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徽把頭扭過去了。
一副“被算計丟臉的事,就先彆提了好吧”的神態。
顯金笑著住口,轉口道,“總之,也謝您給了六丈宣重見天日的機會!”
喬徽這才重新把頭轉回來。
顯金笑得真摯。
頗有些一笑泯恩仇的意味。
守門人放顯金進去,顯金提步往二樓去。
二樓是史書。
喬徽欣賞地點點頭,“以史明鑒,以史明智,不錯的選擇。”
然後就看到顯金連抽幾本書,《說文解字》《字彙》《集韻》...
喬徽:“...”
是他高估這姑娘了。
以為看資治通鑒呢,結果人還在認字階段。
草屋布置得十分有野趣,一層樓幾十個木架子鱗次櫛比排列到位,四周擺放了幾張四方桌和杌凳,窗外掛著一排竹籬笆欄子,欄子裡好似隨手塞了幾把泥,再從山上挖了幾簇野草移栽其中充作裝飾。
顯金選了一個靠近窗欞的位置坐下,掏出那本卷宗和蘆管筆、小硯台與裁裝到位的“草稿本”,打開喬山長親筆所作的卷宗,一個字、一個字對照著翻看《說文解字》挨個兒釋意。
喬徽選了一張與顯金相鄰的桌子,待看清顯金掏出的卷宗名字後,微微一愣——他爹讓賀顯金批正他的經義卷子?
一下午,二人無話,顯金做文言文翻譯題做得極為專注,喬徽半晌找不到說話的由頭,便索性挑了本書,看了一會兒倒也認認真真地看下去了。
這篇經義洋洋灑灑四千餘字,經文言文對照翻譯,更是浩浩蕩蕩幾大篇,顯金握著蘆管筆,埋頭“唰唰唰”地寫,隔了一會兒將翻譯出的一整段話通讀一遍,蘆管筆頭點在額角作思考狀後,又埋頭緊隨其後批注了一大段話。
一炷香燃儘,顯金起身從茶壺裡倒了一杯熱水,提起水壺問喬徽,“您要喝點水嗎?”
喬徽正口渴,眼睛黏在書上,便伸了個青釉茶盞過去。
顯金低頭一看,茶盞裡漂著枸杞、紅棗、薏仁和蓮子,屬於既美白又排濕還清熱,養生三件套齊活兒了。
再看喬徽刀削似鋒利的下頜與寬闊舒朗的額頭,不由被這猛男反差萌逗笑,“您要不要還加點冰糖?冰糖清熱潤肺,也是個好東西。”
喬徽眼睛這才從書上離開。
他...他就不愛喝茶怎麼了...
跟喝藥有什麼區彆...
偏生讀書圈裡奉行喝茶,誰喝茶誰是文雅人,有些學生為突出一個合群,便早上一杯濃茶,中午一杯濃茶,晚上一杯濃茶——提沒提神先不說,他深覺此人快被濃茶醃入味了。
他偏不。
他想喝啥就喝啥,誰也彆管。
喬徽麵不改色心不跳,一笑露出白生生的牙,“那敢請好,您儘可放!我就愛喝口甜的!”
顯金哈哈笑起來,單手拎茶壺給他衝了半盞熱水,遞到喬徽麵前,“那我記著,下回給您帶上。”
喬徽總算找到說話的由頭,一邊翻書,一邊故作漫不經心地開口,“那個描紅本...”
顯金抬頭看他。
喬徽清清嗓門,“你那個描紅本,考慮用更便宜的竹紙嗎?其實很多書生練字,並不拘於用什麼紙?用什麼墨?能有一張紙寫字,對他們而言,就是萬萬幸。”
“像博兒一樣不知疾苦的鄉紳少爺,在讀書人裡自然占多數,可也有許多出身貧寒的小戶子弟...他們自起跑,就輸了很長一截。”
喬徽不看書,便恭恭敬敬地把書合上,又自嘲似的笑一笑,“這個建議由我說出口,或許屬實諷刺。”
出身清流名門、清貴世家,他自然無經濟累贅之煩惱。
他沒有這些煩惱,不代表他不知道。
青城山院的書生,自有喬家庇護,無論通過何種方法,真正有才學之人,自然無需為經濟生活擔憂。
但那些青城山院看不到的地方呢?
如果學習,隻能是有錢人的遊戲,那麼,寒門之子,還能通過什麼方式走出來?
喬徽承認,就像他不愛喝茶、愛喝甜水,他向來反骨另類。
但,他好像在眼前這位賀掌櫃身上,看到了同樣的反骨和隱藏在市儈裡的那腔孤勇。
顯金神情變得嚴肅。
喬徽卻一仰頭,雙手背在腦後,表情恢複為往日的漫不經心和意氣風發,“...我隻是希望那些人能給我站在同一條起跑線上出發,公公正正地比一場罷了!吾之戲言,僅作參考,僅作參考啊!”
顯金表情鬆動。
窗欞的雜草被風吹動,顯金的鼻尖輕嗅,不由蹙眉,她怎麼聞到了若有若無的梅子酒味?
風也將顯金案頭的卷宗吹動。
喬徽挑眉遠看,隱約看到這姑娘寫了長長一段批注,“…筆者大善,達則兼濟天下,不那麼達,則能濟幾個是幾個,此為商道。”,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