貳壹(1 / 2)

這間屋子的主人是個胡子拉碴的大叔。

幽暗的主屋裡沒有點燈,冷冽的風從外邊吹來穿過了簡陋安靜的堂室,吹得木製的窗嘎吱嘎吱地響。漫進玄關的微光拉扯出神黎投在地上的淺淺的影子,方才倒塌在地上的門掀起了些許木屑,如同夜裡冷清飄浮的塵埃。

神黎聞到了熟悉的藥香,放眼一看才發現這是一間簡陋的藥房,由此她判斷這戶人家是醫生,並感到幸運。醫生看上去正值中年,擁有常年操勞重活的身材和麵容,本應是十分穩重的人了,可是此時看著他們的表情卻是一臉驚駭。

神黎知道是嚇到他了,所以儘量讓自己看起來如一個如無縛雞之力的柔弱少女般楚楚可憐一點。

“我們姐弟三人越過山路過這裡,但是剛才大弟不小心摔下了山,腿骨折了還磕出血了,希望能在此得到幫助。”

神黎讓出門讓他看到一臉疲態的村田:“能夠幫助我們一下嗎?我們會付錢的。”

大概是神黎溫和的語氣與無害的外表起了作用,醫生的臉色緩了些許,但是看上去有些糾結。

神黎便決定再加把勁勸動他的側隱之心——她在醫生看不到的角度裡伸出手擰了一把村田的大腿肉,對方淒厲壓抑的叫聲立馬回響在耳邊,聽得醫生的表情又顫了顫。

少年看了神黎一眼,表情有一瞬清明,但也沒說什麼,轉而變為空茫一片,好像默認了她的所作所為。

神黎還道:“門我也會幫您修好的。”

她說這話時表情十分誠懇,醫生見她把門一起舉起來放到旁邊的時候,立馬點了點頭。

“沒想到大叔真的收留了我們。”

待村田的傷折騰處理後,已經是午夜時分了,他躺在被褥裡望著低矮的天花板輕聲道。

他的兩邊,是兩床同樣的被子,裡邊各躺著神黎和少年。因為說是姐弟的關係,大叔便把他們三人都塞一屋子裡了。此時,村田吊著腿,神色還殘留著方才被大叔暴力接骨的慘白:“大叔還真是善良。”

神黎道:“畢竟我們是可憐落難的三姐弟嘛。”

“才不是!你那根本就是威脅吧!”村田吐槽道,他不用看都能知道方才是怎樣的情景——一拳轟掉門的少女,扛著個成年男人的少年,還有……好吧,他隻是個又弱又傷的小可憐……但是這種組合怎麼看怎麼詭異!

他覺得醫生現在偷偷出去找人幫忙來圍攻他們都是有可能的事。

“彆擔心。”神黎似乎聽出了他的憂慮,出言安慰道:“我一直在聽他的動靜,目前還算安份,你儘管睡吧,大郎。”

“你這種他要是敢搞小動作就乾掉他的語氣是怎麼回事?!!剛才大叔看著我們的目光都像在看強盜了!”村田神色激動道:“還有大郎是什麼鬼,你這姐姐弟弟的角色代入也太快了吧!怎麼看也應該我是大哥才對吧!”

“你沒資格說我吧。”神黎看了他一眼:“比我弱的人還想當我大哥?你就當弟弟吧,大郎。”

“你的輩份標準是這樣的嗎?!!”村田道。

這時,身邊傳來少年淡漠的聲音:“那我為什麼也是弟弟?”

少年望著天花板終於出聲了:“我應該當大哥才對吧。”

村田側頭看去:“原來您也想當大哥啊……”

神黎笑道:“這個問題問得好,二郎,不過先不說你比不比我強,已經比我矮的人就彆想當大哥了。”

村田聽後吐槽道:“原來你這標準還是不一樣的嗎?!”

神黎被吵得煩了,便笑道:“閉嘴!你以為當姐姐很容易嗎?!要哄你這種受傷了儘給人添麻煩還能唧唧歪歪的笨蛋弟弟睡覺也是很累的,所以快睡吧大郎!否則姐姐我就要打你了。”

一旁的少年道:“我也不想要這樣的笨蛋當哥哥,我可以和他調一下身份嗎?”

神黎道:“啊,可以啊,那從現在開始你就是大郎,他就是二郎了。”

村田道:“我們的身份還能隨意換的嗎?!這讓大叔怎麼想?!!”

……啊,算了算了。

片刻後的村田目光呆滯地想。

……麵對這兩個人他已經無力吐槽了,睡吧睡吧,睡著了就什麼都不用想了。

神黎半夜是被餓醒的。

醒來時一旁的村田正睡得呼呼作響,但是另一個床位卻沒有人。

鐵盆裡的炭火已經徹底滅了,空氣中殘留著不屬於這個冬夜的淡淡的餘溫,有微亮的光從前邊的格柵門外敞進來,淌涼了地板,也像此時無聲佛進來的無形的風,微微吹動了神黎散下的黑發。

她放眼一看,就見那格柵門半開的廊上,黑發垂斂的少年坐在那,微微歪著頭,半倚在簷下的柱子旁,其纖瘦單薄的背影安靜又沉靜,似乎正看著一片雪白的庭院發呆。

神黎從自己不多的行囊裡摸出了出發時帶的一點小零食走了過去,看見他的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撫摸著懷裡小憇的烏鴉。

但是他的神情和眼神,都如同眼前這片白茫茫的雪裟一樣空白。

神黎聽見他的嘴裡喃語著:“那棵白樺樹,像天音大人……”

如煙般輕飄飄的聲音,沒有實感,像極了河下悄無聲息泡出又頃刻間散去的水沫。

他薄荷色的瞳孔發散地注視著庭院的前方,看上去沒有焦點。

神黎聽到他的話後也向前方看去,就見簡陋得連什麼植被都沒有的小院子裡,單調得連滿庭的雪都蒼白了幾分。神黎一時間不知道他看到了什麼。

此時已近黎明,暗得灰敗的天空隱約可見一大片一大片的浮雲的色塊輪廓。

低矮的院牆早些時候落了一條雪白的線,空氣中好像彌漫著一層朦朦的霧氣,神黎看了好一會兒,才從那裡邊看出了矮牆外有一片長木的影子。

那是他們不久前路過的小樹林,但是她當時沒有注意,所以這會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口中的白樺樹。

她拿紅葉臨走前送給她的柿餅在他眼前晃了晃,道:“睡不著嗎?”

他如琉璃珠子般的眼睛一動,輕輕轉了轉後瞥了她一眼。

幽藍的夜幕宛若潑了墨,遠方的天際有了點漸白的苗頭。

神黎將一塊柿餅塞給他,自己咬著柿餅在他身邊盤腿坐下,他安靜地看了手中的柿餅一會後才輕輕咬了一口。

少年咬著柿餅的樣子莫名乖巧又溫柔,完全沒有不久前那樣的刻薄與冷漠。

果然食物是萬能的。

神黎想。

隨後他用算不上嫌棄的口吻道:“他打呼嚕的聲音太吵了。”

神黎知道他說的是村田。

她在他困惑的目光中咧開嘴惡劣地笑了笑,隨後爬起身走到村田身邊蹲下,捏住了他的鼻子。

睡夢中的村田因為呼吸不暢而憋紅了臉,他發出混亂的囈語,抬手揮開神黎的手,隨後再次陷入夢鄉,但是這次打呼嚕的聲音小了許多。

少年安靜地看著神黎的操作。

神黎朝他露出一個宛若勝利者般得意的笑容,然後又跑到他身邊盤腿坐下了。

神黎見他裸著腳垂在廊下,像個百般無聊的孩子一樣有一下沒一下地踢著庭院裡的雪——於是,那算不上大的腳掌在白雪的襯托下被凍得微紅。

神黎便彎身一把將他垂在外邊的小腿撈了上來,還道:“你這樣腳很容易凍傷的。”

聞言,對方一愣,拿著咬剩一半的柿餅轉頭來看她。

周圍寂靜無聲,鳥鳴不存在於雪夜裡,但是即將黎明的時分,隱約間,好像有微光在白蒙蒙的天地間浮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