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想到這裡,魏妙沁又將這個念頭甩了出去。
這樣的念頭還是太過天真……若大魏真要亡,又哪會因一個荀銳的生死而改變呢?殺一人是沒有用的。倒不如提醒皇叔教導太子,
這時候,魏妙沁聽見旁邊的人驚訝道:“還醒著,人還醒著,快瞧……”
荀銳睜開了眼,目光卻徑直落到了魏妙沁的身上。
魏妙沁抓著從婉的手緊了緊,強製鎮定下來,迎上了荀銳的目光。
她腦子裡亂糟糟地想著……我方才隻是想他死了好,可後頭又沒想讓他死,他應當是瞧不出什麼來的罷?
荀銳的目光深沉,眼眸又黝黑深邃得過了分,魏妙沁隻迎上後對視了沒一會兒,便挪開了。
不是她膽小。
上一世,到了後來,京城裡頭十個人裡,九個人聽了荀銳的名字,都會嚇得腿軟。
荀銳是個不要命的人,他狠起來,可以不要自己的命,更遑論彆人的命?死在他手中的,實在不知道有多少人了。
魏妙沁半點也不想被他記恨上。
“元檀郡主已經派人去尋大夫了,宋公子現下覺得如何?”常家公子顫聲問道。
魏靜遠沒好氣地道:“興許摔得話都說不出來了,你還問什麼?等大夫來瞧就是了!”
荀銳卻突然出聲了:“元檀郡主?”
魏妙沁把手裡的帕子掐得更緊了。
她也不知是不是自己過於敏感了,從荀銳口中吐出“元檀郡主”這四個字,像是從他舌尖上滾了一圈兒,多了點說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魏靜遠並未察覺到魏妙沁的異樣,他隻當這人初來京城,連元檀郡主是誰都不知曉。於是他抬手指了指魏妙沁,同荀銳道:“這便是元檀郡主了。”
荀銳這下更是大大方方,毫不遮掩地打量起了魏妙沁。
魏妙沁背脊上直竄起一股涼意。
荀銳的目光太露骨了。
他明明躺在那裡,連動也動不得,身邊是一頭撞死的馬兒的屍首,周圍一圈兒又圍滿了人。但他卻絲毫不落下風,反倒給魏妙沁以不緊不慢、勝券在握的感覺。
魏妙沁站在他的跟前,倒好像兩人掉了個個兒一般。
她才是動也動不得的那個人,隻能這樣叫他打量。
刹那間,魏妙沁都有些糊塗了。
荀銳這人,難道自幼便是心思複雜之輩?如今才剛被接到京城,便已經這般膽大氣盛了?
魏妙沁努力回憶上一世這時他的模樣,但記憶卻有些模糊了。畢竟那時的荀銳,縱有一副好皮囊。可她天之驕女,又怎會時時去注意這樣一個人?
“多謝郡主。”那廂荀銳再度出聲,他還盯著魏妙沁,頓了下,又低聲道:“郡主生得真是極白,像上好的瓷器,極漂亮。”
他說話時,聲音裡多有氣音。
聽在彆人耳朵裡,那就是他這一下摔得狠了,說起話來,氣都是虛的。
但魏妙沁不這樣覺得,荀銳上來就這般說話的,言語間又是誇她生得白,甚是輕佻。魏妙沁頓時有種說不出的,被輕薄的感覺。可這人偏又輕薄得隱晦,旁人恐怕都未聽出來其中一二。
魏靜遠聞言,眉頭微微一擰。
荀銳已經緩緩地又接了一句話:“正當是應了那句話,相由心生。郡主心善,請了大夫救我。果然郡主模樣生得也是極好的。”
魏靜遠聽見這句話,眉頭才舒展開了。
魏靜遠哼笑一聲:“倒也算你這小子識趣,元檀自是最心善不過!”他頓了下,道:“你既還有力氣說話,想來摔得也不算狠。”
魏妙沁這會子無所適從極了,便乾脆與一邊的仆從道:“還不去瞧一瞧那撞死的馬,查明是怎麼一回事,好端端的,怎會一頭撞上樹?”
馬倌連聲應了,擠開人群,在那馬兒的屍首旁蹲下來,忍著恐懼和惡心,對那匹馬仔細查探起來。
荀銳還在看魏妙沁,他似乎對那匹馬究竟為何而發狂全然不感興趣。
旁人則並不知他在看誰,隻以為他被摔的那一下,勁兒還沒緩過來,這下目光都微微渙散了,剛才說那些話,恐怕都是強撐著說的。
隻有魏妙沁心下微惱。
明明上一世,荀銳也不曾這樣過。到了現在,他怎麼就非要盯著她瞧?
現下他表現得也太奇怪了些。
他就不擔心那馬兒撞樹,是有人故意要害他嗎?
不,等等。
想到這裡,魏妙沁腦中突然有什麼記憶被勾了出來。她猛地轉頭,朝荀銳看了一眼,眼底飛快地掠過了一絲驚愕。
她想起來了!
宋家人怒斥荀銳冷血狠辣的時候,曾經提到過這樣一條。他們說他為人心胸狹隘、睚眥必報,隻因家中行二的兄長與他打了一架,之後他便不惜以自身受傷為代價,驅使兄長的愛馬,一頭撞死在樹上。事後更以此嫁禍兄長謀害他性命……
這說的不就是……不就是今日這樁事嗎?
荀銳之所以渾然不在意,是因為他知道,根本就沒人要害他?
這匹馬的死,不過乃是他一手操縱為之?
魏妙沁怔怔地看著荀銳。
荀銳卻衝她不輕不重地勾了嘴角,那點笑意若隱若現。
她先前與荀銳來往甚少,多是從旁人口中聽取有關他的消息。也是到了今日,魏妙沁才真正見識到,荀銳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
方才那馬兒的慘狀,她光是回想一下,都覺得心裡瘮得慌。
若換作旁人,誰又狠得下心下這樣的手?就這樣麵無表情、頭也不回地,將身下的馬兒撞死。
至少自幼長在蜜罐子裡的魏妙沁是不敢想象的。
魏妙沁抿了下唇,再感受到荀銳探來的目光,心下更覺得惱怒,甚至那麼一瞬間,都想張口說,他恐怕不需要大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