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陸寒站在阿桐的麵前,身姿挺拔高大,如投下一片寒意森森的陰影。
他的怒意沒有寫在臉上,眸底便更顯高深莫測,隻是淡聲道:“你可知侍奉帝王,最重要的是什麼?”
阿桐蹙了蹙眉尖,想起入宮前陸寒和她說的話,揣測著答道:“討陛下歡心?”
“......錯。”陸寒的語氣淡淡的,卻壓得阿桐有些喘不過氣來,“最重要的,是天下百姓。”
“不可狐媚惑主,不可禍國殃民。”陸寒振振有詞,看向阿桐,“似乎陛下......除了寵幸你,便再也沒寵幸過旁的妃嬪了吧?”
“是......”阿桐垂首,大氣也不敢出。
怎聽陸寒的意思,似乎不大高興?
可明明入宮前,他曾叮囑過她,一定要討得陛下的歡心,若是能專寵,那便最好不過了。
可如今,怎又成了她的錯?
“你專寵後宮,聖眷正濃,雖正是得意時,也該時時自省。”陸寒負手而立,語氣肅然。
“......”阿桐咬了咬唇,試探性問道,“六叔可是覺得,阿桐該勸陛下去去旁的妃嬪那裡?”
陸寒心口一滯,脫口而出,“放肆!”
阿桐大氣也不敢出,不明白陸寒為何如此動怒,無比受驚地瞪圓了眼睛瞧他。
陸寒意識到方才自個兒情緒太過波動,很快斂下眸中的萬般情緒,嗓音也恢複了輕淡沉冽,“你想岔了。若是旁的妃嬪侍奉陛下,照樣難讓陛下安心處理朝政。”
阿桐噤若寒蟬,心底惴惴不安,“阿桐愚鈍,不知該如何做,還請六叔明示。”--
陸寒淡淡的眼風掠過阿桐,沉聲道:“是該奉勸陛下,多放些心思在朝政之上,兒女情長風花雪月,並非乃一國明君該沉溺其中的。”
“......”聽到陸寒這樣說,阿桐心中一時有些複雜,最後也隻是淡聲應道,“謝謝六叔提醒,阿桐明白了。”
見阿桐很受提點,仿佛也有所覺悟的模樣,陸寒才勉強抿了抿唇,隻是眸底那片沁涼卻又蘊著淡淡怒意的寒氣未解。
......
阿桐與陸寒在這邊說這話,卻不知隔著一條小小的□□,顧之澄在那邊飽受折磨。
她原隻是來喊阿桐一聲,以為阿桐是與她手底下幾位侍女在這兒賞花玩樂,卻沒料到其他嬪妃竟然也在這兒。
本來阿桐去與陸寒說話,就是她不應在場的,此刻就更加被其他妃嬪們挽留住,留在了涼亭子裡麵。
今日三位妃嬪都在,除了呂幼怡在梨園的馬球場上曾見過,其他兩位都是顧之澄第一回看見。
她們三人模樣都雖算不上上乘,但也都是眉目清秀,儀態自然的。
見到顧之澄,她們皆眸中亮了些,齊刷刷地規規矩矩行了禮。
顧之澄有些頭疼,卻還是表麵不顯,隻是揉著眉心讓她們起來了。
呂幼怡曾在梨園的馬球場上因一時失足,跌入了顧之澄的懷裡,也因此丟了一顆心。
所以知道皇上選妃後,便不顧一切想要入宮來,如今也算得償所願。
見到顧之澄,她那顆心又似小鹿亂撞般跳了起來,緊張得有些不知道該說什麼。
另一位穿著雪白素錦繡梅花薄氅的嬪妃往前一步,自報家門,“陛下,臣妾乃翰林院編修之女杜笑妍。入宮數日,終於得見聖顏,臣妾......臣妾......”
杜笑妍原還是流利地說著話,到了最後,卻說不下去,清脆的嗓子也轉了哽咽之色。
惹得旁邊其他兩位嬪妃,也眼角有些濕噠噠的了。
餘下的一位便是澄都通判之女譚芙了,她穿著件淺色繡杏花的錦裙,頭頂插著海棠珠花,也正一臉幽容地看著顧之澄,像極了久居深閨帶了幾分幽怨之氣,“陛下......臣妾們還以為,雖入宮門,陛下卻不喜歡咱們呢......”
“嗯......”呂幼怡被其他兩位嬪妃的情緒感染,也掏出帕子來擦了擦微濕的眼尾,“陛下,自那日梨園一彆,臣妾算起來,已有整整九十八日未見到陛下了。”
顧之澄眉心一跳,被呂幼怡這樣仔細的計算嚇得不輕。
偏偏其他兩位嬪妃已經圍了上來,一人挽住了她一隻胳膊,鶯鶯燕燕似的柔聲問她撒著嬌,“陛下可是隻喜歡阿桐姐姐,卻不喜歡我們?”
“不是不是。”顧之澄連番否認,鼻息間儘是她們身上的脂粉香。
呂幼怡“噗嗤”一笑,陛下現下這番模樣,倒比平日裡正兒八經裝成熟穩重要有趣得多。
她好像更喜歡陛下了,這可如何是好。
譚芙抱著顧之澄的胳膊,將腦袋半倚在顧之澄的肩膀上,聲音越發柔膩,“陛下,昨日臣妾和幾位姐姐一起親手包了餃子。今日是冬至,不如陛下去臣妾宮裡進煮餃子,可好?”
杜笑妍第一個不樂意了,晃著顧之澄另一隻胳膊,嗓音也故作甜膩,“陛下可不許偏心,那餃子臣妾也一塊包了的,陛下也要來臣妾宮裡嘗嘗。”
呂幼怡見譚芙和杜笑妍都這麼上道,急了,她當然也不能落於人後。
不過譚芙和杜笑妍都抱著顧之澄的胳膊,兩隻手都被占了,她隻好咬咬牙,不害臊地上前一步,環住顧之澄的腰,嗲著嗓子懇求道,“陛下,臣妾也要。臣妾那兒的餃子還剩得最多!陛下想吃多少都有。”這溫聲軟語,百般溫柔撒嬌的。
即便顧之澄同為女子,聽了也骨頭酥了大半。
難怪都說英雄難過美人關,這幾位嬪妃雖姿色平平,卻也足夠用溫柔將她埋沒了。
“咳。”一聲重重的咳,在她們身後響起。
陸寒臉色沉得快滴出水來,望著紮在女人堆裡的顧之澄。
光天化日之下,就左擁右抱,懷裡還摟著一個,成何體統!
原來隻寵幸阿桐,也不過是因為沒見過其他嬪妃。
如今見到了,便見一個愛一個,倒是不知今晚,又要換誰侍寢了。
嗬,早不該讓這小東西選妃的......!
若君王沉溺於女色,天下必亡。
哼,想來如今這等境況,這小東西也不必再做君王了。
陸寒越琢磨,越覺得心中如潮湧澎湃,卻又鈍痛難安。
來不及細想,就看到顧之澄掙開幾位嬪妃的手,後退幾步,站到他旁邊來,“這位是攝政王,朕的小叔叔,你們快行禮。”
三位嬪妃原本就有些好奇,在悄悄打量著陸寒的。
見他生得這般好看,身姿如玉走過來,就似神仙下凡一般,光華皎皎,令人移不開眼。
相比之下,他身邊的陛下倒有些失色了。
主要是陛下長得黑,不如眼前這位皮膚白皙通透。
不過雖陛下的皮膚黑些......但男人嘛,就是該這樣,才更有男人味。
聽到這是朝中權傾朝野的攝政王後,她們便再也不敢打量了,她們還在閨閣之中,也都是聽過攝政王的凶名的。
此刻心中都有些惶惶然,立刻福了身子行禮,嚇得帶了顫音的女聲越發顯得柔和嬌美,融在一起,倒顯得這初冬的禦花園也春意無限了。
陸寒原本因顧之澄走過來而稍緩的臉色,沉了一分。
鼻息間嗅到顧之澄身上沾染過來的脂粉香氣,又沉了三分。
陸寒什麼話都沒說,不想說,也不必再說。
反正這小東西也不適合當皇帝了,便早早了了他的性命便是。
原想著以後留這小東西一條性命的,如今看來也不必了。
就讓他去黃泉之下,再去和這幾位嬪妃風流,牡丹花下吧。
而現在,陸寒隻想離開此處。
在這兒望著顧之澄這四個嬌滴滴的嬪妃,他就覺胸中憋悶,喘不過氣來。
陸寒垂下眸子,淡聲道:“陛下,臣先行告退。”
可顧之澄卻心頭狂跳,眼皮子也跟著跳。
方才,她好似從陸寒身上,察覺到了一絲稍縱即逝的殺意。
不知陸寒為何突然對她動了殺意,或許與方才阿桐同陸寒說的話有關。
但顧之澄知道,此刻是絕對不能放陸寒回府的。
若是他回府,她可能就小命不保了。
於是她牽唇笑了笑,“小叔叔是同朕來禦花園賞那一品紅的,如今花還未賞到,怎可就打道回府了?”
陸寒一滯,下頜微收,神情冷硬如常,沒有半分動容變化。
顧之澄當然不會就這麼輕易的放棄,鍥而不舍地問道:“小叔叔便與朕一塊去瞧瞧吧,似乎就在前頭不遠處了,就咱們兩人過去,也不帶隨侍,耽誤不了多長時間。”
陸寒眸光微動,微微抿起嘴唇,“隻臣與陛下兩人?”
“是呀。”顧之澄回答完,又不知是否回答得對不對,隻好小心翼翼再問道,“若是小叔叔不願意,那就......”
還未說完,陸寒便拱手行禮道:“臣恭敬不如從命。”
顧之澄嚇得拍拍自個兒的小胸脯,幸好,陸寒被她說動了。
也是,這一品紅雖是南雲國常見的花,但到了顧朝,卻極難成活。
往往送來數十株,在最頂尖的花匠照拂下,也不過隻能活下一兩株。
所以如今開了一片的一品紅,就格外珍貴,陸寒心動想來瞧一瞧,也是自然的。
顧之澄和陸寒二人走在禦花園的小徑之中,離身後的涼亭越來越遠,幾位嬪妃伸長著脖子望她的倩影漸漸被一重又一重的紅花綠葉遮掩住,顧之澄也隨之鬆了口氣。
陸寒若有所思,蹙眉問道:“陛下可有煩心事?”
“......唉。”顧之澄歎了口氣,按了按眉心,“小叔叔方才瞧見了的,那幾位嬪妃實在纏人得緊,有她們在旁邊嘰嘰喳喳,朕真是被纏得片刻也不得安寧。”
一陣風兒吹來,刮起淡淡花香。
陸寒抿了抿唇,方才胸中的鬱結悶痛,好似也隨著這陣風而紓解了。
顧之澄悄悄瞥了瞥陸寒冷峻的側臉,想到頭先察覺到的那陣殺意,不敢掉以輕心,趕緊趁機說些嘴甜的話,好得陸寒歡心,哄他高興。
“朕還是喜歡同小叔叔待在一塊兒,覺得似乎格外舒坦心安些。”顧之澄牽著唇角故作明朗的笑,少年清潤的音色揉碎在禦花園的清風之中。
陸寒腳步一滯,很快恢複如常。
隻是唇角,抿得更緊了一些。
......
賞完花,顧之澄又再次盛情邀請陸寒一同用膳,勢必要將陸寒的殺意扼殺在搖籃裡。
盛情難卻,陸寒心思複雜的留了下來。
清心殿內,精致琳琅的菜肴擺滿了長長的漆木雕花食桌。
今日顧之澄沒有喚阿桐來,隻她與陸寒兩人,儘君臣之歡。
正好是冬至,禦膳房送了兩碟煮餃子過來,是做的顧之澄上回讚不絕口誇過的餡兒。
薄薄的餃子皮裹著又香又嫩的肉餡兒,餃皮子軟韌,裡頭肉餡兒又裹得多,一個個都是大胖餃子。
咬一口便能溢出鮮掉下巴的肉汁來,當真是讓人一口氣吃完一碟也不覺撐。
顧之澄連著吃下三個煮餃子,才彎了眼眸道:“小叔叔,你快嘗嘗,這餃子甚得朕心,實在好吃得緊。”
陸寒向來對口腹之欲要求甚寡,隻是在顧之澄的極力吹捧之下,才進了一兩個。
“小叔叔,這玉竹老鴨湯是禦膳房燉了幾個時辰的,極是入味,你也嘗嘗罷。”她說著話,卻不知自個兒殷紅的唇上沾了些湯汁,襯得越發水靈粉嫩。
惹得陸寒的眸光稍稍一暗,漆黑的瞳眸壓下,心不在焉地盯著手裡握著的玉箸。
滿桌山珍海味,他竟不知該往何處伸筷了。
“小叔叔,上回你說要與朕小酌幾杯,一直還未如願。擇日不如撞日,就今日吧。來人,快去啟一壇子黃醅酒來,朕要請小叔叔暢飲。”
陸寒眼尾微抬,似是有些意外,很快又頷首道:“臣謝陛下隆恩。”
這啟出來的黃醅酒,可不是一般的宮廷禦酒,而是顧朝的開國皇帝在顧朝皇宮初建成那日,特命內酒坊釀的一批黃醅酒,埋在了皇宮內牆的宮牆底下。
雖說當時釀了許多,但幾百年來歲月更迭,如今剩下的也不多了。
且是喝一壇,少一壇,所以每一壇都分外珍貴,也隻有重要的節日國宴上,才會無比珍惜的啟出一壇子來宴飲。
今日顧之澄特意吩咐啟一壇子出來,當真是無比的鄭重與榮耀了。
所以陸寒才有些許的意外,但既然顧之澄盛情相邀,他也就卻之不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