一大堆戒指,粗略一數也有十幾隻。

舒沅哭笑不得。

見他已是“窮途末路”,再沒有什麼準備的招數,這才反應過來,也跟著半蹲下身,一把攥住他手。

“我沒……”

我……沒?

她忽的喉口一哽。

四目相對,竟覺得他恍惚下一秒便要落淚。

可到底為什麼哭呢?

明明是定終身的美滿啊,看起來卻像是永遠的告彆。

她隻能將他的手握緊又握緊,恍惚間,如調轉了求婚或被求婚的對象,卻還溫柔笑著,輕輕捧住他臉。

“我沒說我不嫁呀。”

她說:“蔣成,你不知道,小時候,光是幻想能夠嫁給你這件事,就能讓我開心到一整晚睡不著覺。從那時候起,能嫁給你,就成為我這輩子最開心、最快樂的事之一。”

“那現在呢?”

蔣成問她:“現在,阿沅,這樣的人生,你也一樣會開心嗎?”

能夠順利畢業,入學。

靠自己的努力改變命運,還清貸款。

成為老師,育人的園丁,傳道授業。

而後,和我有一段美滿的婚姻,這樣的話,你會開心嗎?

舒沅沒有回答。

隻從那滿滿當當的一手戒指中,挑出最初那隻——也是唯一全然由他挑選,不曾做備選那隻,緩緩套入無名指。

尺寸嚴絲合縫。

仿佛天生。

那一瞬間,四麵都是歡呼聲。

她看見父母開心地擁抱在一起,看見蔣母激動落淚。

也看見顧雁眼圈通紅,看見阿柿衝她微笑,而後忍不住低頭拭淚。

一切的緣分,命運,人生,都終將交彙在一起。

“開心,但其實不隻是因為結婚才開心。”

她說。

“但這個秘密,我想,有機會的話以後再說給你聽。”

“蔣成,就像你愛我那樣,我也真的很愛你。”

*

屏幕上,畫麵就此定格在此處。

幽幽熒光投射在屏幕前少年清俊臉龐,他神色若有所思,不住調整著手中智腦按鍵,然而徒勞無功,反反複複,亦都卡住,繼而進度條開始如舊飛速運轉,等到重新交由他掌控,畫麵裡,已是數年後兒女雙全、人至中年的光景。

關於婚姻,關於二人世界,隻有空白的跳躍。

一旁的助理見狀,忙小心翼翼走近。

叫他神色凝重,不由低聲提醒:“萬總,你已經工作接近四十個小時,夫人非常擔心您的身體狀況……”

“彆來吵我。”

“可是——”

“我說彆來吵我!聽不懂嗎?我沒有時間了!”

他驚怒之下的暴喝響徹整個房間。

然而無論怎麼調試參數,怎麼更改設定內容,屏幕上的劇情仍舊上演,一成不變,萬元緊緊攥住那智腦芯片,整個人因憤怒無力而不住顫抖。

怎麼會這樣?

到底為什麼?!

十年了。

自從外公因器官移植手術失敗,最終陷入長期昏迷,身體機能不斷衰竭,他便意識到離彆之日終將來臨,科技將無法拯救至親的性命,因此,一直在反複進行所謂“平行時空”的測試,試圖利用至今為止有限的影視資料和外公的儲存記憶芯片,通過22世紀強大的溯源技術,複刻一個近乎完美的二次空間。

在那裡,他們不會受到傷害,不會被逆轉人生,甚至不會有生老病死。

隻要記憶能夠複原的,一切都能再造。

然而,他沒有想到,不知道什麼緣故,或許是記憶太過遙遠模糊,或許是這幸福本身便是空中樓閣,並沒有安居的土壤,從十年前開始,故事裡的“人物”便逐漸進入長達數年的空白期,不受控製,無法監控,與之同時而來的,是外公一次又一次的病危通知書。

問題究竟出在哪?

他實在想不通,想不透,更加焦慮也懊悔:外公的記憶究竟在抗拒什麼?

還是說經年的離彆,外婆年輕時候的樣子,婚姻裡最初的樣子,外公早已經不記得了,也自然無法再回味?

“阿元!”

恰是時。

母親的通訊卻又一次打來,打斷他的重重思索。

屏幕上,和外公極相似的臉,帶著似隱若現的憤怒。

“你看看自己的樣子!你是不是又在琢磨那個回溯裝置了?!”

他默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