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拾(2 / 2)

那是一間僅僅三片榻榻米組成的房間,其構造就是一扇格子窗和這扇門,其角落放了一張小桌子和一床被褥,除此之外就沒有什麼東西了。

簡陋到確實能稱上雜物間的空間,而現在那窗還關得嚴實,小小的房間裡光線昏暗到隻能瞅到他淡淡的影子。

那是不久前見到的那個孩子。

他正捧著神黎送他的那一袋金平糖,拿起一顆放在眼前看,似乎很好奇那是什麼東西。

神黎忍不住笑出了聲:“有人說過它像星星呢。”

聽到神黎的聲音,他那雙無光的紅色瞳孔望了過來,臉上沒有一絲驚嚇的表情,隻有對她所說的感到淡淡的困惑。

神黎站在外邊,蹲下來從那小小的縫隙裡看進去,笑道:“就是晚上天空會發光的那種,小小的,亮晶晶的。”

她說完後那個孩子就沒了反應,呆滯的眼睛隻是安靜地看著她。

這樣逼仄的對望讓神黎感到不自在,神黎索性伸手拉開了那扇不大的門,笑著問道:“我可以進來嗎?”

依舊沒有反應。

神黎也不氣餒,她向來有些自來熟,這會笑道:“我數三聲後你要是沒說不行,我就當你同意了哦。”

說是數三聲,但神黎其實數了十聲,但他都沒有反應,神黎便大膽地鑽了進去盤腿坐在他麵前。

一進去她就說:“你是跑到這裡來玩了嗎?”

因為他和岩勝長得幾乎一模一樣,所以神黎覺得他是岩勝的兄弟,若不是這樣想的話,從他簡陋的穿著來看,神黎都要懷疑他是哪個仆人的孩子了。

但是既然是岩勝的兄弟的話,也算是少爺了吧,不太可能住這種地方,神黎便默認他是跑進這裡玩了。

不過這裡確實是個好地方,很安靜,幾乎聽不到什麼多餘的聲音,好像沒人會路過這裡似的。

神黎隻能聽到窗外清脆的鳥鳴。

但這個孩子也沒有回答她,甚至一點反應也沒有,神黎看著他近乎呆滯的表情,還以為自己嚇到他了。

她便從他手裡的糖袋裡撚起一顆金平糖來拋進嘴裡,告訴他說:“可以吃哦。”

他低下頭看了手中的糖一眼,然後學著她拋進嘴裡,可惜沒扔中,就順著衣襟掉在了榻榻米上。

他安靜的目光追著那顆糖跑,片刻後,他終於動了,神黎見他爬過去將它撿了起來,就勢要放進嘴裡。

這次他很小心,似乎怕它又掉了。

但是神黎抬手阻止了他:“誒,彆啊,掉地上就彆吃了。”

她覺得這孩子怎麼感覺傻傻的,彆說岩勝的聰明勁了,可能連普通孩子的機靈勁都沒有。

這裡邊沒有扔的地方,神黎便想將那顆金平糖扔出屋外,她拿著那顆糖起身走到了窗邊,那個孩子的目光就追著她走。

神黎拉開小半格子窗時,外邊明媚的日光儘數傾倒進來,刹時照亮了這方寸之地。

外邊是白雪皚皚一片通亮的院子,有清涼的風吹得舒爽,午後的陽光親吻著窗沿的塵埃,天是浮雲淡淡的明藍。

神黎見這閣間裡的光線和空氣一時都好上不少,就沒立即關上了,她站在窗邊懶懶地倚著,轉身對身後那個孩子笑道:“小家夥,你叫什麼名字啊?”

日光中,神黎才發現比起岩勝,這個孩子的發色和瞳孔更偏紅色一些,陽光蹁躚,他的發尾和瞳孔裡都是亮亮的豔色。

他好像也對這突如其來的光亮不適應,微微眯了眯眼,但是神黎見他還是一瞬不瞬地盯著她,好像不想錯過她身後這明媚的陽光似的。

而對於神黎的發問,他也沒有回答,隻是安靜地看著她。

神黎不惱也不追問,她笑了笑,在這三片大的榻榻米上躺了下來,偏頭問道:“我可以在這裡睡一下嗎?”

他低下頭來看她。

神黎心想這孩子真是□□靜了,好像一點活沷勁都沒有。

這麼想著,她又突兀地想起了那個總是躲在黑暗裡的黑發紅眸的小少爺。

這讓她心情一沉,但是再偏頭去看時,眼前的孩子正被窗外淌進來的光照亮,他低下頭來看她的是安靜到純粹無暇的目光。

好像什麼想法或惡意都沒有的、乾淨又安心的眼神。

像是光明的孩子。

這個比喻讓神黎自己都笑了。

她在他的注視下輕輕閉上了眼,笑著補充一句:“因為這裡很安靜。”

啊,這兩天真是累死了。

她想。

就在這裡小眯一下吧。

神黎發現自己最近開始做一些夢。

與之前失憶時支離破碎的片段不同,她的夢境開始連結起來,那一塊一塊的碎片與現實裡的時間重合又剝離,慢慢地在黑暗中鋪開了通往遙遠歲月裡的路。

午後的陽光與夢境的光重疊,天空的光暈一圈一圈地籠罩下來,神黎模糊地看到了一片淡紅色的天。

有撲簌著大翅膀的鳥在高高的眼簾中盤旋,發出了難聽的嘶鳴。

碩大的風吹拂,赤色的沙塵漫揚,她覺得自己正被那厚厚的沙塵一點一點掩埋了,逐漸暗下去的視野裡唯一清晰可見的是那黯淡的蒼穹上突然破曉的光。

她近乎著迷地盯著那一點光亮,但是它突然被眼簾中冒出的影子給擋住了。

她感到淡淡的失落,就見那影子突然降了下來,近距離一看,才發現是個人影。

「是被拋棄的孩子嗎?」

那是淡雅溫柔的聲音,像陽光中淌溫了的流水。

這是個很久遠很久遠的夢,久遠到不可追溯它的時間。

神黎看見那人橘色的發絲和雪白的衣袂在風沙中飄揚,注視著她的是一雙粼粼藍綠的眸子。

大抵是那人的目光太過安靜平和了,神黎恍神地出了聲:「不……我、我沒有……被拋、拋棄……」

出口後的聲音像被沙礪磨過一般啞得難聽,還磕磕絆絆的,口齒不清:「是我……總生病,沒什麼用……幫、幫不上忙……所、所以……他們先走一步了……」

她睜著眼盯天空上那一點光亮,盯到舍不得眨眼,盯到眼眶刺痛酸澀,但是卻流不出一絲眼淚來。

而那人在聽了她的話後溫柔地笑了:「原來如此,是個好孩子啊。」

神黎看見了旋開的傘沿和那微微晃動的流蘇耳飾:「我知道大蛇為什麼引領我來這裡了,因為這顆星球想要救你,救她虔誠溫柔的孩子……」

她被對方輕輕擁起,貼著對方心臟跳動的胸口,很快,有柔軟的唇輕吻著她的額心:「有名字嗎?」

心臟驀地一緊,卻不知緣故:「有……」

她的眼睫顫了顫,說:「但我……不喜歡它……」

那人便笑了:「那就重新叫個吧,叫黎吧,神黎,黎明曙光的意思。」

黎明的日光漸大,從黯淡的蒼穹上漫開,淡紅的天際慢慢盈滿了細細碎碎的光。

神黎逐漸看清那個逆著光的人影顯出溫柔的輪廓來,那是位橘發藍眼的女性。

她溫柔地將她抱了起來,說:「這是個代表光明與希望的名字。」

神黎感覺到她的手被輕輕攏著,很溫暖很溫暖,那柔軟的橘發好似帶著柑橘的清甜,輕輕撫著她的眉間。

撫著撫著,她就在那人懷裡睡過去了。

與此同時,神黎在午後的日光裡緩緩睜開了眼。

睜開眼時,她的眼睛被刺眼的光刺痛了一下,但是隨之而來的是眼簾上方微微晃動的紅褐發絲。

窗口依舊是睡前開的那一小格,但是陽光不知何時從那裡爬了進來,更大程度上照亮了不大的隔間。

靠窗的榻榻米上是幾塊方形的光斑,被陽光照著的地方隱約有淡淡的稻香。

有一隙光恰好照上了神黎的眼睛,她在那明媚的光亮中,看到了一抹太陽圖案的花劄耳飾在清風中微晃。

與此同時,有一隻溫暖柔軟的小手搭在她的額上,其指尖和掌心輕輕撫著她緊蹙的眉頭。

那細膩輕柔的觸感好像在仔細認真地臨驀著她的眉間似的,一觸即離。

在那樣溫柔的輕撫下,神黎因夢境而蹙起的細眉慢慢舒緩開來,見此,那隻小手一頓,隨即從她的眉間開始向下遊移。

手的主人似乎不知道她已經醒了,他的指尖順著她的鼻梁從她的鼻尖劃過,然後輕撫過她的唇瓣,又滑過了她的下巴,最後慢慢從臉頰往回走。

他的力度,輕柔得像在安慰,又像怕驚醒一個溫柔且不複再有的美夢一樣。

但是當他將手遊離到她的眼角邊時,他終於注意到神黎已經醒了。

神黎眨了眨眼,睜著湛藍的瞳孔看那個跪坐在她身邊的孩子,其扇動的眼睫輕掃著他的掌心。

麵無表情的孩子沒有驚訝也沒有被發現了的窘迫與失態,他隻是安靜地收回了手,然後跪坐在她身邊安靜地看著她。

他平靜到近乎呆愣的模樣給人一種什麼都沒發生過的樣子。

神黎失笑。

她沒有立即起身,而是繼續懶懶地躺著,其帶著笑意的眸子望進那個孩子那雙空無一物的暗紅瞳孔裡:“剛才該不會是在安慰我吧?”

他沒有回答,她繼續笑道:“彆擔心,那並不是什麼悲傷的噩夢。”

語畢,她終於抬手來遮那照在她眼睛上的不適的光亮,但是那光還是從指隙裡落了下來。

神黎不適地眯了眯眼,身邊的孩子突然沉默地站起身來,赤著小腳走到窗邊,將那開了點的木格子窗關得嚴嚴實實的。

於是,小小的隔間又刹那間暗了下來。

神黎一愣,好笑道:“不用這麼麻煩的,我起來就好了。”

語畢,她坐起身來,作勢要離開了:“謝謝你,我睡得很舒服,不過你還是打開窗好,那樣人會精神點,不覺得太陽公公很好嗎?”

說完後,她鑽出了那不大的房門口子,離開前神黎再次望過去,就見那個孩子依舊站在木格子窗邊。

光線黯淡的小房間裡,他整個人也沒有光,就像一個小玩偶那樣呆呆地站在那,那張焰紋盤踞的小臉上是一種近乎淡漠的無悲無喜。

但他目不轉睛地看著她,仿佛她身上有什麼好東西一樣。

神黎明媚地笑了起來:“再見。”

在她走後,小小的孩子發了很久的呆。

也許他慢慢地也覺得無聊了,就又拿起了糖袋裡的一顆金平糖看。

一切好像又恢複到了不久前沒人來過的狀態裡。

但是這次他自己打開了窗子,把金平糖對準了窗外的藍天和陽光。

小小的孩子沐浴著日光,神色恍惚地看著眼簾中那顆以藍天和陽光為背影的金平糖,好像覺得它真的會發光似的。

作者有話要說:  神黎:“你不要我就隻能給你弟弟了。”【bushi網,網,大家記得收藏或牢記, .報錯章.求書找書.和書友聊書:,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