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伍(1 / 2)

接連幾頓飯,岩勝都與自己的母親和弟弟吃。

本來覺得這樣就能拉近他們的距離了, 但事實並非如此——神黎發現岩勝麵對繼國夫人時始終很拘謹, 而繼國夫人竟也沒有儘數表現出平日私底下對他的溫柔與關心來。

所以這幾頓飯吃下來基本上是吃完就散, 他們甚至沒多說什麼, 彼此間慣有的,隻有那生硬恭敬的問候罷了。

這讓神黎感到詫異。

這樣的相處模式能讓感情升溫才怪,所以沒幾天,那個孩子就說他不想再去了。

神黎和他說繼國夫人是關心他的時, 那孩子將信將疑,並沒有完全相信。

“騙子!”終於, 有一天, 他對這麼說的神黎道。

說這話時,他站在月亮悄悄爬起來的天際下,微微低垂著腦袋。

許是真的傷心了,他的眼淚簌簌地滾落。

那淚珠像淌涼了的月色,與院子裡冷涼的輝霽融為一體。

但神黎剛走過去, 他就彆開頭跑了。

於是, 神黎私底下去問了繼國夫人。

而繼國夫人隻是淡淡道:“他與我們太過親密的話被他父親知道了,會被那家夥打罵的, 對他不好。”

聞言,神黎震驚了。

這家人,怎麼都這麼彆扭啊?

但繼國夫人卻輕輕笑道:“沒關係,這樣就好了,能與他一起吃飯, 妾身就很開心了。”

“不不不!”神黎不禁失笑,您開心了可他不開心啊。

“夫人,您這樣是不行的。”她說。

對一個孩子來說,大人彎彎繞繞的關心其實是最難懂的吧,岩勝會很失望也不是沒有道理。

明明都是彼此關心在意的,卻都不曾言明出來,這才是最遺憾的事。

神黎說:“接下來不是還想和他一起去祭典嗎?”

繼國夫人一愣。

神黎笑著說:“夫人您自己去邀請他吧,他一定會很開心的。”

起初繼國夫人還十分猶豫,但被神黎多次說了後,她的提議終於奏了效。

這一天,神黎扶著她路過岩勝練劍的院子時,那個孩子孑然一人,卻依舊恭敬安靜地彎下腰朝自己的母親鞠了一躬。

繼國夫人停下腳步,望了陽光下的那個孩子好久,才輕笑著喚了一聲:“岩勝……”

但是那個孩子卻沒有立即抬起頭來。

待到繼國夫人不住喚第二聲的時候,他才愣愣地直起腰來,有些詫異地看著廊上的女性。

繼國夫人抬起袖朝他招了招手,趁沒其他人在時,輕聲笑道:“岩勝,我們過幾天,一起去祭典上玩吧。”

這下,岩勝整個人都愣住了。

他拿著木劍,臉上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來,仿佛聽到了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情一樣。

但他僅僅是猶疑了一下,就飛快點了點頭。

神黎瞅著他那傻愣愣的模樣,覺得有些好笑。

也是從那一天開始,岩勝往繼國夫人和緣一的住處跑得勤了。

他甚至開始偷偷摸摸造訪緣一的小閣間。

說偷偷摸摸倒也不是,因為每次他都會拉著神黎一起,好像這樣就有了底氣一樣,雖然他自己說拉神黎來是為了讓她給他把風。

神黎接受了他這個說法,就看岩勝這些天給緣一送各種各樣手工的小玩具,起初是自己畫的玩雙六的格子圖,後來是折了那尖細草葉折騰出的草蟋蟀——這位哥哥很聰明,他怕彆人發現他來找自己被喻為不祥的弟弟,所以不會將自己的東西送給他。

而緣一雖然依舊是那副不悲不喜、無歡無憂的平淡模樣,但是漸漸的,會在天黑後給他們留一扇小小的門。

很多時候,神黎和岩勝摸黑去造訪他時,他就已經安靜乖巧地坐在門前了,那雙沉寂的眸子望著他們,仿佛等待他們很久了。

神黎為他們兩兄弟這點微小的轉變而感到欣慰歡喜。

緣一不會說話,向來也不會拒絕任何人說的話,岩勝一來,他就依他言安靜地玩著各種各樣的遊戲,也不管無不無聊好不好玩,所以有時候玩得最開心的反倒是岩勝自己。

無聊的午後,他們玩得最多的是雙六。

大多時,眼見緣一要輸了,神黎就站在緣一那邊幫他搖骰子,這種可以作弊的把戲神黎自然比岩勝強得多,搖沒幾輪一下子就趕超他了。

對此,岩勝一直控訴神黎偏心,但是神黎卻說:“如果緣一輸了,這場遊戲就結束了,我隻是希望你們能玩得再久一些。”

聞言,那兩個孩子一下子都安靜了下來。

與岩勝不同,神黎基本不受繼國家那些條條框框束縛,有時候玩得累了晚了,或是真的無聊了,神黎就會在緣一的小閣間裡睡下。

而緣一從來沒有表現出一絲一毫的拒絕。

神黎半夜與他相對而臥,繼續給他講她知道的故事。

講著講著,她突然想起繼國夫人說過,緣一十歲後不管怎樣都會去寺廟當僧侶。

可是當僧侶多無聊啊,神黎覺得太乏味了,就興致勃勃地問他:“你想去當僧侶嗎?”

問這話的那一晚有著月光幽冷的天,神黎開了窗,於是那清冷的月色從窗外靜靜地爬進來,倚著桌角,靠著門扉,親吻著那個孩子的眼角。

他沒有回答,隻是安靜地盯著那閣間上的木梁,神黎不知道他是在思考還是純粹在發呆。

當然,到最後神黎也沒有得到答案,那個孩子空無一物的瞳孔仿佛連月光都無法照進去,若不是是火一般的色調,神黎看去時會覺得那就是兩抹漆黑無光的黑洞。

也是那一刻,神黎覺得比起當僧侶無聊,或許緣一這孩子更讓她乏味也說不定。

因為不管做什麼,那孩子都很少回應,像個乖巧無神的木偶,日複一日地活著。

這讓向來不甘死寂的神黎覺得有些挫敗。

但是神黎也並不覺得生氣就是了,他不說,她就自顧自地笑:“如果你不想當僧侶的話,要不要和我走呢?”

或許說這話是有逗弄開玩笑的成分在的,神黎笑著想。

畢竟忽悠一個孩子去當海盜什麼的,怎麼說也是罪大惡極啊。

但是那個孩子卻突然轉過頭來看她。

彼時,神黎正側著身躺在另一床被子裡撐著頭看他,他這猝不及防的一轉,仿佛一下子將方才那籠罩在他身上的光都帶到眼裡了一樣。

那光閃閃爍爍地亮,像星星點點的流螢。

他看了她片刻後,突然拿被子蓋住了自己的半張臉,神黎覺得奇怪,但那孩子再沒了反應。

所以神黎也就把這件事當成了個無傷大雅的小插曲,轉眼就忘了。

這些天,神黎沒事就折騰岩勝練劍,有一天練完後,岩勝偷偷告訴神黎說他想給緣一做一根笛子。

神黎問他為什麼想做笛子,他說緣一不會說話,但是吹笛子就會有聲音,這樣的話有什麼事吹笛子他就能聽到了,然後他就會趕過去幫他。

起初神黎覺得岩勝這個說法是在開玩笑,但是他認真的神色好像在說這是真的。

到底是小孩子,天真得可怕。

於是,神黎打趣他說距離遠了又怎麼能聽到呢?

聞言,岩勝一愣。

許是神黎的笑容有些薄涼了,他不服,便倔強地反駁神黎說他們是雙胞胎,彆說吹笛子了,就算遠隔天涯,隻要有心,就能心心相通心有靈犀。

神黎沒忍住笑了出來,突然覺得岩勝這個平日裡挺聰明的一孩子也會有這樣一股傻勁啊。

但是神黎不再反駁他,任由他去做那隻笛子了。

神黎看著岩勝高興地跑遠,側頭一看時卻見繼國夫人正站在走廊儘頭看著他們,臉上是溫柔的微笑。

神黎一愣,上前去扶她,那位夫人朝她溫軟地笑,對神黎說了一句:“謝謝你。”

神黎莫名其妙,但是夫人卻不再多說了。

相比於那兩兄弟的好轉變,真正讓神黎憂心的還是繼國夫人。

繼國夫人的身體不好,這其實繼國家都知道的事。

岩勝其實也知道,但是全家上下包括仆人都有意對他隱瞞了實情,所以那孩子一直以為自己的母親隻是身體孱弱易病了些。

越是接近祭典的日子,夫人的身體就越糟糕,那些天她喝了很多藥,甚至比平時喝得更勤些。

但是她卻總是微笑著,滿眼期待地看著天邊的日升月落。

她的目光,比神黎初見她時多了幾分希冀與歡喜。

“這都是因為你啊,神黎。”

某天午後,神黎被麵色蒼白的黑發女性拉著手這麼笑道。

柔軟的黑發垂落在枕上,繼國夫人眸光繾綣,其纖細的掌心抬起神黎的手:“真的,太感謝你的出現了。”

她用額頭輕貼著神黎的手背,微瞌著眼睫,其微笑的姿態虔誠溫柔,讓神黎心軟得一塌糊塗。

終於,祭典的日子悄然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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