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1日
追尋伊甸曾向往的東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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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說說川上富江的故事吧。]
西洋的酒水,東洋的花。所謂‘浪漫’的戲法,在他眼前不斷的落下。
他是全高校最受歡迎的人,身邊永遠不會缺少眾人口中的朋友。
富江是學校裡的風雲人物,沒有人不認識他,鞋櫃中的情書永遠都處於爆滿的狀態。
想要告白的人更是一打又一打。
自立夏認識他的那天起就發現了。
富江身邊永遠充斥著形形色色的人,來了又走,但是永遠都不會缺少環繞著他的人。
永遠被愛著,任性到無法無天。
這是一場圍繞著富江展開的‘愛’,是思慕著富江的人單方麵的給予與惡欲。
虛榮,傲慢,喜新厭舊。
令人感到討厭的這幾個詞彙裡,卻又帶著少年人特有的意氣風發。
“富江的性格和行事作風從來沒有改變過。”少年抓了抓自己的頭發,愣愣的看向遠方,“畢竟他就是這種過分的性格,所以無論再出格的事情,放在他那裡反倒不會讓人覺得意外。”
“改變的人……是我。”立夏的聲音帶了些流轉不暢的滯澀,“與現在的我相比,那個時候的我,並不是一個容易相處的人。”
眼眸低垂的少年,錯過了太宰治此時的目光。
那種浮於表層的溫和下,深思著什麼,極其晦澀難懂的情緒。
近乎於溫柔的陰沉。
彆誤會,這份陰沉並不是針對藤丸立夏的,而是一些其他的什麼東西。
譬如……瑰麗與怪誕所交織出的命運,以及觸摸不到的過去和前路。
立夏幾乎都快要忘記了。
其實,他也是有過那麼一些年少輕狂,倔強到,明明隻是很小的事也半步不讓的歲月。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性格,說話的語氣,行事方式變得更加平緩而沒有棱角的呢?
比起無意義的宣泄憤怒,變得溫和忍耐。
改變的過程並不是迅速的,而是有一段作為過渡的時間。
但是,要追究改變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話……卻連少年自己都不記得了。
他隻記得。
那個時候,曾與川上富江針鋒相對的自己。
兩個人言辭鋒利,互相戳著對方的痛點,卻又維持著觸及底線前的默契。
在對方被刺痛到鮮血淋漓之前停下,接著是互相怒視,再升級成冷戰。
富江嘲笑過立夏的窮酸和無趣。
立夏也譏諷過他的任性傲慢。
這是一種極其微妙的平衡,兩個人像是在鋼絲上行走,隨時可能掉下去。
誰也無法真心實意的稱讚他們關係好,但是也無法堅定的說出兩個人關係差。
畢竟,這是圍繞著富江的人都知道的一件事――流水的‘朋友’,鐵打的藤丸立夏。
富江會因為一時興起,厭倦等等原因,毫不留情麵的口吐惡言,開始驅逐圍著他轉的某個人。
無論他們之前究竟有多麼相熟與要好。
但是,隻有藤丸立夏是不一樣的。
他們會爭吵,冷戰。兩個人之間明明隻有一步的距離,氣氛卻降到冰點。
拋開這些不怎麼愉快的記憶,遊離於整個周目之外去回想過去全部的細節。
富江從頭到尾,都沒有開口對立夏進行過‘驅逐’。
所以,把所有的偏見、固執,兩個人性格上的不合以及相處時產生的負麵情緒通通拋在腦後。
這時就會發現,實際上他們之間的關係或許並不是那麼壞的。
某種意義上而言,甚至可以稱之為‘堅固’。
“為什麼,那個時候沒有發現呢?”少年喃喃著,陷入悔恨,“如果能夠更早發現的話,說不定,不會是現在這樣的結果。”
不久的之前,差一點要溺死在海水裡,正當少年以為自己會迎來死亡的時候。
他想了很多不著邊際的東西,卻唯獨沒有想過殺死那些富江,甚至是下意識的去逃避了這一點。
明明那並不是多麼困難的事情,即便海下的行動不那麼靈活。
他擁有打開寶物庫的權限,裡麵泛人類史的寶具原典全部都能過投擲而出。
甚至,處於解放狀態的大神宣言仍然高懸於天。
這一切的前提下,解決掉那些分體富江的生命再容易不過。
所以……究竟是為什麼呢?
當終於有時間去思考這些東西的時候,立夏才發現,因為他潛意識裡其實是明白的――
“我和富江,其實,算得上是朋友。”
是的,就是這樣。
一個簡單的答案,卻過了這麼久才能夠說出口。
正因為這樣,他們相互譏諷,毫不留情的戳開那些陳年的疤痕,滿身敵意。
在內心深處的鮮血流淌裡談笑風生。
非常俗套的相思相殺,卻唯獨不會想要將對方置於死地。
隻不過,有一個人從一開始就明白這一點,目標明確到毫無迷茫。
而另一個人,則是在一切都結束了才後知後覺。
“我……從來沒有想過,讓富江死掉。”迷夢一樣模糊不清的聲音裡,淚水滑下了少年人的臉頰。
他們之間除了爭吵與不合拍,相互譏諷的日常以外,也有著平和的一麵。
曾有過的,能一起笑著談論的事情。
那天,是川上富江的生日。
他們的計劃行程是這個樣子的:電影院,卡拉OK,蛋糕。
富江的生日向來熱鬨,上一年的今天,有很多立夏從來都沒有見過的麵孔。
想來,現在也不例外。
原本,迪諾先生說,會開車送富江去電影院。
但是今天早上,立夏開門的瞬間,看到了倚在他家門口樹下的富江。
夏日清晨,微晃的樹影,還沒來得及燥熱起來的風帶來了橡木的味道。
少年人半閉的眼睛,比以往看起來都要安靜的臉。
‘――喂!’
少年微微抬起下巴,昂著頭。
開口的那瞬間,破壞了這份難得的好氣氛。
‘送我去電影院。’
夏季的烈日炎炎裡,連蟬鳴都顯得有氣無力,少年蹬著單車,帶富江去電影院。
酷熱中,富江在他身後開口,要兩個人的位置換一換。
換一換?換唄。
路麵上方是熱到扭曲的氣浪。
這是富江第一次蹬著單車帶人,汗水浸透了襯衫。
他看起來有些吃力,卻始終沒有抱怨。
最後兩個人在上坡的路上,連單車帶著人全都摔了。
烈日的光下,兩個人愣愣的看著對方。
好一會兒後,富江笑了起來。
於是,立夏不知怎麼,也跟著笑了。
立夏本以為富江會先發火的,但是,他沒有。
兩個人推著車子,走在狹窄的林蔭下。
那時候所說過的話,現在已經完全都不記得了。如果硬要從模糊的記憶裡拿出個結果來的話,大概是學校裡的一些瑣事吧。
他們在葉間漏下的光裡微笑,說著一些,彆人不知道的話。
然後在分道揚鑣後,漸漸將這些記憶塵封,遺忘。
那天的電影很棒。
是非常經典的懷舊電影。
《羅馬假日》
鹿一樣靈動美麗的公主殿下,與身份差距極大的男主人公。
在一個普通的假日中相逢,情深意濃。
古老的建築,狹窄的巷道,古羅馬帝國的恢弘的遺址訴說著曾經的榮耀。
公主與記者走過羅馬的街巷,短短一天的愛戀後,各自清醒。
熒幕黑了一瞬後,開始刷出長長的人名。
迪諾先生趁機向富江做出了邀請――‘來南意做客嗎?來自異國的王子殿下,願意陪您看遍整個羅馬。’
立夏最近的愛好是老電影。
至於富江本人,其實並不太感興趣,他更偏愛的是鷹醬家的科幻電影。
於他而言,印度寶萊塢電影中濃厚的異國風情都比羅馬假日來得更加有趣。
他看了眼立夏,聽著意大利人吹出的彩虹屁,表情更冷淡了一些。
“立夏。”富江的聲音打斷了迪諾對他的讚美,“去羅馬嗎?假期還沒有結束。”
立夏愣了愣,看了眼拚命用眼神暗示他的意大利先生後,笑著搖搖頭。
“我就不去了,兼職還是很忙碌的。”他隨口道:“能請這一天假大概已經是極限了。”
富江的臉色陰沉了一瞬,似乎是顧忌著什麼,最終還是沒有發脾氣。
與川上富江不一樣,立夏需要兼職的工資來貼補日用。
卡拉OK包間裡燈影斑駁,聲音雜亂。
不知道是誰先開始的,富江的朋友們圍著他開始起哄。
‘富江,唱一首歌吧。’
‘就一首。’
‘來嘛來嘛,今天是你的生日不是嗎?’
對此,富江意外的心情不是很壞。
他一手支著下巴,偏著腦袋打量那個黑發藍眼的少年。
富江眼尾眉梢都帶著笑意,神色放鬆。
“好啊。”他開口道:“那就唱一首。”
“喂,聽好了,我可隻唱這一次!”富江向著立夏的方向揚了揚下巴,眼睛一瞬不錯的注視著他,似乎隻要這樣就能看進少年的心底裡。
柔緩短暫的前奏結束後,音響中溫柔的女生原唱,混著少年人清越的嗓音娓娓敘述。
富江注視著對方的眼睛,用這首歌向他道出疑問與心意――
‘映在你眼中的我,有著怎樣的顏色?’
是殷紅嗎?還是湛藍,或者翠色?
願將陽光交付與你,藍天化為你的眼睛,獻上大地的深重。
思念與渴慕,為了你,獻上我的全部。
蛋糕上點燃的燭火裡,立夏看到了映在富江眼裡的光。
或許是看到了那雙漂亮眼睛裡的明滅流光?又或許是聽到了他心裡像個普通少年一樣的情緒在歡喜叮當。
那一天的藤丸立夏,第一次有了‘或許這樣也不壞’的心情。
天黑了,今天結束了。
明天的這個時間,富江會在羅馬度假,而立夏會在家與兼職的店之間奔波。
夜裡的風拂不去夏日的酷暑,富江坐在單車的後座,兩人的呼吸聲漸漸與夏夜融合。
“我會帶土產給你的。”富江的聲音有些微弱:“下次,一起去羅馬吧。”
下次,一起去羅馬吧?
……好啊。
但是――已經沒有下一次了。
我在重逢裡,看到了你的死亡。
“——真有你們的。”本體看著那最後的一百個分體,目露譏諷,“三天三夜的燃燒,看來還是留下來不少漏網之魚。”
本體將分體燒死,殘餘的分體向本體發起最後的侵襲。
躺著無法動彈的立夏,看到了有些分體富江顫抖微晃的身影。
富江一直都是一個討厭疼痛的人,他們在害怕。
顯然,作為本體的川上富江也意識到了這一點。
再沒有人,會比他自己更加了解‘自己’了。
日月冰冷的光,是他對‘自己’無情的嗤笑。
“怎麼?不服氣?”漆黑的海水淺淺覆沒過獠牙,與森白產生極強烈的對比“既然苟活了下來,就要有喪家之犬的樣子。好好龜縮在角落裡不好嗎?”
被瞧不起,被嗬斥的分體富江們默默站在靠近海岸的礁石上,一言不發。
眼前的這一幕很是奇異。
與脫離了人類形態的富江比起來,他的分體反倒更像是人類。
利維坦的頭顱是在天上的,以日月為眼睛,淩厲交錯的獠牙如柱從天而落,釘進海中。
他太龐大啦,龐大到一百個分體富江站在那裡,看上去甚至還沒有利維坦的一顆牙齒寬。
殷紅的天空下,他們渺小如塵埃。
烈風如刃,隨龍的嘶吼而來,富江們在狂風中不搖不動。
以固執的沉默應對強敵,應對戰力完全不對等的‘自己’。
強壓下內心中的恐懼,被迫悍勇無畏的分體富江們,與化身為混沌之龍,和特異點融為一體的利維坦對比之下……所謂的‘本體’,難道不是更像罪無可恕的惡役嗎?
富江……不對,利維坦啊,你可長點心吧。
躺在船的甲板上無法動彈的立夏,苦中作樂的在心中默默吐槽著他。
而接下來,利維坦的話更是將‘惡役’的形象貫徹到底。
“還是說——你們認為自己可以擊潰身為‘本體’的我?彆開玩笑了。”暴烈的狂風吹過,利維坦在震怒:“不過是些從我身上掉下來的碎屑,也妄想將本體取而代之嗎?”
“碎屑什麼的……真過分啊。”
這句抱怨並沒有得到回應。
雙方誰也沒有說話,誰也沒有動。
這是一場在寂靜中瘋狂嘶吼的喧囂,躁動的憤怒,沉鬱的悲傷。
黑發飛揚,靜到肅穆。
列陣莊嚴,如同王騎。
眼前這一幕,令立夏產生了違和感。
在短暫的交手期間內,以他對利維坦的了解,讓他覺得哪裡不太對。
那個大個子龍是這麼尖銳又咄咄逼人的存在嗎?
話說回來,這條奇怪的龍……是不是被富江的人格影響的有些太過了?
無論是伊什塔爾還是艾蕾,或許會因為遠阪凜的人格影響而偏向於‘善’的一麵,但是說到底,都是以她們的本身的意誌作為主導。
雖然孔明老師的確就是二世本人的性格作為主導啦……但是,諸葛孔明是人類的英靈。
來自神代的,不管是神還是王,全都不是什麼好應付的家夥。
自然,魔物也並不例外。更何況,利維坦還是魔物中凶名赫赫的一個存在。
川上富江,正是利用了這一認知,撒下了彌天大謊。
他讓立夏認為,川上富江是利維坦。
如果不是他自己最後沒有忍住,大概立夏會維持這個認知,走完這一周目也說不定。
而這個時候的立夏雖然察覺到了異常,但是還沒有真正意識到富江的‘謊言’。
如果能再多給他一些時間,他肯定能夠看穿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
但是……實在是,太短暫了。
川上富江們一齊嘶吼起了蒼老嘹亮的歌,焚風化火,撕裂了混沌的血色天空。
奇異的音節自他們的唇舌間念唱,燃燒出了一道美麗深湛的藍色。
“duliliua――”
天空之上,有繁星如海,靜靜落下。
然而,當流動的星星與地麵拉進距離後就會發現,那並不是什麼友好的東西。
高懸於天的大神宣言,終於還是降臨人間了。
富江們在蒼涼的長嘶裡,向著天空伸出手去。
在這一瞬,立夏似乎看到了有那麼一個蒼白的靈魂在絕望的哭。
他們在用儘一切去憤怒,燃燒,質問。
火焰在這一刻點燃了。
是非常漂亮的顏色,明潤的,像色卡上最清湛的藍。
‘映在你眼中的我,有著怎樣的顏色?’
若你期望湛藍,原將這片天空交付與你。
立夏躺在神代之船的甲板上,顫抖著指節,用指甲扣住身下似木非木的船板。
嘶啞的聲音在不斷發顫,唱出的歌走調到了令人發笑的程度。
“載著……滿心的喜悅,與你輾轉、相逢。”他感到自己的喉嚨口梗塞到難受,口腔裡彌漫著鐵鏽與海水的味道,“不絕於口的……歡笑,隻為掩飾離彆……”
少年很想不顧一切的放聲哭泣,但是他不能,富江也不會想要看到。
他也隻能,在這裡像是懷念過去一樣,唱著富江曾對他唱過的歌。
“世間、世間……”
歌詞在這裡滯澀住了。
而後,立夏聽到了來自富江們的,無比清越柔緩的歌聲。
“――世間人們終將變作塵埃,默默逝去。”
“而你的故事會化成歌謠傳頌千年。”歌聲溫柔,又堅定。
蒼藍色大火裡,最後的回眸一望。
最後的分體富江,看著他心愛的少年人露出了笑容。
驕傲,肆意,眸光粲然。
“再見。”他笑著說:“我要去自找麻煩了。”
“能見到你,真是……太好了。”隨著般若鬼麵‘嘩’的一聲落入海裡,最後的分體富江也把自己點燃了。
他化作藍色的大火,彙入火的族群,隨著氣流一齊向上飛騰。
火焰與大神宣言所化的群星擦肩,覆蓋其上。
美麗的銀色與蒼藍的火焰,一起勾兌出了精致而優雅的殺意。
被加了一層buff的大神宣言,作為裁定一樣從天而降。
這是,最後一擊。
“富江……我是說本體。”立夏告訴太宰:“那個時候的他,笑了。”
在比眨眼還要短暫的時間裡,龐大的龍形被解除了。
容顏雋秀的富江,露出了一絲扭曲到詭異的笑容。
他立於天際,靜靜等候。
展開雙臂,擁抱死亡。
銀與藍交織的光,將他的腹部貫/穿。這一次,真的是最後了。
淒迷的藍色火光下,富江被慘白的槍/刃從天空射落。
就像月亮從天而降。
是璀璨耀眼的高等星的隕落,光翼長留。
大神宣言重新歸整為一,飛躍在立夏身側,下一刻像是斷電一樣‘當啷’落下。
化為點點銀色的靈子,重歸王的寶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