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拾(1 / 2)

岩勝放心地睡過去了。

睡前神黎檢查出那香是老婦人扔在了炭盆裡的迷香,她把炭盆扔了出去, 回來時點亮一根火燭放在角落裡。

房間裡沒了火炭很快就褪了溫, 但那微弱的火光將淡淡的暖色調打在了孩子的側臉上, 暈染出溫暖的感覺。

神黎給岩勝哼歌時撫著他因發燒而微燙的臉,耳邊是屋外呼嘯的風聲。

她想,果然啊, 還是暖烘烘的太陽好。

希望明天是個大晴天吧。

結果第二天真的是大晴天。

看著那明媚的日光, 神黎沒有由來地感到雀躍。

岩勝的燒也退得差不多了, 神黎在給那對老夫婦解了綁後也就不管他們了, 拉著岩勝策著馬車就往城趕。

到城裡的時候已經快要中午了, 見到繁華的京城岩勝明顯更開心些, 因為這些是他相對熟悉點的景色。

雖然身體還很虛弱, 但是他的精神卻很好,徑直拉著神黎到處逛。

神黎奇怪地問:“你不應該想著先回家嗎?”

聞言,他一愣, 臉上的笑容小了點下去,片刻後他很老成地說:“到了這裡就不用著急了, 慢慢來吧。”

神黎困惑地瞅了他一眼, 但見他臉上的笑容輕鬆而單純,也就不追問了。

他們策著馬車行走在街市上,神黎發現相距四百多年的一切都很不一樣, 那些建築什麼都顯很更古舊典雅些,而街上的行人多是和服加身,一舉一動間皆是拘謹的禮教感。

神黎這麼想著, 低頭一看時就見身邊的孩子正盯著一個糖鋪子看,那裡賣的是金平糖。

神黎問他:“想吃嗎?”

他一愣,表情一下子變得很糾結,搖頭又點頭的,神黎看得很是疑惑了。

正巧神黎等下還想帶他去看一下醫生,她想著要是開了很苦的藥就當給他甜頭了,所以她帶他過去買了一袋。

這個時代的糖貴得離譜,但好在車內有錢,神黎也就不心疼了。

她把那袋糖扔給他,那個孩子眼睛亮晶晶地接過,一張小臉上好像馬上就會綻開一個大大的笑容來。

但是他的笑容還沒定格,他們突然聽到了一聲喊:“岩勝少爺!”

身邊的孩子被嚇得一驚,慌亂間竟把整袋糖扔給了她。

那叫的人是個中年男人,正帶著幾個士兵從街巷那邊趕過來,岩勝看到他們的那一瞬整個人都沉了下來。

“你家裡的人?”神黎問。

“嗯。”他點了點頭:“我父親的手下。”

神黎奇怪他方才看到家裡的人乾嘛那麼慌,她把糖遞過去:“你不要嗎?”

恰好那群人來到跟前,她聽到岩勝淡淡道:“不要,我不愛吃這個。”

神黎一噎,隻好自己收起來了。

從那群人口中神黎得知,岩勝家裡人近日也在到外找他,現在能夠找到他們也很開心。

但是岩勝還問了個問題:“那父親呢?”

聞言,那人含糊地說他的父親近日帶兵去打仗了,並不在家。

聽後那個孩子抿了抿唇,像是有些失落,但又莫名鬆了口氣。

那些人找到了自家少爺後問起神黎的身份,在得知是她送自家少爺回來後就對她感激了一番,但是似乎打算用點錢財就把她打發走。

本來神黎也沒打算多留,拿了錢就打算就此走了。

可是那個孩子卻輕輕拽住了她的衣角說:“先回我家休息一下吧。”

神黎和那些人都是一愣。

但是那個孩子執拗地拽著她說:“如果暫時沒地方去的話,我會試著請求父親讓你留下來的。”

他抬起頭來看她,眼裡是莫名的神色:“冬天流浪也挺辛苦的,至少春天……”

他頓了一下,好像不敢說出太長的期限,片刻後他道:“至少休息一下吧。”

神黎看著他澄亮的眼睛,頓了一下,思索了一會便笑道:“那我先謝謝你了。”

神黎真的跟著岩勝回家了。

他們趕了一天一夜的路後終於到了岩勝家。

岩勝家真的是大戶人家,好像還是姓繼國的貴族來著。

神黎看著那戶一看就很華貴的日式宅邸感慨一番後,與他一同走進了屋裡。

家裡失蹤的少爺一回來,一下子就熱鬨了起來,神黎看見仆人們四外走動,有些說是要去告知家主,有些說是要去告知誰誰誰,總之很匆忙。

身為家主的父親不在,岩勝說要去換身衣服見一下母親,讓神黎先在一小屋子等一下。

接近中午,日光大了起來,綴著雪絮的屋簷都是亮晶晶的,院子裡的小池結著薄冰,隱約可見遊魚的影子。

方才因岩勝平安歸來而熱鬨些的院子因為人走光了而又冷清安靜了下來,接待她的仆人說是去換一下茶水,神黎一個人無聊時就來到廊上等岩勝。

不多時,她百無聊賴不經意一個轉頭,就看見一個孩子正站在不遠的拐角處瞅她。

第一眼看過去讓神黎詫異的是對方和岩勝長得幾乎一樣,但是身型卻比岩勝還瘦小上一圈,這個孩子削尖的下巴讓神黎覺得有些營養不良。

於是她一開口和他打招呼的時候,都不覺帶上了個小稱呼:“午好啊,小家夥。”

但他竟然沒反應,就隻是安靜地看著她。

那個站在拐角的孩子披著及肩的發,那是比岩勝更紅一點的發色,他的瞳孔是相同的顏色。

本應該是非常明亮的眸色才對,但是不知為何,卻因為他的安靜而黯淡了下來。

神黎覺得可惜,見他那張白淨的小臉上額角還有暗紅的斑紋,似疤似胎記,像燃燒的火焰一樣盤踞在那一角,不仔細看還以為是磕傷流血了呢。

但是神黎對此不在意,她見那孩子對她的招呼沒反應,興致一來就將不久前買的那袋金平糖扔給了他:“這個送給你了。”

這下他終於有反應了,他有些不知所措、跌跌撞撞地接住了那袋糖,但是接住後又呆了下來。

神黎不免覺得無趣。

下一秒就見他穿著單薄的單衣,赤著腳踩在走廊上,被風一吹,那小小的身板似乎抖了抖,還微微蜷了蜷腳趾尖,一看就覺得冷到骨子裡了。

但是那個孩子麵上卻波瀾無驚,仿佛自身的感知與反應是剝離開來的一樣。

這讓神黎有些詫異,她走過去半蹲下來,脫下紅葉的羽織給他披上。

“你不冷嗎?”神黎直視他的眼睛問。

麵無表情的小家夥沒出聲,甚至連搖頭點頭的動作都沒有。

他就捧著那一袋糖,安靜地看著她,眼睛裡沒有任何情緒。

他這樣讓神黎不禁也認真嚴肅地起來,她碰了碰他的臉,果然是微涼的。

碰時不小心碰到了他鬢發下的耳飾,這才讓他有了點反應。

但那僅僅是眼睫顫了顫的程度。

神黎一看,是太陽圖案的花劄耳飾。

她覺得很眼熟,但是一時間想不起在哪見過了。

再看他時,他依舊看著她,那眼裡無悲無喜,沒有好奇也沒有害怕,不像一個正常孩子的眼神。

神黎正想說什麼時,突然聽到了身後拐角處傳來了腳步聲。

她聽到岩勝在叫她,於是轉頭望過去。

但是聽到有人來了,麵前的孩子突然踩著輕巧的腳步跑了。

神黎一時不知道要看哪邊,她追著那個孩子跑過拐角時,看到了自己的紅色羽織落在走廊上,而那個瘦小的影子捧著糖袋消失在了另一處拐角。

這是岩勝的弟弟嗎?

神黎想。

神黎撿起羽織穿上,身後的岩勝再次出現時已經換了一身乾淨華貴的衣物了。

此時隻有他一個人,但他突然警惕地望了望四周。

確定沒什麼人後,他好像鬆了口氣。

神黎覺得奇怪的時候,他突然又朝她伸出手來。

“怎麼了?”她不解地看著他。

他一噎,隨即好像有些急切,然後壓低聲音道:“我的糖呢?”

這次換神黎一噎了,她說:“你不是說你不要嗎?我就送給彆人了。”

這一瞬間,岩勝的表情變得有些奇怪,神黎看見他眼裡閃過失落的光,但是很快就被一片冷清之色掩去了。

“送就送吧。”他收回手淡淡地說,不甚在意。

“那我下次有錢了再買給你吧。”神黎說。

聞言,他好像想笑。

但是恰巧有仆人過來,他那輕微揚起的弧度就平了下去:“不用了,我不愛吃這個。”

神黎覺得奇怪,但還是“哦”了聲表示作罷。

那仆人過來說這個家的家母想見一下神黎,但是考慮到神黎舟車勞頓的,說是先讓她休息一下吧。

神黎問岩勝:“是你的母親嗎?”

說到母親這個詞,他眼睫一閃,隨即很平靜地點了點頭,但是除此之外就不再多說了,似乎對這個母親沒有什麼想法一樣。

神黎覺得岩勝回家後就變了,變得像初見時那會一樣有種故作老成的姿態,他的舉手投足間儘是矜貴的成熟感,情緒上也沒多大波動。

但是不容她細想,仆人就告訴神黎去哪間房間休息。

他領著神黎走到一處廊間的時候,告訴她一直往前走,走到儘頭那間就是了,但是自己卻不過去了。

神黎知道後也不在意,就自己走了過去。

她注意到這個地方比起其它區域稍顯偏僻靜謐。

當神黎路過一間小閣間的時候,突然聽到了裡邊有輕輕的聲響,起初她以為這是一間雜物間,裡邊是有什麼老鼠。

但是再走前一點,她看到了半開的小格拉門,神黎透過那縫隙望進去,卻看到了一個孩子在坐在裡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