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惡為善(2 / 2)

改變能改變的,眼下情況,就是這樣。

加拉哈德看著一些人墜入深海,而另一部分人掙得了輪渡的位置。

自此,生與死將他們永隔。

在龐大的數字前,英靈也是無力的。

他無法變出更多的船,將所有的人都送往遠方。

加拉哈德救不了所有人,他能做的,隻有本著就近原則,救下能夠救的人。

渡輪在小女孩的目送裡遠去,直至連一個小點也消失不見。

鮮紅的血,將附近的海域染成赤色。有異化的鯊魚尋著血腥味而來,繞著這片海域不斷打轉。

它們頭生長角,卻僅有半截,裂口處明顯有被火燒灼過的痕跡。

海域在生命的流逝下被點燃。

“……隻要糾正錯誤的話。”加拉哈德喃喃道:“那個時候,一切都能回歸正軌。”

他俯身,牽住小女孩的手,盾牌似一葉孤舟,從血染紅的海中起航。

前方的海水依舊寬廣,海水下,則是那些已死之人絕望的哭。

年少的英靈,在哀嚎裡前行。

盾牌劃過水流,漣漪在他身後啜吻。

他支著小船,一趟又一趟將能夠救起的人帶往海洋中的漂浮物上。

一隻又一隻的變異鯊魚死在他出鞘的劍下,目光凜冽如刀。

然而,即便將所有的鯊魚殺/掉,也會有體力不支的人掉入大海。

海下埋著屍骨。

能做的,全都做了。

加拉哈德開始感到疲憊,魔力的積攢還沒有到達頂峰,不足以再使用一次寶具。

這也是為什麼他無法展開‘理想城’,將海水及一切傷害阻絕的原因。

在之前,他與立夏的聯係就已經斷開了,因此也無法用令咒瞬間補充足以使用寶具的魔力。

明明契約還在,卻無法傳達自己的聲音,也聽不到來自藤丸立夏所說的話。

這種情況隻可能是一個。

立夏被隔絕在了另一方空間之中,情況不明。

這令加拉哈德感到焦慮。

“——嘩啦。”

這時,海水泛起浪潮,緩緩吐出一個人的腦袋。

他漆黑的發絲浸透了海水,黏在臉頰上,水濡濕過的痕跡讓他看起來有些狼狽。

天空上,有鷗鳥在飛翔。

天空漸漸清朗,風的吹拂下,他悠哉悠哉地又躺回了差點將他性命剝奪的海麵裡。

在刮過海水的風的催促中,他閉上雙眼。

漂浮著,隨流淌向遠方。

孤遠遼闊的海平麵,有少年騎士以盾作船,揚帆起航。

加拉哈德坐在盾牌上,在海水波紋的起伏下,他感受到有什麼東西觸碰了盾的邊緣。

而盾牌傳來動蕩方向,是他的身後。

於是,加拉哈德的背影晃了晃。

“……你回來了。”少年英靈語氣平淡,沒有意外,也沒有驚訝。

不需要回頭,他也已經知曉了來者的身份。

“太宰治。”加拉哈德喚了聲來者的名字。

“是啊。”太宰笑得清朗,“我回來了。”

孤零零漂在海洋上的,從一個人變成了三個。

“你從哪裡撿來的小女孩?騎士先生。”太宰看了眼蜷縮在加拉哈德腳邊的小孩。

沒有惡意,當然,也談不上什麼熱情。

加拉哈德看著太宰治手腳並用的爬上了盾牌,沒由來地說了這麼一句話:“你是人類。”

一直都是人類,不比任何其他人色彩黯淡,是鮮活的存在。

從來沒有喪失過為人的資格。

他們一起蹲坐在盾牌中心微凹的圓的邊沿,並將腳放在裡麵,對立而坐。

狹小的空間,卻非常安全。

象征護佑的妖精文字在魔力的注入下一直在運作,隔絕開風與水,讓這孤舟一般的盾牌得以平穩前行。

天真清啊,海也真靜啊。

如果理想鄉能被常世之人所見,那麼,大概是會像加拉哈德所持的圓桌盾牌一般。

如平靜的小島,被無窮無儘的海洋包圍。

“……你看清了嗎?”太宰在笑。

但是,這層虛浮的笑容中,加拉哈德看到他的內心在下雨。

在鳶色眼睛的注視裡,加拉哈德似懂非懂的問他:“看清什麼?”

“人間。”

或許,人類自最初開化的時代,就不應該揚帆遠航。

從無知而生,到無知而死。

這樣,或許才是最幸福的。

此時,兩個人之間的氛圍很靜,卻不至於尷尬。

加拉哈德沒有對太宰治事先完全不告知他接下來做法的行為進行詰責。

事情發生的進行時,他沒有問太宰那麼做的原因。

當然,在緊張到連呼吸都是奢侈的情況下,也沒有時間去問。

那個時候,太宰治走進了貝希摩斯的喉嚨中,似是在巨獸的吞咽中不斷向下。

在那一刻,加拉哈德的確是慌亂的。

他曾是陪伴那個向模糊不清的未來奪回一切的少年,走過了一整個周目的英靈。

所以,沒有人會比他更加明白……關於藤丸立夏的身邊,其實是‘需要人類’的這一事實。

這一次,少年的身邊出現了陪伴左右的人類友人。

所以,當太宰治像是主動被吃掉一樣,自願走向死亡時,加拉哈德說出了那一句‘拜托你’。

並非是講給任何人聽的,而是對於世界意誌的詰責與質問。

正因如此,在巨獸嘴巴閉合的那一刹,聽到屬於太宰治的聲音時,他才能如此果斷,毫不猶豫按照太宰所說的去做。

什麼也沒有問,什麼也沒有說。

加拉哈德認為太宰治總會有什麼辦法,能夠讓身為盾兵階職的他的固有技能奏效。

比起信任,更像是孤注一擲的一廂情願。

而事實證明,這次的博弈,是正確的。

而現在,事情結束了,他終於有空閒向太宰治詢問和求證一些東西。

“你的‘異能力’是將一切接觸到你的非物理能力無效化,對吧?”得到太宰治的肯定後,加拉哈德繼續道:“那麼,我施加在你身上的技能,究竟是怎麼維持住的?”

按照太宰治的說法,以及最開始時他阻止加拉哈德向他施加技能的行為來看……無論是不是對他本人有益,都應該被名為‘人間失格’的異能力抵消才對。

但是,按照他現在毫發無損的聯想,加拉哈德的兩道技能必然是作用在了太宰治的身上。

這是悖論,其結果本應相互對立。

“我的異能力能將觸碰身體的一切能力無效化,不用懷疑,這樣的描述絕對正確。”太宰笑得雲淡風氣,似乎並沒有將之前貼近死亡的驚險放在眼裡:“不過,針對這點的應對措施在很久前我就考慮過。畢竟在自殺道路上摸索了那麼久,不可能一直除卻受傷外完全一無所獲。”

“所以?”加拉哈德用單側露出的眼睛打量著他。

“針對於這點的應對措施——利用心跳停止跳動的0.5秒使你的固有技能可以護持在我的身上。”太宰治的笑容看起來還帶著充滿清爽感,不至於讓人討厭的炫耀與意氣,“心跳停止,也就是所謂的‘死亡’。”

他笑得從容,藐視死亡的艱辛。

太宰治。

常年遊走與生與死的邊緣的人,數次的自殺經驗,以及其中多次隻差臨門一腳的死去。

死亡的門檻從來都不是白觸摸的,這讓他摸索出了控製心跳的方法。

“……看我撿回來了什麼。”太宰治沉默了片刻,將目光放寬至遼遠的海平麵上。

他把手探進海水裡撈了一把,黑漆漆的東西從水下浮現,直至被太宰的手撈出水麵。

是一隻貓。

純黑的毛發,金色的眼睛,迷人的無可救藥。

黑貓眨了眨眼睛,注視著碧藍的海水,嗓音輕柔的發出了一聲——‘喵’。

加拉哈德死死地盯著這隻被太宰治從海水裡撈出的貓咪,說來很不可思議,貓的毛發自脫離水域的那一刻便乾爽蓬鬆了起來。

“這個是……”不待加拉哈德說完,太宰治便打斷了他。

“是的。”太宰是這麼說的,“魔物從天上墜落,來到人間。”

“不過,目前隻是貓,僅此而已。”太宰治用手指撓了撓黑貓的耳根。

貓咪亮著爪子對他,似乎對他的觸碰很是討厭。

太陽的網廣撒在海麵上,粼粼的光漂亮又耀眼。

他們將在海上漂浮,不知時日,也不問過程。

隻需要知道,他們終會在海灘上,與黑發藍眼的少年重逢。

這樣,就可以了。

“――那麼,感想如何呢?”富江揮了揮手,畫麵上的時間定格在了這一麵孤舟上。

渾身是水的太宰,手間刺劍泛著血色的加拉哈德,以及兩人之間神色懵懂安靜的小姑娘和一隻傲慢的黑□□。

“你知道那座人工浮島的名字嗎?”他不待立夏回答便說道:“是‘伊甸’。地上的樂園,也是神的花園……如何?這個名字很狂妄吧?”

“但是起名為‘伊甸’也是沒有用的,這隻是人工產物,隻有島上的人還算像話。”他笑得暢快,“像夏娃一樣,經不住誘惑,愚昧而又無聊透頂。”

“……”立夏遲遲沒有說話。

“喂。”富江開口催促道:“你應該看到了吧?那艘船上,那些隻顧自己的人。”

立夏無言的點了點頭,那雙藍眼睛裡的情緒沉穩而又悠長。

“為了那張活下去的‘船票’將彆人推下水,又被其他人推落。踩踏著彆人的頭顱不斷向前,隻為上船。”

“你想要救的家夥,隻是這種東西罷了。”富江的笑容裡劃過一絲微不可查的惡意。

“嗯。”立夏的聲音輕輕的,有些無奈,“我知道。”

“所以啊……”黑發黑眸,容顏昳麗的少年高傲的揚起下巴。

然而,話還不待他說完,便被打斷了。

“我知道,我付出一切換回的一切裡包括了這樣的人。”他神色平靜到可怕,眼神清澈的,像流淌的淨水。

“但是,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麵對神色獰厲起來的富江,立夏說出了這麼一句話。

“善與惡,缺一不可。”

“你――”富江看起來快要氣瘋了,鑾金色在他黑色的眼睛裡瘋狂燃燒。

“沒有善,就要絕望。”他想到了一個人……應該說,是一位英靈。

白色的頭發,茶色的眼睛。

一身神父裝束,相貌俊美,舉至雅然的少年聖人。

其名――

天草四郎時貞。

‘萬能的神啊!求求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吧!這次我一定……必定會……將世間一切的善納入掌中!’

正如這話一樣,最初,他的願望是想要拯救全人類。

第三法,靈魂物質化。

第三法代表著什麼呢?沒有苦惱,也沒有痛苦,更沒有絕望。當然也不必在對死抱有實感的同時為了求生而拚命掙紮,不會有資源搶奪,人與人之間的爭鬥也不再有意義。

而全人類的第三法,大概就是全然的幸福與救贖。

但這同樣也不是正確。

“知惡為善,才是真正的善良。”少年給出了他的答案。

“我是個沒用的人。”他這麼說道:“沒有那麼多人來幫我的話,就什麼也做不到。”

“我用儘一切,也隻能延續人理與未來,而無法拯救人心。”曾死過一次的少年,眼中沒有負麵情緒,歲月不與塵埃。

“我相信未來的無限可能,到那時候,關於善與惡的褒獎和懲處,就是所有人的事了。”

“……世界對你不公平。”富江看上去很難過,心中的洪水想要淹沒世界,卻無處宣泄。

“我對世界也不公平,實際上我算是個自私的人。”立夏笑笑,“我啊,上一周目的時候,隻是想讓身邊一直很關照我的人活下去,一起看看天晴時的迦勒底。”

“而這一周目,我想要朋友們能夠在現世安穩的生活。”最後,少年下了這樣的定論――

“我所做的一切,並不是毫無意義的。”

平庸一生,崇高一瞬。

就因為那一瞬而鼓起勇氣來的時刻,人類才會那麼光輝璀璨。

無論多少次,名為藤丸立夏的少年都會為了幾個結下羈絆的人,踏上所謂‘救世’的征途。

昂首挺胸,大膽向前吧!

你的前方,燦爛遙遠的星河都會為你而彙聚,親吻指尖。

那雙天空色的眼睛像是會發光一樣的熠熠生輝。

這也讓富江明白了一件事。

“……無論何時,無論何地。”變化從他的發梢開始漫延,“我都無法改變你的想法。”

“既然如此,隻要敲碎你的膝蓋骨,把你關起來就可以了吧?”富江口中的語言,已經變成了一種極為奇怪的韻律。

像唱歌一樣的輕靈,而那些繁複言語中的含義,卻又會在人的腦海中直接響起。

富江化作線條優美鯨魚直衝天際,遨遊玉空中,俯瞰著大地。

他身側如翅膀般的魚鰭,一邊是自然的鬥轉星移,而另一邊,則是人類都市破敗的鋼筋水泥。

鯨魚有一雙點燃至熾盛的金色眼睛,以及由藍漸變至深黑的軀體。

“來吧,這裡隻有我們。”他向立夏發起了戰鬥的訊號及邀請。

“愛德蒙。”立夏看著鯨魚,神色嚴肅的呼喚了岩窟王的名字。

‘……哈,隻有在有用的時候才會想起我嗎?’岩窟王的語氣略帶譏諷,‘我冷酷的共犯者喲。’

正當伯爵想要說‘不過力量你大可拿去使用,畢竟我是隸屬於你的複仇鬼’時,他聽到了立夏毫不留情的拒絕。

“不,我希望你能夠不要插手。”少年揮散了臉頰龐黑炎凝聚成的小手。

“――拜托你。”

作者有話要說:  馬裡亞納海溝深到足以淹沒珠穆朗瑪,女孩和她的媽媽隔了一個珠穆朗瑪峰的距離。

賢王說,特異點裡死亡的人,在特異點修正後是不會複活的,隻會以合理的方式存在在活著的人的記憶中。

所以在她的記憶中,她的媽媽是車禍去世。

但是她仍然因為腦海裡的一句話去攀登世界的最高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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