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9 章 壹壹玖(1 / 2)

第119章

清早的山間傳來了屬於孩子的笑聲。

枝椏上的鳥雀因此被驚擾,紛紛飛離了枝頭。

有人腳踩木屐,循著山間淺淺的河流歡快地跑。

和煦的陽光中,春天濕軟的土地踩起來,總能留下淺淺的印子。

“阿彌!”

噠噠噠的腳步聲如同驚鹿,伴隨著遠方急切的叫喚。

“阿彌!等一下啦!彆跑那麼快!”

被叫喚的人無疑是個歡騰的孩子。

大約五六歲的年齡,隻顧沿著山間的溪流跑。

潺潺的水流帶來春的亮色,清澈見底的河底堆積的石子閃著細碎的光,有山民吹響悠悠的笛鳴,像在歌頌太陽的饋贈。

寒冬已過,呼吸間氤氳的水汽都是暖意。

夾雜著櫻色的霧氣隨著普照的晨光消彌於一片盎、然的綠意,有不少倦於冬末的人攜著家人一起來山間踏青。

細風拂過煙波。

河邊的綠葉殘花洋洋灑灑地落,又虛虛地浮在流動的綠水之上,像斑駁的遠舟。

其中,有一隻素白的紙船順著花葉一起蜿蜒地航行。

河岸上方綴有髫髫的殘櫻,上邊的雨露不堪重負,抖了抖後便儘數窸窸窣窣地落下來打在了河畔邊的草隙裡,以及紙船裡。

順帶落下了幾片緋色。

名為阿彌的男孩一路就盯著那隻紙船邊跑邊笑,但是很快,他的腳步就停了下來。

因為紙船也停了下來,它被水麵中間突起的石塊和飄浮著的落葉攔下了。

於是,他的笑容撇了下去。

在不知所措了幾秒之後,他左探右尋,便在腳邊拾起了一截樹枝,然後蹲下身去,也不顧身上的華貴和服儘數倚在了濕漉漉的草葉上,就扒著河岸邊的泥葉探身而去,努力用手中的樹枝去撥那隻紙船周圍的障礙。

看樣子,是希望紙船能繼續遠行呢。

可是孩子的手短,即便拿了樹枝也夠不到。

氣惱之際,他便氣急敗壞地拿樹枝拍打水麵,漣漪由此幽幽地晃開,但很快就在流動的節律中消散了。

眼見問題沒有解決,阿彌不禁開始想要拿石子去砸,或是直接提起褲袴下水為紙船保駕護航。

可是他還沒來得及實施,手下的泥突然一鬆,致使他整個人就要栽下水去。

但有人從身後及時撈住了他的腰,將他從變成落湯雞的命運上拉了回來。

然後,他聽到了一個女人的聲音:“小心點,會摔下去的哦。”

後怕的情緒好像在被來人撈起站穩了後才儘數湧來,阿彌呆了會,神色悸悸地看去時,就望進了一雙乾淨漂亮的藍眼睛裡。

救了他的是個年輕漂亮的女人,甚至可以說是少女。

可是她的穿著非常奇怪,即便是撐了一把絳紫的油紙傘也無法掩蓋她那從衣飾側麵的開叉處裸、露出來的兩條腿。

白晃晃的,乍一看比日光還晃眼。

從沒有從女性身上看到這般光景的阿彌呆了一瞬,隨即心裡想起之前家裡嘴碎的仆人總在議論一些穿著單薄的女性不檢點。

阿彌不禁咂巴著嘴想要去扯她身上的鬥篷幫她遮遮腿。

可是她本人好像不甚在意。

這種態度放在長輩眼裡,估計又會被議論上一番了。

可是阿彌並沒有對她降低好感,因為她救了他,還長得漂亮,更重要的是有一襲柔軟的黑發和澄澈的藍眼睛。

他最愛的母親和兄長就是黑發藍眸的,所以他從小就對這種發色眸色的人有初始的好感。

相反的,他就很討厭自己暗紅的眸色。

但是這並不妨礙他此時乖巧地眨眨它,然後朝她道謝。

對方安靜地看了他一會後,突然將手中的傘合下,然後蹲下來,將其伸出去撥那清藍清藍的水。

然後,阿彌就看到了她身上還帶著一把長刀,隻不過方才掩在了鬥篷下,沒能注意到罷了。

鬼使神差的,他想要去碰碰它。

但是手伸到一半,對方看都沒看他,就笑著說:“彆碰為好哦,這是斬過鬼的刀,小心傷到了。”

他便隻能訕訕地收回手。

當然,鬼什麼的他是不信的,隻當她在唬人。

期間,他與這個大姐姐聊天,便問道:“你叫什麼名字呀?”

她眼睛亮亮的,笑著說:“神黎,我叫神黎。”

神黎……

阿彌暗自咀嚼著這個名字,覺得真是個好名字。

而且注意到她是在幫他勾船隻,阿彌不由得對她的好感又蹭蹭蹭地往上漲了幾層。

而神黎用餘光瞅見那個孩子在陽光下明媚的笑顏,也輕輕彎了彎眼。

一個月前,人與鬼的大戰結束。

該療傷休養的休養,該處理的事就去處理,而神黎在與鬼殺隊的朋友們一一告彆後,與神威他們回到了自己的世界。

但是,沒過幾天,她又決定回來。

這次回來的年代是幾百年前的戰國,因為去過的時間段無法回溯,所以她隻能選擇她當初離開時相近的年份。

等她來到這裡的時候,打聽了一下,已經過去兩年多了。

她這次來的目的,就是想再見見緣一。

隻不過之前聽說他被逐出了鬼殺隊了,所以現在要在茫茫人海中找個人著實不易。

她這十幾天來還沒打聽到他的消息,就先在這處林間遇上了這個叫阿彌的迷糊孩子。

從對方的衣飾來看,是個家庭條件還不錯的小少爺吧。

雖然現在隻在這裡看見他一個,但是方才神黎來溪邊前有看見層層掩掩的林間還有些身穿華服的人群,想來是哪家帶著孩子來踏青的貴人。

神黎這麼想著時,有個大約七、八歲之齡的男孩就從身後追來,阿彌一看,瞬間笑開了臉,揮著手跑過去:“兄長!

這惹得她側頭來看了他們一眼。

他的兄長高束著如墨的馬尾,有一雙乾淨的藍眼睛,可是卻在溫柔的春風中緊繃著一張嚴肅的小臉:“阿彌,你不要跑那麼快!等下跑丟了怎麼辦?!”

麵對兄長眉頭緊蹙的訓斥,矮上一個頭的孩子眨巴眨巴了眼,軟聲道:“對、對不起……”

他這麼一說,他兄長沒一會兒就軟下神情來了。

嗯,是個愛護弟弟的好哥哥。

神黎想。

與此同時,她傘尖一挑,收回了傘,朝他們笑道:“好了,船又開始走了哦。”

阿彌轉頭一看,果不其然,那隻紙船已經繞開了花葉石塊,又繼續乘著水流緩緩遠去了。

他不由得開心地笑出聲來,又追著船沿河跑了起來。

見他跑得飛快,他兄長不禁高聲道:“跑慢點!”

語畢,他微低下頭,認真地朝神黎道謝。

這讓她覺得這孩子真是有些老成了。

可是,這次這位哥哥沒有立即追上去,神黎不禁笑著問:“不追上去嗎?”

他的目光一直都落在阿彌奔跑的前方,聽到她問,他平靜地說:“沒事,到底是紙折的,那船走不遠,快沉了。”

這可真是令人傷心的言語。

然而,說著這話的孩子也是一派冷淡平靜的表情。

他說:“是我弟弟還太天真了,說放紙船許願就能將離家的家人帶回來,一定要放。”

聞言,神黎一愣,隨口問道:“家裡有人出遠門了嗎?”

他神色淡漠地點了點頭:“嗯,我父親在阿彌剛出生的時候就扔下我們兩兄弟和母親跑了,雖然有打理安置好我們,但是我不會原諒他的。”

明明是和陌生人說這樣的家事,可是他卻並不覺得難以言齒的樣子,他像談一個陌生人一樣吐出那番話時,青稚的麵龐有幾分不屬於孩子的深沉:“母親和阿彌就由我來保護。”

櫻花飄逝,在水麵上晃起漣漪。

有一瞬間,他安靜的輪廓像極了某個殘冬裡的孩子。

神黎張了張嘴,不由道:“你叫什麼名字?”

他抬眼看來。

片刻後,神黎得到了一個陌生的姓氏和名字。

不多時,阿彌果然哭哇哇地跑過來說那隻紙船沉了,他的兄長安慰了他好一陣後,背著哭累了就睡著的弟弟往回走了。

神黎跟著他們走了一段路,在與他們

分彆前將身上所有的紫藤花香袋都送了出去。

她說:“你們一定要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地長大,以後也要長命百歲。”

她用指尖撫去阿彌眼角殘留的淚痕:“你們要努力成為自己想成為的人,作為哥哥,也要好好保護弟弟和母親哦。”

然後她隱在葉隙間,看著他背著弟弟奔下山,直到遇上了一位美麗而溫婉的夫人。

似是有所感,那位夫人朝她的方向投來了平和溫柔的視線。</可是神黎卻像被那雙眼睛裡的溫度燙到了一樣,在頃刻間彆開目光,轉身離去了。

她正式開始了尋找緣一的旅程。

然後,又是一個盛夏。

這個紛爭禍亂四起的時代,四時之景依舊不知悲喜地蹁躚轉換著。

百伊國境的北方,有一片鮮少人踏足的荒林野地。

某個下著雨的傍晚,神黎隻身一人被困在了這方幽靜的森林裡。

但她很幸運,在進入這座森林不到一天的時間裡就趕在天黑前找到了當晚棲息的地方——一座破舊的小屋。

雖然是年事已休的木材建築,但好在還沒有頹敗到搖搖欲墜幾欲倒塌的模樣,屋頂四周也沒有漏雨灌風,是個暫歇的好地方。

當晚,黑燈瞎火的森林裡,她坐在走廊的簷下,抱著膝看外麵黑漆漆的雨幕。

雨淅淅瀝瀝地下著,但真正打在被雨水泡得發軟的土地上時卻是如同發酵一般的咕嚕嚕聲。

潮濕的風穿堂而過,把木門紙窗吹得嘎吱嘎吱響,聽得人瘮得慌。

嘎吱嘎吱——

可是待風歇下,這樣的聲音依舊沒有停。

嘎吱嘎吱——

它們從前方的黑暗處傳來,由遠及近,像尋覓而來的野獸。

神黎拿起傘,尋思著是鬼還是妖。

但是不多時,她看到的卻是一個人形。

還是個少年。

驚雷落下,黯淡的冷光中,一身鬥篷加黑色單衣的黑發少年站在她麵前。

沒有撐傘也沒有帶遮笠,渾身濕透的少年人好像不知雨淋,一動不動地站在了灌叢深處。

見此,神黎放下傘,拍了拍身邊的木板,示意他過來躲雨。

但他沒有行動,就站在那,眼睛通過偌大的雨幕一瞬不瞬地盯著她。

神黎也不催,就撐著下巴好以閒暇地看他,看著看著,發現這人無論表情還是眼神都呆滯得嚇人。

眼睛沒有光亮,也沒有焦距,像是兩顆琥珀色的玻璃珠子一樣鑲在那。

而那白瓷一般的臉上彆說表情了,簡直一絲屬於活人的生氣和血色都沒有。

根本不像個人啊,說是木偶什麼的也許更貼切吧。

她剛這麼想,對方踩著雨水和枯枝走過來,登上了木階,坐在了離她最遠的地方。

他沒有說一句話,就連神黎同他打招呼也一樣,甚至像聽不到一樣,隻顧著看那廊外風雨交加的大雨。

撼天的雷聲轟隆隆作響,仿佛能穿破耳膜。

神黎被吵得一點睡意都沒有,再一看,那人依舊是之前半側著頭倚著木欄的姿勢,安靜得仿佛不存在一樣。

這讓神黎想起了小時候的緣一。

那時候他也是這樣,安靜,呆滯,無趣,很容易被人遺忘,也讓她很心疼。

當夜,神黎半睡半醒間做了一個夢。

夢中她終於找到了緣一,可是那是一方埋葬著他的土墳。<神黎恍惚醒來時並不覺得心驚。

她想,會做這個夢可能是緣於她這幾個月到鬼殺隊的跓地去打聽消息後產生的消極心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