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寶看見那瓶頭油, 已經全然明白過來。
她的頭發自螺兒出嫁之後,就是福兒梳的。
福兒梳頭十分細致, 比燕草還要更細致些。一整套十三把的梳頭工具她都會用, 戥子當時還玩笑:“這麼多家夥事兒,你倒能到外頭當上頭娘子了。”
福兒每天早起來,都會先用滾水燙過熱毛巾, 絞乾了,借巾子上的水氣把頭發打濕。那樣清早起來,人就被毛巾熱氣浸過, 通體舒泰。
跟著是大梳,然後是小梳,再是篦子。
最後是如眉刷一樣的小梳子, 將碎發刮起來。
“不用這麼麻煩。”阿寶在吃穿打扮上從不講究, 是個怕麻煩的人, 差不多就行了。
可福兒笑了:“少夫人這麼早起來, 不梳個半個時辰的頭,乾什麼呢?”
一天的時間那麼長,既不能打鞭子,又不能跑馬,家裡的事也不是天天要操心。連婆母那兒也免了她日日的請安,總不能一天逛百八十遍的花園子罷?
從一清早開始, 就想著法子消磨時間。
她用的頭油也就是府裡采買的, 最上等的, 當季的好花合出來的頭油。
春日用茶油, 茶油最輕。夏日用茉莉花油,香味清新解暑, 秋天是金桂銀桂,冬天要取水仙花的香氣。
其餘等玫瑰素馨,薔薇蘭蕙之類,蘭膏香澤,應有儘有。
就連在病中,福兒也堅持給她梳頭,含著眼淚對她道:“少夫人就是病著,也不能丟了體麵,不能叫那一個得意!”
眼淚,怒火,為她著想出頭,全是假的。
夏日午時的風,吹的阿寶指尖發涼。
青書垂手肅立在阿寶麵前,語氣中滿是恭服:“先生還說,若想查驗究竟是不是,那也容易,找個活物給它用,就能知道了。”
在樓家找一個能避開人說話的地方不易。
趁著夏日午後,宅中男女都在屋中歇晌之時,阿寶坐在臨湖建起的高亭中聽青書稟報,戥子在亭外望風。
已是五月初,石亭內正可遠望宅後白塔湖。遠山翠微,湖中堤島迂回連環,湖麵如魚網般縱橫交錯。
少夫人良久不出聲,青書大著膽子抬頭,就見少夫人目光投向遠處,濃發被發吹拂,瞧不清楚喜怒。
青書並不吃驚,出了這等大事,寫信都不安全,必是要當麵稟報給少爺的。“你手底下得用的有哪幾個?”
青書一聽就報出名字:“長白長青,人機靈口也緊。”
阿寶微微頷首:“你去租條船,就說我要遊湖,彆讓樓家人知道詳細。”
“是。”青書知道這是讓他在走之前把這事辦好,他離開涼亭前,看了戥子一眼,似是有話要說。
戥子回望亭中,見阿寶還望著湖麵,紮住腳不敢去。
戥子應一聲,跟在青書身後幾步走到石亭連著的爬山廊中,青書低聲問她:“你有沒有事?”戥子還當他要問什麼,竟是這句。
又有些羞,又有些怒:“我能有什麼事,那瓶頭油是……”她壓低聲音,“是螺兒從福兒的櫃子底下拿出來的。”
瓶子跟府裡發的一模一樣,她還以為是妹妹領了頭油沒用,反正也有,就沒去庫房領新的,拿了一瓶。
魚樂榭中,姐妹倆的屋子裡,應當還有一瓶。
這個青書知道,方才少夫人也說了,可他一知道是戥子查出來的,立時急了:“你怎麼問的?可彆露了形跡?”
戥子白了他一眼:“我又不傻!這會兒是我在照顧螺兒,我說她那瓶頭油怎麼不香,是不是發放頭油的欺負她。”
螺兒躺在床上,她正吃著仵作給的解毒藥方,一邊吃一邊道:“哪兒能呢!咱們領的不都是一樣的,許是放久了就沒那麼香。”
裴府這許多丫頭婆子,人人都要用頭油的,采買每季都會買進來許多。
粗使的婆子們用的都是次一等的貨色,似螺兒福兒這樣少夫人屋裡的,庫房給的自然是最上等的。
螺兒說完還蹙了眉頭:“姐姐,這藥怎麼比前兩天的苦這麼多?是不是改藥方子了?”
戥子立時接過話頭:“啊!可不,改了個藥方,良藥苦口嘛,你昨兒喝了一碗,不是覺得身子輕快多了。”
那倒是,昨天她夜裡也能睡得好了,原先在船上的時候,一整夜隻能睡上兩個多時辰,昨兒喝了藥,倒能睡到天亮。
睡得足了,吃得又滋補,確是好了許多。
阿寶微微一笑:“是,明兒坐船去湖中心,叫上福兒罷,她天天繡花,彆熬壞了眼睛。”
沒一會兒青書使小丫頭進來:“稟報孫少夫人,已經租了船,就停到在宅院後門碼頭處,什麼時候要用都行。”
正當戥子以為阿寶淋雨是因為她心裡難受時,就聽阿寶道:“你看。”
“所以呀,這藥你得全喝了,知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