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觀從未想過要娶一人再娶,這與停妻再娶有什麼分彆?此時聽祖父言及,蹙起眉頭。
裴如棠到底久病,談了幾句精神便不大好,他擺手:“後頭的事,你既有對策,那就仔細去辦。必要的時候,宋述禮也不是不能動的,沒想的那麼難。”
“祖父是說……”
“祭酒是個貴官,也是個貧官。”說貴是指身份,說貧是指俸祿。
“可宋祭酒一向為官清廉。”除了嚴苛,宋述禮從未傳出過彆的惡名,就算是嚴苛,他既身在祭酒之位,也可以說是在鞭策學生上進。
裴如棠咳嗽了兩聲,指一指床。
裴觀走過去拉開床上的抽屜,從裡頭拿出幾頁紙來,一眼掃過就見上麵寫著宋述禮多年來貪汙的事。
“椒油錢?”裴觀看著上麵的名目,一時愕然,“每個監生每日不過花椒五分,香油三分……”
“怎麼?瞧不起這五分三分?”
裴觀搖頭,積少成多的道理,他自然明白。隻是沒想到宋祭酒會從這麼小的地方下手,五分三分,每月能貪多少。
“你是大家子,從生下來便沒為銀錢煩惱過,宋述禮可不一樣。”
“國子監如今有在冊監生三千餘人,實到多少人?”裴如棠問。
“實到二千九百餘人,總有探親的,送葬的,娶妻的。”探親假三個月,完婚假兩個月,丁憂假二十七個月。
所有請假的單子都要送到祭酒案前,宋祭酒要親自批假。
裴觀略一想便明白過來,宋祭酒敢行這事,那從典薄到監丞都是他的人。隻要每回虛報幾個人頭,一日貪上幾個人的椒油錢,積年累月便有……
“宋述禮這人還是膽兒太小,虛算一算,二三十萬貫罷。”
那就是二三十萬兩!
“這不就是吃空餉?”
陛下在還是親王時便最恨這類事。
“他小心,每月貪得也少,就以為無人知道。”
如老鼠搬糧,宋述禮要是能在祭酒的位置上呆一輩子,死了之後,新任的祭酒也會繼續吃下去,根本無人捅破。
可看孫子的意思,他手裡的劍遲早要對準宋述禮的,那就替他把劍磨得鋒利些。
老鼠膽小,見機卻快。宋述禮如今還不知自己的學生將要彈劾他,待他明白過來,自要先下手為強。
裴觀默然,確實,上輩子宋述禮死在祭酒之位,他死之後,陛下還曾賞賜過他的家眷。宋述禮貪汙一事,從沒有捅出來過。
想來是繼任的祭酒繼續從惡,連典簿等人都不必換,全是“搬糧”的熟手。
隻是這些事,祖父明明早就知曉,為何從未說過。
就聽裴如棠道:“這些事我都心中有數,本想撒手之時交到你手上,等你大伯回來丁憂,你再交給他。”
原來祖父也有一本小冊,是留給裴家的保命符。
可上輩子,為什麼沒有到他手上。
沒交到裴觀的手上,也就沒到大伯的手中,裴家在祖父逝去後,便如在汪洋上駕小舟般波濤翻覆。
這冊子必是裴家人拿走的,不是大伯二伯,祖父去世時,他們還在外任。
能下手的隻有四叔五叔的人,他們人雖不在京城,但祖母和嬸娘都在。
那……汙蔑他父親私印嘲諷陛下的詩書的又是誰?
這事絕不會是裴家人做的,文字獄,沾著便是株連九族的大罪,隻要姓裴的都逃不過,任是誰也沒有這麼蠢。
沒想到他上輩子記下的藥方,不僅延續了祖父的性命,還會揭開這麼件事。
裴觀將那頁紙收入袖中:“孫兒知道了。”
退到書房門邊,裴觀停下腳步,他想了想,還對祖父說:“孫兒不會娶彆家女子,隻想娶林氏女。”這下輪到裴如棠皺眉:“為何?那林家女有什麼異於常人處?”
京城中的風言風語,早就吹到裴如棠的耳朵裡了,他人在玉藻堂中養病,可也不能真當個聾子瞎子。
特彆是林家的消息,他更上心。
馬伕的女兒不識字,京城中早就傳遍了。
外頭攀親,姑娘家不識詩書不是什麼大事。可要是裴家結親,議親的姑娘不識字,那就不好聽了。
原來林家女在京城名聲不顯,也還罷了,如今傳得闔京皆知,裴如棠才想著要給孫子換一個人選。
不到山窮水儘,就已經柳暗花明,不必再讓孫子低頭去求娶林氏女。
裴觀薄唇微抿,沉吟片刻,他不是答不上來,而是在想,要不要給祖父一個他最想聽的答案。
祖父最想聽的,自然是陛下有多麼看重林家,看形勢再過兩年林大人便會被陛下派去山西,掌管一地的馬政。
那裡軍馬最多時,總數超過五萬餘匹,是幾處行太仆寺中養軍馬最多的地方。
但,他並不想說這些。
思來想去,裴觀還是說了實話,他心中如何想,便如何說。
朗聲道:“竹柏異心而同貞,金玉殊質而皆寶。”
竹心空,柏心實,但竹柏同為耐寒貞木。金與玉雖則材質不同,也都是珍寶。
她與他,出身有異,但並無二致。
裴如棠頗為訝異,看了孫子幾眼:“就這麼看重林家女?”
“是。”
“不懼名聲?”真定下親,外麵會如何說。
裴觀已經擔了一世,又怎會怕第二次:“不懼。”
裴觀肅立,裴如棠躺坐,兩人目光相接。
裴如棠眼看孫子並無絲毫退讓之意,微一頷首,闔上雙眼:“知道了。”,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