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軍一共在路上行了兩個多月, 才終於到達了漠北。
此刻正是七月裡,京城最熱的時候。但漠北偏寒,恰好避開了暑熱, 所以行軍途中倒也不是特彆難熬。
因為有了那次在湖邊的進展,裴慎這些日子,總會逮著機會帶柳明月出去。
有時候是如那日一般去看日落, 有時候天還未亮, 便早起拿著披風裹著還未完全清醒的柳明月去看日出, 有時候是去湖邊捕水鳥與魚, 也有時候什麼都不做,就隻是找一處草地,兩個人一起挨在一起坐著。
柳明月一開始也推拒過幾次, 可她不與裴慎出去,裴慎便會想法子坐到她的馬車裡來。
一次兩次還好,次數多了, 就連寒霜都覺察到他們倆之間的氣氛不一樣起來。
“姑娘,您最近似乎常與姑爺單獨待在一起?”
寒霜一邊收拾馬車上的東西一邊低聲問, 一旁給柳明月梳頭的春鶯聽了這話卻有些不以為然:“姑爺和姑娘本來就是夫妻,自然是要日日在一起啊。”
這要不是在行軍途中, 應當更親密才是。
寒霜抿了抿唇, 沒有再多說什麼。她作為知道內情的人,對於裴慎這位姑爺的看法一直很複雜。
既希望姑娘能與他好好的,又……
柳明月知道寒霜在想什麼,她動作微頓, 放下手中的八菱銅鏡。
在行軍途中, 她的發型衣飾一向從簡, 今天這是要到漠北了, 她才讓春鶯給她認真梳個發型。
“我與他……如今挺好的。”柳明月抿了抿唇,終究還是解釋道。
寒霜聽明白過來,姑娘如今是不打算計較崇安寺之事了。
反倒是春鶯心底有些疑惑,什麼叫如今挺好的,難道姑爺與姑娘還有過不好的時候嗎?
她給姑娘梳的發髻已經快盤好了,不過姑娘吩咐不要戴太過招搖的發飾,她便給姑娘找了兩隻從前柳貴太妃賞下來的,白玉翡翠的花簪插上。
遠看便是簡單樸素,符合國喪的發飾,隻有近看才看得出是上等白玉雕琢而成,用黃玉做的蕊心。
耳飾則也用的是同一套白玉耳墜,春鶯剛給柳明月彆完,就見馬車緩緩停了下來。
“呀,是不是到了?”
春鶯眼睛亮了亮,掀起車窗簾探出腦袋向外看了看,她這一路不像柳明月,時常有裴慎帶出去玩兒,很是無趣,早就盼著到漠北了。
此刻馬車停下,大軍也停下,都佇立在城門前,而城內的民眾也都在翹首以盼,等著雲霏帶著雲家軍與鐵騎軍回來。
“吱嘎——”一聲,厚重而巨大的城門緩緩打開。
城門一開,城內即刻爆發出熱烈的喊聲:“雲將軍回來了!雲將軍帶著雲家軍回來了!”
柳明月心下微震,忍不住也隔著馬車窗朝窗外望去。
她知道,這聲音是迎接雲霏的。
畢竟在場的所有將士中,能當得起雲將軍這三個字的,隻有她了。
可是她怎麼都沒敢想過,在漠北,雲霏作為一個女子,可以從軍為將也就罷了,竟然還能將這將軍做到萬人敬仰的地步。要知道,便是在京城,萬民朝拜先帝時也不曾這般真誠熱烈過。
“漠北從前很亂,到處是流民,她來之後大家才算真正有了家。”
裴慎不知道什麼時候騎著馬到了柳明月馬車窗邊,替她擋了擋城外的風沙。他也好,岑子玉也好,若沒有雲霏,都隻會泯滅在流民之中,成為萬千孤兒之一。
當然,像這般幸運的,也不止他和岑子玉二人。
“師父!裴師兄!”
馬車和大軍進城,百姓一路歡呼許久,終於漸漸散去。
但是有數人反倒是騎馬迎了上來,聽稱呼似乎都是裴慎的師兄弟,不像是普通的平民百姓。
柳明月有些好奇,便讓春鶯繼續打起車簾,朝著窗外看去。好幾人都下馬擁在了裴慎和雲霏的身邊,有男有女,大的年歲與裴慎差不多大,小的看起來才十四五,纏著裴慎與雲霏嘰嘰喳喳說個不停。
柳明月有些意外,裴慎在京城時一向獨來獨往,身邊從未有過這麼多人。
原來他不是不與人來往,而是熟悉的人都在漠北。
不知道是不是察覺到了柳明月看他的視線,裴慎忽然轉身,然後快步朝著柳明月這邊走了過來。見他突然動作,圍在他與雲霏身邊的眾人也跟著將視線投了過來。
柳明月被這些視線一望,連忙伸手將春鶯的手推開,讓窗簾落了下來。可是眼前卻忽的一亮,裴慎已經從車廂前,躍上了馬車,掀起了馬車的車簾。
“皎皎,來,我帶你下去認人。”
裴慎伸出手,準備扶柳明月下來。他身後站著的一票師兄弟們,因為被裴慎擋著,隻知道馬車裡有人,都還沒看清柳明月的臉。
但是此刻聽到裴慎說話,皆震驚了一地。
要知道從前可沒聽他用這般輕柔的語氣說過話,裴慎作為年紀最長的師兄,替師父管教他們時,向來都是冷著一張臉,油鹽不進的。
“大師兄不過去了京城一趟,怎麼就變了個人似的?”
“是啊,真沒想到,他竟然也有這般語氣說話的一天。”
幾個師弟才說完,就被一旁的小師妹狠狠掐了一把。
“要你們多嘴,大師兄在京城成了親,那馬車裡坐著的肯定是嫂子,自然是要捧著護著的。你們可彆還沒見著麵,就惹了嫂子不高興。”不過說歸這麼說,她的視線也一直落在馬車上,想看看下來的是何許人也。
畢竟裴慎還沒回漠北時,這樁與承德侯府嫡長女的婚事便已經有人傳了回來。
作為漠北人,他們自然無人覺得裴慎配不上柳明月,隻是都對著這京城來的貴女多了幾分好奇。
“你彆守著我了,我自己下去就行。”
柳明月知道外麵有人正盯著馬車,而裴慎偏偏守在她身邊,連忙將他推了開來。
行軍途中,好幾次天黑時,裴慎扶她扶到最後就成了直接抱她下去,往日裡也就算了,今日她可不希望他的師兄弟們,見她的第一次,就覺得她嬌氣得離不開裴慎,連下馬車都要人抱。
裴慎見柳明月不要自己靠近,薄唇微抿。
但還是遵循了她的意願,先行下去,隻站在馬車邊上。
然後眾人便看見一個紮雙鬢的丫鬟鑽了出來,打起了外簾,接著便是一截皓腕從馬車中伸了出來,放在那先出來的丫鬟手中。
那手腕纖細,上麵戴著一隻碧綠色的鐲子,襯得手腕更加的膚白如玉,斷不是漠北的風水所能養出來的。
然後有一張同樣瑩白如玉的臉,從馬車中探了出來。
柳明月這回沒有戴帷帽,她扶著寒霜的手站起來,緩緩走出馬車。
剛剛還在議論的幾個師弟瞬間都噤了聲,便是剛剛掐了他們一把的小師妹,也愣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