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29年7月9日
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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恢宏的頌歌,典禮井然有序的進行著。
自立夏與查理七世那幾句短暫,卻不符合規定的交流結束之後,一切暫停的流程恢複正常,重新開始流動。
電影的暫停鍵重新被點了繼續,隻屬於兩個人的時間被打破。
而剛剛那一段時間的交流就像被人生生剪掉了一樣,卻沒有一個人表露出異樣。
像觀看曆史的盛大,卻又在時間裡將其遺忘。
沒有記得剛剛發生了什麼,也沒有人去指責查理七世的行為出格。
除卻兩個當事者外,全部人的腦海裡,這段記憶都被儘數消除。
一切的一切,不過是魔物操縱下上演的戲法。
少年立於查理七世左邊不遠處,他微微抬眸打量著高台下,新王的臣子們。
不出意料的,他看到了那個為貞德的到來做出預言的昂裡耶。
那個人低垂著頭顱,發絲枯槁,黯淡無光。
當立夏的目光在昂裡耶身上停頓時,有些突兀的聽到了一聲若有若無的輕笑,他愣了愣,意識到這是‘查理七世’對自己的提醒。
在這個短促的音節裡,加冕式繼續進行。
少年回眸,靜靜觀禮。
哥特式的大教堂,浮雕的耶穌與真主。
在天父的注視下,新王加冕。
教眾頌著聖經,在胸前一一劃過十字,閉目祈禱。
信仰的的祝福裡,自此,王儲終於成為了法蘭西的君王。
觀禮的臣子麵色肅穆,而氣氛卻絕不沉重,甚至隱隱流露著被壓抑許久的歡愉。
是的,一切正如少年所說的那樣――
查理七世,是被期待的法王。
太多太多人渴望著新王的誕生了。
沒有人願意國家動蕩,沒有人願意朝夕不保,更不會有人喜歡打仗。
在這些法蘭西最為黑暗絕望的日子裡,始終有人相信著他,並等待著他的再次歸來,直至現在才敢真正表露被壓製的心酸與淚水。
彆誤會。
那並非對新王不敬,也並非還停留在過去的沉痛裡不曾走出。
恰恰相反,今天是一個令人高興的日子,陽光正好,微風不燥。
那些灰霾的過往將成為曆史,一去不回。
謹以淚水,禮讚法蘭西的新生。
被讚譽的救國少年,在為君王行著最後的注目禮。
他莫名有了種預感,一切會比最開始那些極壞的預料要順利得多。
看著法王眼底的那片荒蕪與不在意,少年統帥向他行禮致意,深深俯首。
於是,荒蕪動蕩起了漣漪,潰散一瞬後,重歸平靜。
瑪門平複了一下呼吸,向少年微微頷首。
托著王冠的主教對此視若無睹,如同早就被設定好步驟的偶人,一步步行至查理身前。
黃金。
珠寶與琺琅,冠頂的鑽石。
王冠的絲絨內襯紅如薔薇,在鑽石切麵折射的光裡熠熠生輝。
新王戴冠。
從這一刻起――
“王權永生!”
教堂以外,蘭斯的人民陡然爆發出一陣高喝,以歡呼恭賀王的誕生。
至此,加冕式結束。
依照事先通知好的次序,所有人都將轉行於一早設好的歡宴。
查理七世走在最前方,教堂內部的貴族與騎士追隨其後。
行走位置僅落後於查理七世半步距離的少年,注視著他頂戴的王冠,目光悠長。
他就這樣看著,連呼吸都放得緩慢。
滿身沉靜裡,隻有身上的板甲鏗鏘成為了唯一的雜音。
少年回想著被‘信任’的那一天似乎也是這樣。
高台之上的君主,長階之下的自己。
羊絨線繡的地毯,色調豔麗濃稠的油畫,玻璃花窗透出絢麗的光。
王儲查理頭戴華貴的王冠,絲絨的內襯紅如薔薇。
戰爭的總指揮,軍隊的統帥權,象征王儲親臨的特權。
在紅薔薇的冠冕下行使您的權利。
在紅薔薇冠冕的注視下,我將行使您所給予我的權利。
而少年前方的王――
瑪門目光向前,實則眼底映出的波光,滿滿全是‘貞德’的身影。
以及視野範圍內稍稍分出去的餘光裡,他看到了街道邊沿野草樣盛開的鳶尾。
鳶尾的花期,於溫暖的季節綻放。
時值獲月。
氣溫正暖,日光溫熱。
但是,在這如此溫暖的風裡,那些盛開的藍紫卻如霜打一樣,在太陽光下瑟縮枯萎,落入泥土。
掉落的花下,裸/露出鳶尾光禿禿的枝葉,以及無法再被藍紫色遮掩的,死在其中的鳥。
“多可笑啊,不是嗎?”
“什麼?”麵對這麼一句沒頭沒尾的話,立夏愣了愣。
法王低笑了一聲,“沒什麼。”
扮演國王的魔物,遮掩去眼底的一抹銳色。
帶來自由與勝利的鳶尾花,明明能夠在無光的漆黑中綻放至盛極。卻不得不在黎明到來的那一天……開始死去。
魔物低低的笑了一聲。
那笑聲裡,似乎隱隱有著一個人類的影子。
“――貞德。”
宴會的後半場,賓客臣子歡飲到微醺,氣氛攀升到頂峰,意識逐漸朦朧之時,查理七世清明的聲音為那些暢談著的人帶去醍醐灌頂般的清醒。
因為他們聽到,新任的法王,對他平民的少年統帥說――“跟我來。”
接收到這一指令後,立夏愣了愣,中斷了與身側之人的談天。
他麵帶歉意,向坐在他身側的阿朗鬆公爵點頭示意,起身,隨查理七世一同離席。
一步,兩步,三步……
不出所料,少年隱隱聽到身後的大廳裡,貴族的勳爵們善惡摻雜的起哄與交談。
話題的中心,自然是那位剛剛隨新王離開的,名為‘讓那·達爾克’的平民統帥。
“那位‘殿下’,還真是深受新任法王的寵愛與信任啊。”
這一觀點引來一片附和。
“是啊是啊。看來國王的新貴,一定會是貞德殿下。”
“那位殿下的德行真是崇高,可惜,隻有出身是唯一的缺憾。不過……”這個聲音壓低了一點,“今晚之後,這唯一的缺點就會消失吧。”
“但是話說回來啦,人活一生果然還是要建立功勳位列貴位啊,這一點,即使是聖人也不列外。”帶了些輕浮的調笑意味,顯得親昵有加,卻不夠尊重。
少年聽到觥籌交錯,碎冰碰壁的聲音。
不過,他也聽到了少有的反駁――
“國王的寵信,是毒啊。”
立夏分辨出來,這是吉爾元帥的聲音。
這個男人將聲音遏抑到近乎歎息的地步,於是便理所當然的,非常輕易就湮滅在了宴會的歡騰中。
舉杯飲酒,氣氛熱烈。
那些熱鬨似乎與他相關,話題的中心一直都是他。
但是,作為被談論的主人公卻離著歡宴的氣息愈發遙遠,那些熱鬨又因此與他無關。
長廊寂靜。
‘事到如今,你依舊打算沉溺在這可悲的角色扮演中嗎?’
少年王的聲音很好聽,帶著這個年齡段特有的孩子氣,卻也有著屬於高位者的意味深長。
人類的耳目遠沒有英靈那麼聰敏,之所以隔了那麼遠的距離依舊能聽得到,大概是因為年幼的吉爾伽美什使用了寶物庫裡的財寶吧。
至於角色扮演……指的是‘貞德’嗎?還是些彆的什麼?
立夏在心中歎息,並回應少年王:
‘彆無選擇。’
中世紀的法蘭西,總歸還是將貴族的出身看得極為重要。
加冕式後的宴請貴族與群臣,明麵上是為了慶祝,實際上未嘗不是篩定未來會被國王器重信任的那些少數人。
這是屬於上流社會的,彆有用心的歡宴,在這為時一晚的短暫交談裡,決定一個國家的未來。
他們交談中的‘新貴’這個詞彙,實際上有兩層含義。
其一是表麵上的,新王查理最信任的軍隊統帥一類的角色。
而另一重含義……則是新生的貴族。
將由‘貞德’開始,福及子孫。
因此,也難怪那些貴族們會談論這些,畢竟自稱‘讓那·達爾克’的少年,正是帶來勝利之人,被新王拉攏用以鞏固統治是定然。
至於這份愛重的保質期究竟是多久,除卻身為英靈的吉爾元帥外,恐怕並沒有人會去深究。
對著這些帶了誤解的猜想與解讀,少年無動於衷,就像是麵對一些枯燥瑣碎的日常。
因為他知道,那些人說的,是對的。
被貴族們所談論的‘新貴’,也正是查理將他召來的原因。
最起碼――表麵上,是這樣的。
正如曆史所記錄的一樣。
今天的藤丸立夏,也依舊行進在‘正確’的道路上。
蘭斯堡壘。
作為法王查理七世加冕後的歇腳處而開放。
少年跟隨著法王的腳步離開作為宴廳的大間,去往了另一區域。
當踏入房屋內時,他就意識到了,這裡的作用。
線繡花紋的羊絨地毯鋪了滿屋,從正中選用了絳紅,通天一樣筆直的通向了王座。
查理七世拖著沉緩的步履,一步步走向這來之不易的王座與地位。
一直緊隨其後的少年統帥,在這一刻停下腳步,與法王之間的距離也在這時開始愈發遙遠。
當查理七世終於在王位上落座時,立夏聽到了他的聲音。
“貞德,我的聖徒。”高台之上的法王,向少年統帥伸出手去,遞出了無人能夠拒絕的橄欖枝。
“你可願福澤後世,位列貴位?”似乎預料到會得到拒絕一樣,他又加大了籌碼:“我想想……公爵如何?”
公爵,即為勳貴的頂點。
空降一位公爵,無論怎麼想,都是一件荒唐的事,且不利於穩固老牌貴族的心。
不管怎麼看,這都不是一個王權所有者應該說出口的允諾。
而現在,在查理七世的言詞中,卻像遞出一件玩具般輕鬆。
“……感謝您的信任,不勝榮幸。”接下來,卻如魔物所預料的一樣,他聽到了來自少年的拒絕。
“我並沒有做出什麼足以成為貴族的功績,如果陛下願滿足身為‘貞德’的一點私心……希望,您能免除棟雷米的賦稅。”
瀕臨破碎的法蘭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