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1 / 2)

吉原的吉野太夫是這條花街十分貌美的花魁,據說能與北方吉原街的蕨姬花魁媲美。

她不到十歲便被人販子賣到了這裡,從最低層的遊女開始學習,憑著漂亮的臉蛋和聰明圓滑的處事態度,在十年間成為了吉原最高級的女人。

在這條充滿權力與**的街裡,風花雪月與紙醉金迷從裡到外,浸透了每個遊女的衣裙。但在這虛幻朦朧的背後,花街的黑暗與冰冷也時常喚起吉野大夫很久以前的記憶。

她清晰地記得自己的父母在她被人販子賣到吉原前就慘死了,殺了他們的是一隻奇形怪狀的怪物,但它並沒有殺死當時尚且年幼的吉野大夫,大概是當時已經吃飽了吧,怪物戲謔說,它會等她長到二十歲的時候再來殺她,不管她到天涯海角都能找到她。

它嘻笑殘忍的話語從那一天起就一直折磨著吉野太夫。她嘗試過與人說起那樣的怪物,也尋求過幫助,但是沒有人願意相信她的話,就算有也不願意幫她。吉原的管事更是對這一類事避之不及,生怕因不好諱氣的謠言傳聞影響了生意。她隻能懷著恐懼與絕望,在吉原這條她同樣討厭的街上生活著,如同坐以待斃般等著死亡來臨。

後來她知道那些人不管信不信,都管那樣的怪物叫“鬼”,而能殺它們的,隻有名為“鬼殺隊”的非官方民間組織。

正巧吉原太夫最近愛上了一個男人,那是一位遠近聞名的富商,他也愛她,並願意為她贖身,近期她就可以離開這去過真正幸福的生活了。

但是今年的十月十日,也就是今天,是她二十歲的生日。

雖然已經十年沒遇上那隻鬼,但是那隻鬼賦予她的陰影與擔憂,從未消失過。

為了後患無憂,她很早就一直偷偷通過書信與外界聯絡,抱著一絲希望,想要尋找鬼殺隊的人來幫助她。

好在有一天,真的有鬼殺隊的人回了她信件。

幾天前的晚上,她便以身體不適為由推了所有的來客,夜半之時帶著信任的禿偷偷去了吉原南邊的後門等待那位鬼殺隊的隊員。

可是很不幸的,她提前遇上了那隻鬼。

“我提前來接你了,由衣醬~”它依舊是那般惡心的模樣,長長的觸角將那名鬼殺隊的隊員和她的禿都殺了,並在她麵前將他們吞進了肚子裡。

她嚇得花容失色,恐懼致使她無法出聲逃跑,她倒在地上,隻能軟著身子不斷地後退。眼看那隻鬼伸出了那可怕的觸角向她襲來,她害怕地閉上了眼。

但是料想中的疼痛並沒有出現,因為它所有的攻擊皆數被一把泛著冷光的油紙傘給撕裂了。

然後,吉野太夫看到了另一隻鬼——披著鬥篷渾身是血的家夥。她根本不知道它是從哪冒出來的,隻見是少女的身型輪廓,但是黑蓬蓬的長發淩亂披散,看不太清臉,胸口到腹部的位置鮮血琳璃,潺潺流著血,乍看一下真像個從地獄裡爬出來的怪物。

它緊握著傘,明明受了那麼重的傷可是卻還站得住,吉野太夫聽見它發出沙啞的低低笑聲,隨即揮傘跑上前朝那鬼打去。

它很強很厲害,像頭野獸一樣衝上去與那鬼廝殺,不多時,那怪物竟被它打得節節敗退,龐大怪異的身體都被摧殘得看不出原來的模樣,最後竟然落荒逃跑了。

於是剩下的那隻鬼向現場唯一活著的她望了過來,吉野太夫驚恐地看到了它那黑發下因興奮而微微瞪大的瞳孔,它咧著嘴在笑,笑得有些瘋狂嗜血,並且朝她舉步走了過來。

恐懼之下,她腦子一片混亂,顫顫巍巍地撿起了腳下尖銳的石塊。

並用儘全力朝它砸了過去。

……

神黎和義勇離開吉原的時候,偏巧下了一場不大不小的秋雨。

像是黎明前的洗滌,整片東京府沉浸在一片霧蒙蒙的雨幕中。燈火被打得迷蒙起來,街上的行人寥寥無幾,天地間宛若隻剩下淅淅瀝瀝的雨聲。

他們站在吉原的大門處,當義勇準備直接闖進雨中的時候,神黎用力拉住了他的羽織,把他剛邁出的那一步拽了回來。

他困惑的目光看來,但下一秒就被神黎籠罩在撐起的油紙傘下了。

“有傘不蹭,義勇先生你是笨蛋嗎?”神黎無辜地詢問他。

義勇沉靜的瞳孔看著她:“我以為你不會想和我一起撐。”

“你倒是有這個自覺?”神黎驚訝地笑道:“你的性格到底是惡劣到哪種程度,才會自覺到以為沒人會和你一起撐傘啊。”

他沒有說話,隻是安靜地看著她。

神黎也不在意,她率先舉步走進了雨中: “怎麼說我們也算認識一晚上了,還互幫互助了幾次,我才沒那麼冷漠無情看你淋雨呢。”

本來義勇站在原地沒有動的,但是聽到她這麼說後遲疑了一秒,隨後便不動聲色地鑽進了傘裡跟上她的腳步。

但是油紙傘上早些時候被義勇砍出一個缺口,這會不管怎麼拿都會漏雨滴到他們,神黎索性將有缺口的那一邊轉到義勇的肩膀處。

於是一路走來,義勇的半邊肩膀就那樣毫無疑問地濕了一半。

“……(▼-▼)……”

“乾嘛那副表情?這可是你砍的,我還沒和你計較呢,總不能淋我吧?”神黎偏頭看著他笑道:“要不我們再靠近一點?”

“……不用。”

他們兩人並肩撐傘走在東京府淺草的大街小巷裡,現在正在去吃蘿卜鮭魚的路上。

一路上,神黎想起了不久前的那位花魁。

吉野太夫剛被救下就指著她大叫“鬼”,一時間把她和義勇都給叫懵了。

但是很快,吉野大夫就像被轉移了注意力般從她懷裡連滾帶爬到窗邊,那裡有一件暗色的男性和服。

漂亮的花魁將那件和服緊緊抱在懷裡,在黯淡的夜色裡哭得好不狼狽,撕心裂肺:“羽先生!嗚嗚羽先生……嗝……”

神黎將那副悲傷的場景看在眼裡,這才想起今晚花魁接待的是一位名為夏藤羽的富商,據說那是即將為吉野大夫贖身的人。

但是從剛才他們到那房間的時候,就隻見到了那隻鬼和吉野大夫。

那位富商估計已經……

她剛這樣想,就見花魁淚眼模糊地看著義勇,啞著喉嚨大喊:“為什麼?!為什麼不早來一點?!你不是殺鬼的嗎?!鬼!可惡的鬼!罪該萬死的鬼!”

吉野大夫的目光從義勇身上轉到神黎這邊來,神情悲憤地指著她:“她也是鬼!殺了她!她也是鬼!!”

但是義勇無動無衷地看著淚流滿麵的花魁。

“殺了她啊!你不是殺鬼的嗎?!”

麵對她突如其來的指控,神黎則是冷漠地看著她。

這位花魁,要麼就是受驚嚇受刺激了神智不清,要麼就是知道有關於她的什麼事吧。

但是神黎不知道義勇是偏向前者還是後者,黑發男子隻是沉默地看著吉野太夫,臉上是一如既往淡漠的表情,但是半晌後,他緩緩吐出兩個字:“抱歉。”

這兩個字的聲音明明那麼輕,可是神黎卻一瞬間感到有些沉重。

聞言,吉野大夫微微瞪大眼,但很快又被淚水浸滿了。

她猛地將臉埋進了那件衣服裡:“我……我……這樣……根本就……不管是我的人生還是……他……什麼都沒救到嗚……”

她的聲音逐漸轉為悲慟的低泣。

不一會兒,花魁突然軟軟地倒了下去,神黎上前察看一下,發現她是哭暈過去了,大概是悲傷過度了。

那會她暈了過去,神黎也問不了什麼。

她剛給花魁蓋上被子,義勇在旁倚著牆雙手環胸道:“我找她是為了殺鬼,你找她是為了什麼?”

神黎一愣,也不打算瞞他了。

她輕描淡寫道:“沒什麼,我失憶了,想尋找自己的記憶而已,吉原似乎與我的記憶有關。”

黑發男子一愣:“……是嗎?”

但他並沒有再說什麼,半晌後,他率先走出了房門:“走吧,這之後的事會有人來處理的。”

他神色淡淡,仿佛對那樣的事情已經司空見慣了。

“我請你去吃蘿卜鮭魚。”當時他語氣如常,但是神黎卻看到了他的拳頭緊緊握著。

他是正在怒火中燒嗎?

神黎瞅著他那一瞬的臉龐,卻隻望進了一雙如死水的瞳孔裡。

“如果,我能再早一點趕到就好了……”

然而,他們並肩而行的當下,神黎突然聽到耳邊傳來義勇這樣的輕喃。

現在已經很晚了,多幾個鐘太陽都要升起來了。四周除了打在石板街上的雨聲外,連腳步聲都聽不到,但是突兀的,神黎還是聽到了他的聲音。

大概是因為他們在同一把傘下離得近的緣故吧。

秋天的雨夜裡,街邊的路燈在黯淡地亮著,那自上而下洋洋灑灑落下的光線,照亮了街上深淺不一的水窪。

她的傘下仿佛就是一個世界,屏蔽了除他倆以外的一切,靜謐的當下,似乎連彼此清淺的呼吸都能聽到。

雖然他們兩人沒到肩摩肩的地步,但是夾雜著雨絲的夜風吹來,神黎還是感覺到了義勇稍長的鬢發和束在腦後的辮子掃到了她的臉頰和脖頸上。

有些刺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