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捌(1 / 2)

神黎知道,這個時節,深山還是垣院裡的紅梅都還未謝儘。

揚雪微融,蠟月正行,距離神黎今年第一次見到那點點豔色似乎也才跨越了一個深秋初冬之久。

瓦簷間跨過長街小巷的飄帶像那巫女跳神樂舞時擺動的緋袴。

熱鬨的祭夜,屋頂上的風帶來了很遠很遠的聲音。

有笑聲,有搖鈴,有雅樂……那是穿越了好幾百年的遙遠的聲音。

神黎低頭凝視那雙熟悉的眸子,臉上的笑容緩緩抿成了一條直線。

她身上的羽織也在揚,這讓她握緊了傘,順道摸了一下腰際。

嘖,沒帶日輪刀。

她不爽地眯了眯眼,隨即撐著傘從那不高不矮的瓦簷上一躍而下,也不管那一隻沒木屐墊底的白襪踩在了臟兮兮的街上。

周圍的人被神黎這一出嚇到,以為是她失足從上方掉了下來,但是見她穩穩落在了地上的時候紛紛露出了驚訝的表情。

有些人半懵半晌地鼓起掌來,似乎還以為這是什麼表演來著。

神黎撐著傘,落地後冷淡地對上了對方的目光。

那人著一身單薄的黑色單衣,係著一頭微卷的黑色長發,看上去有種閒懶的感覺。

但是麵上是那熟悉的蒼白的臉色,不論是眼神還是眉宇都沒有溫度。

相比於他人的詫異,他對神黎矯健的身手很平靜,甚至還像是看到了什麼有趣的東西一樣微微勾起了嘴角。

那是毫不掩飾的、像看獵物一般的目光。

他微笑著將手中的木屐遞給她。

“謝謝。”神黎臉上的笑容斂了去,吐出的言語也是毫不掩飾的冰冷。

她伸手接過,彎腰往腳下一套,再抬頭時依舊是那張討厭得緊的臉。

冰冷淡漠的目光,微揚的譏諷唇角。

那自上而下俯視的角度,傲慢微挑的眼角,

原來他們幾百年前,就已經見過麵了。

——鬼舞辻無慘。

神黎挑了挑眉,突然也笑了。

該說好久不見還是初次見麵?

真是孽緣。

神黎越看越厭,但還是笑著將額角上的惡鬼麵具遞給了他:“作為謝禮,這個就送您了。”

鬼就應該有鬼的樣子。

她心想。

語畢,也不管他什麼反應,神黎轉身就往神社那邊走。

一路上,心臟的鼓聲漸漸平靜了下去。

神黎咳了兩聲,神色寂寂地站在鳥居下等繼國夫人他們。

有鬼的地方,她一個人也就罷了,但是帶著繼國夫人他們,神黎到底是有點不放心的。

她的目光始終追尋著正在祈福的夫人,期間,有數名男子上前來搭訕,這讓神黎感到既詫異又有趣。

有個男子給神黎留下了點印象,倒不是說他多麼有趣,雖然比起他人,他看起來挺有錢的,估計是個貴族公子哥吧。

神黎對他有印象是因為他一上來就問神黎婚配了沒有,家住哪,是什麼階層的家庭,頗有要納她為妻妾的意思。

如果放在以前神黎會驚訝得卡殼也說不定,但是經過煉獄那一遭,神黎現在反倒能輕挑地笑出來。

神黎看著那男子紅了一張臉,有心逗他,說:“如果你能送我一顆星星倒也不是不行。”

男子啞言,神黎得意地笑了笑。

不過不算過分吧,畢竟在她那邊,星星什麼的可是隨處可見的東西。

這麼想著,她突然發現衣角被人扯了扯,低頭一看是緣一,轉身再一看,繼國夫人帶著岩勝走了過來。

神黎便不再理那男子了,微笑地牽起了緣一的手,朝繼國夫人走了過去:“夫人,我們該回去了。”

路上,神黎問起繼國夫人來祭典的感受,繼國夫人不出意外很開心。

她說她為岩勝和緣一都祈了福還拿了平安符,神黎便問她有為自己拿一個嗎。

繼國夫人“呀”了聲,表示忘了。

神黎為這位病弱的母親的迷糊勁哭笑不得,決定抽空為她祈一個。

這場祭典讓繼國夫人心滿意足,她說沒有遺憾了。

過後,繼國夫人的身體明顯更弱了,神黎一邊擔心的同時,卻發現她的笑容比以前都來得真切活潑。

而岩勝對待緣一的態度明顯積極大膽了不少,他想送給緣一的笛子也一直在偷偷做。

祭典一過,繼國家也開始準備過年的事宜了,清閒的府邸好像一下子就忙活了起來。

神黎這些天在繼國家可以說是和很多人混熟了,除了繼國夫人和那兩個孩子外,最熟的莫過於阿係和廚娘們,硬要說的話,還要加上岩勝的那位武士老師。

阿係自不用說,廚娘們基本上可以說是神黎自己跑廚房結識的,當然她可以很誠實地說,她就是喜歡吃,所以難免抱著點小心思親近她們,時不時也會幫忙做飯蹭吃的,自然而然就混熟了。

府上有喜歡神黎的,自然也有看神黎不順眼的,例如一些排外的小心眼的仆人,或是一些看不慣神黎作風的。

岩勝的那位武士老師就是那個看不慣神黎的。

神黎想訓練岩勝,但是那位武士似乎對她不打自來而且還是個女性而感到芥蒂,每當看到神黎帶著岩勝舞刀弄槍的時候總是沒什麼好臉色。

神黎覺得他有些瞧不起女性。

次數多了,神黎也覺得這樣不是辦法,便道:“要不我們打一場?看看誰厲害。”

其結果當然是神黎勝利了。

神黎掂了掂傘,笑著問:“怎麼樣?服氣嗎?”

那位武士被揍成了豬頭,摔在地上一臉懵逼,反倒是岩勝十分淡定地在旁邊整理自己的竹刀。

武士徹底服氣了,不敢再說什麼。

神黎心想他應該不會那麼小心眼去打小報告吧,便沒再理他,

但是他們可以說是不打不相識,從那以後,神黎也和那位武士熟識了,神黎便和他開始一同折騰岩勝。

那孩子苦不堪言,但是不敢吱聲。

一小段時間內,身體倒是健氣不少。

日子不急不緩地過,現在整個繼國家對神黎都十分溫和,神黎在繼國家平平淡淡地度過了數個或飄雪揚揚或陽光明媚的日子。

天陰地寒的時候,繼國夫人烹茶總不會落下她,柿餅菓子在嫋嫋的茶霧氤氳中備著。

神黎可以嗅到夫人身上淡淡的藥香,混著茶香一起。

但是繼國夫人自己卻並不怎麼擔心身體狀況了。

十二單的繁袖盛擺像花一樣綻放在這座宅邸的冬日裡。

不管是霧靄沉沉的清晨,還是陰雪遼遼的午後,她都笑得溫和,眸中一片通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