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朱砂的身影越走越遠, 柳潤終於從樹下的陰影走了出來。
他抹了一把臉,手上竟然沾上了一把白/粉。
鉛白/粉。
他直起了身子,再也沒有方才痛哭流涕的狼狽,反而顯得身子挺拔, 有了一個男人的模樣。
之前的一切鼻青臉腫仿佛都是錯覺, 好像他一直都維持著這一副寵辱不驚的樣子。
柳潤抬頭,深深看了一眼朱砂公寓的方向。在淺白的月光下,他的側臉竟然看出了幾分當年的清雅俊俏, 就像當年的所有還是沒變,朱砂依舊是那個抱著洋娃娃對著鏡頭微笑的小姑娘,而柳潤是她身後不苟言笑、抱著她的少年。
踏著路燈隱隱約約的燈光,他慢慢走遠了, 背影削瘦。
他來到了龐征的公館後麵,輕輕彈了彈後門, 不久之後,就看見那後門打開,露出了一個人臉來。
柳潤卑躬屈膝,討好地笑了笑:“勞煩幫我告訴龐少爺一聲,事情已經辦妥了, 朱小姐也沒有對我起疑,一切順利。”
那個人看也沒看他,甩出了一張銀票,扔到了他的臉上:“多謝了,拿著銀子滾吧。”
他點了點頭, 又笑了笑,也仿佛絲毫沒有覺得屈辱,倒是讓那個門房多看了他一眼:“好的,小哥,彆忘了我替我在龐少爺麵前美言兩句,多謝多謝。”
門房隨意點了點頭,便將後門甩上,將柳潤關在外麵。
漆黑的夜色中,隻有他一人站在外麵。
他看著後門,眼裡一片暗沉,臉上也沒了笑容,攥緊了拳頭。
總有一天,總有一天……
可是他終究還是沒有沉默多久,便很快聽見有人來了,隻能又再一次躲進樹叢的陰影中,等到人走了這才現身。
他就像暗處一隻見不得光的怪物,隻能寂寞地活躍在漆黑的夜晚中。
裡麵的那個門房看沒人過來,悄悄走到那裡安裝的電話機旁邊,撥通了幾個數字。
在上海的另一邊,另一座燈火通明的宅子裡麵的電話響了三聲。
一個傭人走了過去,將電話拾起,遞給了旁邊的一個人:“少爺,您的電話。”
一隻手將電話接了過去。
那一隻手白淨寬厚,十指細長,看上去便知道它的主人向來養尊處優,十指不沾陽春水,是從富貴家中出身的。
“什麼事?”
那個聲音聽上去溫和儒雅,隻是無端透著一股讓人心頭發寒的涼薄。
“回二少,剛才那個柳潤來遞了話,說是朱小姐相信了他說的,還說讓您放心,一切順利。”對麵的聲音小心翼翼,像是怕惹怒了一頭野獸一樣。
龐源。
他笑了一聲,聲音依舊溫潤,聽不出太多的多喜怒哀樂:“做得不錯,這一次你有賞。”
那個門房終於有了幾分激動:“謝謝二少!謝謝二少!”
“如果沒事就掛了吧,記得,我的那個好大哥有什麼動靜的話,記得留心。”他抽了一口雪茄,將煙灰彈進了身旁煙灰缸。
若是硬要說龐氏兄弟有什麼相似之處,那想必就是他們都好雪茄這一口,大約是跟父親龐德安學的。
“好的二少,知道了二少,那我先掛了。”門房鞠了幾個躬,絲毫意識不到龐源看不見,這才依依不舍地掛上了電話機。
龐源將電話遞給了一旁低頭等候的傭人,又抽了一口雪茄,看著窗外的明月,眉眼愜意舒適:“我的那個大哥不錯啊,鬥了這麼多年,終於想出了一個還算有用的辦法。”
隻不過他笑了笑,眼睛裡卻沒有多少笑意:“想用我母親對付我?他也不打聽一下,那個賤/人當年是怎麼死的。”
說出這種話的時候,他依舊看上溫文爾雅,知書達理,是富家公子最佳的典範,仿佛是每一個父親都想要的兒子。
旁邊的傭人不敢出聲,隻是微微彎了彎腰,這才退下。
隻留下他一個人嘴邊噙著笑意,閉著眼睛,躺在靠椅上麵,整個人沐浴在從窗外透進來的月光裡。
他忽然“嗬”了一聲,彈了彈手上的雪茄:“朱砂……”
***
朱砂躺在沙發上,留聲機中放著碟,靡靡之音在屋中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