貳(1 / 2)

現在是大正年間。

東京入了秋,天氣寒涼了些,秋蟬哀弱的殘聲消彌在了飄零的落葉中。

今年的冬天似乎很快就會到來。

東京府淺草的長街此時華燈璀璨,即便是夜晚,街上來往的行人也頗為繁多,大大小小的橫批長幅掛在透著溫暖燈光的樓窗之間,遠遠看去像一麵麵飄揚的彩旗。

神黎踩著長靴走在這條鱗次櫛比的長街上時,被秋天的晚風吹得打了個噴嚏。

這座繁華的城鎮從開了國後就引進了許多海外的玩意——漂亮的衣帽著在人身,黑色的電路架過山間鄉野,哢噠哢噠的鐵皮電車駛過小巷長街……現在的日本,不論是建築還是服飾都染上了一股新鮮的西方氣息。

但這一切都與神黎無關。

她本就是失去了記憶的人,周圍的環境再怎麼樣都算是第一次見,並不存在什麼變化與對比。

但是當她行走在其中時,其衣飾的不同好像引來了一些人的注目。神黎察覺到後便不動聲色地避開了,她摸了摸自己無袖的雙臂,最終走進了一家掛著紅燈籠的日式傳統酒館裡。

酒館這個時候還不是很多人,都是些閒著嘮嗑的家夥,稀稀疏疏的人影在木屋裡的暖黃燈光中搖搖曳曳,隱約可聞到溫酒的飄香。

神黎選擇一張角落的矮桌落座,很快迎來了老板娘的招待。

“您是東方古國來的客人吧。”老娘板是位穿著和服的中年女性,當她端著清酒過來時見神黎衣飾奇異,便頗為好奇地與她聊了兩句。

但什麼都忘了的神黎隻能敷衍地回答她,轉而向她詢問吉原的具體路線。

當她說起吉原時,老板娘平靜的表情變了變,她往神黎身邊湊了湊,壓低聲音道:“吉原啊……小姑娘還是彆往那邊跑好。那邊本來就是魚龍混雜,亂得很,而且聽說最近那附近有鬼出沒。”

“鬼?”這個詞讓神黎露出了好奇的神色。

“就是會吃人的怪物!”老板娘神情悸怕道:“雖然我也沒見過,但是一直有人說有這種惡鬼存在,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所以沒事的話一個人晚上彆亂跑,聽說前些天吉原的花魁就見到鬼了。”

說到這,老板娘似乎覺得自己說的太多了便住了嘴不再多說,她布著些許皺紋的臉龐上是那種好像說了什麼不祥之語的懊惱表情,神黎聽見她離開時嘴裡還念叨著什麼求神明護佑的話。

神黎覺得她迷信,但是也對她口中的“鬼”有些好奇了。

最後她還是成功打聽到了吉原的路線,並在老板娘的指導下一路坐著電車過去,終於在亥時前到了吉原。

到了吉原,神黎才發現這是條更加燈火通明的熱鬨街市,明明點的都是燈籠與燭火,卻亮的絢麗浪漫。而且與外邊熱鬨但端莊的氣氛不太一樣的是,這裡充滿了一種隨性繾綣的萎靡美感。

一路通過了吉原的正門與黑漆木造的圓拱形門樓,神黎於朦朧的燭光中看見了許多衣襟大敞、濃妝豔抹的遊女,她們很多都被關在麵向長街的木格子窗裡,拿著煙鬥,臉上是疲懶的神色,卻依舊揮著纖纖玉手,姿態嫵媚地招攬路過的眾多客人們。

但客人們大多都不太理踩,腳步飛快地朝更前方走去。

簷下掛著的燈籠裡的澄黃柔光打在那些刷了紅漆的木窗遊廊裡,照亮了遊女們眼底一瞬泯滅的光,叫神黎捕捉了去。

不知道為什麼,神黎對這樣的景象感覺有些熟悉,熟悉到了無動於衷的程度。

但是她依舊沒能想起什麼。

神黎跟著人流走,很快就從他們細細碎碎的交談中得知前方原來是花魁在遊街,所以才吸引了這麼多人迫切地前往。

染著煙火光色的夜空下,身姿雋雅的美麗女性簪著黑發,套著厚重繁美的十二單以及幾寸高的木屐,步履緩慢且神情溫柔地接受著眾人或驚豔或貪婪的注視。

吉原的街道和閣樓被圍得水泄不通,裡裡外外都很熱鬨,優雅的鼓樂與細碎的交談聲揉在一起,隱約還可聽見木格子房間裡傳出遊女的抱怨,嘈雜得很。

周圍的行人隨太夫的移動而變動,人影綽綽,神黎倚在沒什麼人的小巷陰影裡,叼著方才從外邊小攤上買來的長長的煙鬥,神態慵懶地看著那位驚豔的太夫經過,跟著眾人一起湊了個熱鬨。

待看夠了後她才選擇從後邊離開,但是神黎剛走出小巷時,卻差點在拐角處撞上一個迎麵而來的男人。

她一驚,心想這人怎麼一點腳步聲或氣息都沒有。

待她抬眼一看,呦,是位介於少年與青年的小哥,黑發藍眼,麵容乾淨瓷白,著一身黑衣和身披半開的羽織。

簡直是這條街最靚的仔。

“抱歉。”對方率先同她道歉。

他出口的聲音也十分好聽,像凜冽的冬雪,又像清冷的春水。

但是神黎不太喜歡他那雙藍色的眼睛,她討厭這個顏色,記憶裡好像有誰也是這樣的眸色。

可是好像又有些不一樣——這是一雙平靜剔透得近乎沒有波瀾的眼睛,如落葉飄零或石子下沉都晃不開漣漪的潭水。

神黎一時覺得新奇,她興致一來,想看他露出不同的神色來,蔥白的手便靈巧地轉了轉煙鬥,既而含在嘴裡想學著那些嬌美嫵媚的遊女給他來上一個吞雲吐霧,但是氣一吸一吹之間,她才突然意識到自己的煙鬥是沒料的,隻是沒事叼著玩的玩意罷了。

這個功夫,這位小哥也不等她回答,便已神色冷漠地越過她,朝前方走去,期間看都沒看周圍遊廊裡的女性們一眼。

他淡漠的表情,比秋風還冷,好像花魁遊街的盛況與他無關,倒像個誤入花街的僧侶,格格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