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拾(1 / 2)

有一個聲音——總是像止不住的流水, 從神黎記憶的夾縫裡斷斷續續地滲出來。

「真的是弟弟嗎?」

「不是哦。」

尖銳的,冷漠的, 嘲諷的。

回答她一個又一個問題。

「因為他不把你當家人啊。」

但是,她討厭那個聲音。

所以……

“彆說了……”她道。

那個聲音啊,請彆再說了, 聽著真的很煩啊。

它總是勾起她和神威小時候的記憶。

以惡意的視覺。

她和神威, 其實最初的時候過的還是能一起無憂無慮撐著傘跑在小巷裡玩鬨的日子,那時候他倆不需要思考什麼, 每天除了歡鬨就是窩著江華撒嬌。

後來,江華懷了另一個小生命, 全家都很緊張, 但那是很幸福的時光。

那個搶走了江華、名義上是她的父親但實際上被她視為敵人的男人每天為了心愛的妻子勤勤懇懇無怨無悔地做苦手的家務,她和神威則是完全被即將到來的弟弟或妹妹吸引了注意力。

新的生命讓她和神威這兩個懵懵懂懂的孩子感到新奇又期待, 每天做的最多事就是盯著江華的肚子瞧。

而江華大多時間在休息, 所以神黎每天也會陪她解一會悶。

那段時間裡,神黎和神威沒有天天跑出去玩,而神黎發現神威對江華撒嬌的次數也明顯變多了, 之後一天夜裡, 他鑽進神黎的被窩, 兩人悶在一起說悄悄話。

小小的孩子和神黎說等弟弟或妹妹來後江華可能就不關注他了,感覺有些落寞, 然後又問神黎會不會也有這樣的擔憂或情緒。

神黎當時隻是一愣,心想江華對她一個人的愛早就被他們父子兩搶走了,於是她很淡然地說:「不會, 因為我是姐姐。」

「姐姐」這樣的角色就應該寬容且溫柔地對待弟弟妹妹,否則的話,在那個家,她什麼也不是。

當時的她是這麼想的。

「不管怎麼樣,作為姐姐,我會永遠保護你們的。」那個夜裡,說著這話的她撫著那個孩子散開的橘發,窩在他身邊給他哼歌哄他睡覺,等到她自己的意識都迷迷糊糊的時候,神威卻還睜著一雙乾淨且清明的眼睛從她懷裡探出頭來瞅她。

儘管處於懵懵懂懂的年齡,可是他還是笑得羞赧說:「那我要當哥哥了,也要好好保護你們才行。」

「是是是。」她擁著他笑道:「在你能保護我們之前,就由我先保護你們吧。」

但那個說著保護她的孩子,現在站在他們麵前,麵帶微笑的臉上有著她的血。

“他真的是你弟弟嗎?”

義勇的聲音帶著冷意詢問神黎,但目光卻直直看著前方,從唇角溢出時仿佛隨冬夜的風飄散了,倒像在質問對方。

緋橘發的少年似乎為他的這個問題感到好笑,他以輕快的語氣說:“當然……”

“是我的弟弟啊。”但比他更先一步的是神黎帶著笑意的言語。

聞言,義勇為她溫和到近乎平靜的聲音一愣,但並沒有表現出多大的情緒:“……是嗎?”

“嗯。”神黎點了點頭,抹了抹眼前的血,然後輕輕搭上他的另一邊肩站了起來。

她比方才清晰不少的視野中是神威也在淌血的臉。

“你的肩膀還好嗎?”神黎重新握好傘對義勇笑道:“義勇先生,不要緊的,這個家夥隻需要我揍一頓就夠了。”

“就你現在的狀態?”義勇攥住她的手,表情上是一如既往的寡淡,但是他的眉頭微微蹙起,第一次這麼用力地拉著她,竟讓她的手骨都感覺隱隱痛了起來。

神黎從他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狼狽不堪的樣子。

她一愣,隨即略帶安撫且自信地笑了:“是,我可以的,作為姐姐,一直都是這麼過來的!”

「可是他並不把你當姐姐啊,真過分對吧……」

然而,心裡那個聲音又在說。

「所以全都是他的錯,對吧?」

閉嘴……

神黎看著前方那個微笑的少年平靜地想道。

彆趁她忘了點事,就總在那亂說啊……

她和神威作為姐弟,作為家人的時光,才沒有那麼苦大仇深呢。

當時他們家因為即將到來的新生命而沉浸在幸福且忙碌的蜜罐裡,可是那魚龍混雜的環境待人卻總是不太溫和。

老實說,他們一家因為自身的強大所以在那個地方並不受歡迎,江華懷孕時神黎總能在街頭巷尾聽到混混們說一些中傷江華和寶寶的壞話。

所以她毫不客氣地揍了他們,有一次還不小心把人揍到隻剩一口氣,彆人都找上門來了。

再後來有一次,神黎給江華端水的時候不小心握壞了水杯,嚇了神威一大跳。

當時的玻璃渣刺進神黎的手心裡,她自己卻看著血淋淋的手發愣。

「……奇怪?明明以前受傷都是瞬間就好了,為什麼現在愈合得慢了?」

她困惑地想。

於是,江華在為她清理包紮傷口的時候便笑著解釋道:「這裡和以前不一樣了,神黎,你要學會控製自己的力量,千萬不要傷了彆人,又傷了自己。」

當時神黎想,江華大概是知道她在外麵將想要欺負她和神威的家夥都揍了一遍吧,但是那些家夥揍了就揍了,有什麼關係嗎?

橘發藍眼的女性在黯淡的天光下輕輕笑道:「生命是很脆弱的,神黎,就像你之前送我的花一樣。」

她瞬間一愣,懵懵懂懂地點了點頭。

森林裡那朵不知名的花啊,在她折下來送給江華的幾天後就死去了,為此她難過了好久。

從那以後,她就再沒有在那片土地上見到那種花了。

而江華將她和神威擁進懷裡,讓他們傾聽新生命的鼓動。

那以輕緩頻率跳動的聲音像江華自己的心跳,又像她的脈搏,神黎想,原來這就是生命啊,由江華孕育出的,另一朵花。

像森林那朵脆弱的、一旦死去了就不複存在的花啊……

生命就是這樣的東西嗎?

與此同時,她慶幸地想:

幸好江華不是那樣脆弱的生命。

但是,她這樣想,剛生完小寶寶的江華,就如同那朵花一樣,迅速地枯萎了。

她的身體不知為何開始出現肉眼可見的頹勢,曾經陪伴著神黎年複一年的身軀在那之後幾乎每天都會咳血,到最後竟然每天都隻能躺在床上,昏睡的時間也越來越長。

神晃和神威都很著急,後麵神晃獨自一人外出去為江華找治病的方法,家裡就隻剩虛弱的江華和他們三個孩子。

剛出生的寶寶是妹妹,叫神樂。

神黎第一眼見到她時就知道她會和江華和神威長得很像。

當那個寶寶用柔軟溫熱的小手攥住神黎的指尖的時候,她近乎驚奇地想,她是她的姐姐了,神樂。

所以她又多了一個保護與照顧的對象。

因為神晃的離開,所以照顧尚是寶寶的任務有一部分落在了神黎和神威的肩上。

每天,她會和神威一起去買菜做飯,也學會了自己洗衣服做家務,以往她和神威玩樂的時間慢慢地大部分都轉移到怎麼哄神樂睡覺歡樂上。

日子不急不緩地過,神晃在那段時間裡總是久久才回來一次,江華和神威時不時會念叨他,但比起他們關心那個男人,神黎更多是因神樂慢慢長大而感到不可思議的開心。

就像在觀賞一朵花的成長與綻放一樣,她近乎感動。

但是江華的病也越來越重,她無能為力的同時,神威也開始一次又一次不安地問神晃和神黎江華會好嗎?

神晃一次又一次答應他江華很快就會好起來的,神黎也總是隱藏起自己的焦慮,安慰他會好的。

因為江華可是同她一起度過了無數歲月的永恒的花啊。

那時的神黎這麼堅信著。

於是每每聽到她這麼說,神威都會露出溫軟又安心的笑容來。

但是沒了神晃在家的他們,在外開始經常被混混們欺難。

不過說欺難倒也不至於,因為他們敢造次都被神黎一傘子掃飛了。

不過那時的神黎因為江華之前的話,開始慢慢學會控製自己的力量。

有一次,神晃臨走前,在雨幕裡對她說:「你要變強,變得強大,神黎,這樣才能保護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