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5 章 捌伍(1 / 2)

第85章

——「你走後要時不時寫信告訴我你去哪裡了。」

與這個孩子的一切都還不是久遠的記憶。

所以當他這麼說時,神黎後知後覺才想起他曾經說過這樣的話。

——「這樣我才能知道你在哪裡,然後去找你。」

那個夜裡,一個孩子的悄悄話,在此時的月色中逐漸清晰。

但是,相比那個眸光晶亮的孩子,眼前的人卻是平淡到有些冷漠的神態。

他麵無表情,神色上有些不甚在意,好像隻是隨口一提。

可是神黎還是立馬一本正經地澄清道:“不,你聽我說,不是不寫給你,是我寫不了。”

月光幽幽的院石上,他們兩人隔著點距離的影子被紫藤花成簇搖曳的垂絮微掩。

青年投來一個平靜的眼神,似乎在等她所謂的解釋,神黎笑著說:“我其實沒有經曆這十幾年,帶緣一走的第二天我就來到這個時間點了。”

話音剛落,神黎就突兀地意識到這個說法對這個時代、甚至這個世界來說是一件多麼匪夷所思的事。

果不其然,他聽後就隻是平靜地看著她:“你在糊弄我嗎?”

他被月光照得瓷白的麵上雖看不出什麼生氣的思緒,但顯然也沒什麼信任的意味在。

神黎正組織語言打算和他好好說時,他似呼出了一口氣,也沒有聽的意思了:“算了。”

他說:“隻是突然想起來隨便說說而已,你不用太在意。”

風帶來了他身上淡淡的檀木香,也帶來了他平靜的聲音:“如果不是前幾天遇上你,我估計也快忘得差不多了。”

神黎一噎。

她本來以為他小時候就隻是說說,所以就沒怎麼放在心上,也確實沒打算給他寫——畢竟如果她回去了,寫了也送不到。

現在他這樣說來,一切辯駁都顯得有些蒼白虛偽了,也沒什麼必要了。

那十幾年的時間到底就像那跨不過的溝壑一樣,再怎麼伸手追逐也拉不近。

不管是淡忘還是疏離,都是歲月留下的東西。

所以,神黎也不為此傷心,她索性也不解釋了,直接笑著說:“要不我以後給你寫?”

聞言,他暗紅的眸中閃過一絲微亮的寒光,神黎看著他抿了抿唇,眉峰微微蹙起,神色有些異樣。

但她分辨不出那是一種怎樣的情緒。

片刻後,他才低聲說:“不用了。”

伴隨著這句話,他放在大腿上的手微動,似是輕輕攥住了那黑色的衣袴。

同時,他瞳孔的焦點死死地盯著院子裡的暗影,仿佛那裡有什麼詭譎的東西牢牢抓住了他的神思一樣。

望著望著,那暗色的眼底就黑得像一團死水般的旋渦了。

安靜的月光下,他以那樣的神色轉而說:“……我母親死去那天……”岩勝這個時候談起繼國夫人多少讓神黎詫異。

神黎以為他要問她當年繼國夫人的事,但是沒有。

他一句都沒問。

他隻是側頭看了過來,當神黎對上他的眼睛時,他的眸子裡好像正燃著灼燙的火光。

但那火,並不明亮,反倒像從死氣沉沉的深淵裡躥出來的冷光一樣,冷冽,又刺骨。

這一瞬,神黎從他身上感受到了一種詭異的憤怒與不甘。

但是她不知緣由,於是隻能困惑地看著他。

她麵色溫和,試圖安撫和窺探他這突如其來的情緒,但是當她平靜地望進他的眼睛時卻差點被那猙獰的燎舌吞噬。

好在,慢慢的,她的麵容明明滅滅地出現在了他的眼裡,其中,有一片波光粼粼的湛藍,像柔和的水一般,轉瞬將那亂躥的火給澆滅了。

與此同時,他放開了緊攥的掌心,朝她伸出手來:“我母親死去那天……”

他說:“……聽說你一直在她身邊。”

月夜下,風輕輕撫平了他大腿衣物上攥出的褶皺——

他先是用指尖試探性地觸到了她的眼角,然後才慢慢將指腹粗糙的掌心撫上了她的臉頰:

“……那你,也能陪我到最後嗎?”

他說。

他這時候的聲音,如同方才身上那股熄滅的寂火般,留下了風一吹就散的餘煙——

輕且無力。

神黎不明所以地抬手覆上他的手背,打算將他的手拿下。

同時,她微笑道:“你這是在撒嬌嗎?”

他臉上出現了明顯的怔忡。

神黎很高興他們之間的師生情誼尚在,她笑著說:“作為老師,你有什麼事,都可以和我說哦。”

聞言,他怔忡的神色一掃而空。

反之,他眼裡閃過一絲複雜不明的情緒。

神黎正打算說什麼時,突然瞥見前方走廊的儘頭深處,是不知何時出現在那的緣一。

神黎輕笑著將岩勝的手拿下來,一邊朝他揮手:“這邊。”

頃刻間,岩勝就將手撤了回去。

當緣一走過來時,他的神色平靜到好像剛才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

神黎本來是想三個人一起聊會天的,但她沒想到的是緣一一來,氣氛就明顯沉默了下來。

明明緣一恭敬地同岩勝問了好,岩勝也溫和平淡地回應了緣一,但是他們之間的氛圍神黎老是覺得有點違和。可是她說不上來,而他們自己好像並不覺得奇怪。

所以神黎一時間不知道這天要從哪裡開始聊起。

這時,緣一問神黎:“聽說你剛才一直在找我,有什麼事嗎?”

神黎搖了搖頭,隻是提起了茶壺,他就知道她的意思了。

可是現在茶涼了,菓子也吃完了,神黎看出岩勝也不想聊天了。

但是意外的,他並沒有立即離去,他站起來,麵無表情地對緣一說:“打一場?”

之前神黎磨了好久緣一都不和她打,但是這會岩勝一提,緣一立馬就點頭答應了。

神黎稍稍鬱悶的同時,也興致勃勃地走進屋裡看他們切磋。

“打起來打起來!”她興奮地說,甚至想去泡多一壺熱茶拿點瓜子來嗑。

惹得那兩個執劍對立的人都淡淡地瞥了她一眼。

也許是不想如她的願,說是切磋,但是他們也沒有立即打起來,而是就著所謂的呼吸法認真地討論了起來,神黎等了好久都沒等到想要的場麵,不免失望無聊了起來。

看著看著,她竟給睡過去了。

這一睡也不知道錯過了什麼,反正等到他們好像差不多結束的時候,神黎才聽到了有人靠近的腳步聲。

很快,岩勝平淡低沉的聲音就響了起來:“在這裡睡過去,你不怕感冒嗎?”

他略帶嚴肅的語氣很容易讓神黎想起他總是微蹙的眉頭,她靠著牆,迷迷糊糊地睜開一條縫時,卻在朦朧的視線裡隱約看見他正站在她麵前朝她伸出一隻手來的身影。

神黎下意識想抬手搭上去,但是下一秒,她的手就被人輕輕拉起——有人拉起她的手後順勢用有力的臂彎繞過了她的肩和膝節,將她整個人騰空抱起。

神黎被嚇了一跳,下意識用一隻手勾住了對方的脖頸,另一隻則是揮起就想給那人一拳,但是近在咫尺的氣息頗為熟悉,那是一種淡淡的清香,像雨後初晴時乾淨的枝絮與稻穗。

那是屬於緣一的氣息——

“緣一……?”她迷迷糊糊地喃道。

對方輕輕“嗯”了聲說:“帶你回你房間。”

神黎便放下拳來,懶懶地抱住了他的脖頸窩在他懷裡。

緣一好像將她臨睡前的茶壺什麼的都收好了,她犯困,迷糊地聽到緣一朝岩勝恭謙地道了彆,然後就抱著她走了起來。

臨走前,神黎越過緣一的肩去看岩勝時,他依舊站在走廊上,正看著他們的方向。

隔得遠了,神黎看不太清他的表情,隻知道那清冷的月光將他挺拔的輪廓削得十分單薄。

很快,他也轉身,舉步走進了反方向的儘頭深處,其背影融入了月光照不到的黑暗中。

也許是因為睡了會的緣故,神黎被緣一抱回房間不久後反倒有些睡不著了。

她乾瞪著天花板無聊,心下估摸著緣一可能還沒睡,就起身悄悄跑到他那去。

但緣一的房間已經熄了燈,看樣子已經睡下了,所以神黎也沒有再喚他了——

格柵門拉開又合上,神黎直接走了進去。

月光透過紙糊的木格子在和室裡留下淡淡的光,神黎借著這點光線輕手輕腳走到那躺在被窩裡的人身邊,輕聲道:“緣一,我來夜襲你了!”

話音剛落,長發散了一枕頭的青年睜開眼來,困惑地看著她。

神黎從他平靜且清明的目光判斷出他果然是剛躺下不久,還沒真正睡過去呢。

他坐起身來,神黎也不逗他了,笑道:“你有可以寫的紙和筆嗎?我那邊沒有,想來和你借。”

神黎聽這裡管事的老婆婆說,緣一常來這裡,所以在這邊留下的東西也多些,想來紙筆什麼是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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