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你死的時候, 我們都以為你隻是不見了。丁瀚冰拿了兩張舞台劇的票去你家,看見荊廷華在抱著你的照片,默默流淚……丁瀚冰問怎麼了, 荊廷華不說話。他就打電話來問我。我那時候剛因為上學的事,和我爸又吵了一架, 年少氣盛,摔門就走了。等我再回來的時候, 正看見我爸把我那裡,所有跟你相關的東西,都交給荊廷華了。荊廷華說要帶去燒給你。”
印墨低低說著, 點了根煙。
但很快, 他就又掐斷了。
掐斷後, 他才又驀地想起來,其實荊酒酒現在已經吸不到半點煙火氣了的。
他是鬼。
印墨的指尖一顫,蜷了蜷手指,掌心就這麼被煙頭燙了下。
“我恍恍惚惚跟著他們的車, 去了陵園。你們家的管家說,先生很傷心, 就不請其他人前來祭拜了。我被攔在了門口,看著他們在你的墳墓前祭拜,放下花,離開。我就等,等天色黑下來,再□□進去。用偷的鏟子開始挖。我也不知道當時怎麼想的。可能想的就是, 總要再見最後一麵的吧。然後我就挖了好久, 好久。什麼也沒有挖到。我開始以為是我挖得不夠深,但後來才知道, 那是空墳。我繞到墓碑那一頭去,看上麵,沒有貼照片,也沒有刻的你名字……”
“我回到家裡,我爸還因為我偷開了他的車,甩了我一巴掌。”
煙灰輕輕飄落在了地麵。
打開枷鎖的記憶,連細枝末節都變得無比清晰了起來。
“我當時可能氣瘋了吧,就連夜飛了陵陽山,我跟我師父說你死了,但死得不對勁。我師父說我佛心不穩了。”
印墨掌心被燙得“嘶”了一聲。
“再醒來,我師父說我像變了個人。我丟了一大段記憶。其實人這時候根本不知道自己弄丟了什麼。但越是這樣,心底會越感覺到惶恐。好像忘記了重要的事。那種不完整的缺失感,會日夜折磨著我。我待不下去,跑下山,花了一年功夫,把頭發重新長了起來,然後有一天,我漫無目的走在街上,路邊有個人說要我去參加什麼比賽,我也就跟著去了。”
“之後就稀裡糊塗到了現在……”
“我知道丁瀚冰一直在努力鞏固自己的記憶,但他看上去太傻/逼,我從來沒想過,我們忘掉的會是同樣的東西。我也沒想到,我比他忘得更乾淨,一點不留。而且是一夜之間,就什麼都沒有了。好像人生被強製性地去掉了一個角。”
印墨死死掐住煙,生生用掌心將它掐滅了。
“酒酒,我忘記了你……”“為什麼隻是一個陣法,一道符紙,就會忘記了你?”
荊酒酒從來沒有忘卻過他。
他父親再婚,母親移居國外,他在印家待不下去,被送到山上剃了頭做小和尚。一做就是好幾年。再跟著師父下山的時候。他已經不像是印家的少爺了。看上去真真切切就是個養在深山裡的土包子小禿驢。
印家帶著他去參加荊酒酒的生日宴會。
他和弟弟打起來,撞翻了長桌上的紙杯蛋糕,整個人滾得到處都是奶油。他爸衝上來甩了他兩巴掌,問他搞什麼鬼。他當時臉又腫,又狼狽。荊酒酒從鬱先生的兜裡掏出來一塊帕子,遞給他說:“我記得你。你是印家的大兒子,叫印墨。”
丁瀚冰聽完追在後麵,非問荊酒酒還記得他是誰嗎。
荊酒酒無奈地說:“丁大寶。”
丁大寶這名字一聽就很蠢。
印墨那時候覺得自己的名字起得真好,極其的有文化底蘊。
印墨,印墨。
荊酒酒肯定會記很久很久的。
小禿驢印墨爬起來,擦了臉,又撣了撣身上的蛋糕,然後反手拍到自己爹的臉上,放浪不羈地走了。
那是他這輩子最酷的一刻。
酷得荊酒酒一定會記他一輩子的那種酷。他那時候這樣想。
可是……“是我先忘了。”印墨顫聲說。
荊酒酒抬手輕拍了下他的肩:“那又怎麼樣呢?”
印墨怔了下。
荊酒酒:“人這一輩子會忘記很多事的。就像我,我就不記得我小時候每天都在想什麼東西了。何況,有人有意識地要你去遺忘呢?”
荊酒酒頓了下,說:“你已經很厲害了。你忘記了具體的記憶,但還牢牢記著那種感覺。很多人都做不到這樣……也許明天有人對我下一道符咒,我也就全忘了。那時候,你會因為我忘記了你,而討厭我嗎?”
“當然不。”印墨脫口而出。
荊酒酒:“嗯,那不就好了嗎?”
他說著,拉開背包拉鏈。
隻見兩尊邪神像上壓著蘋果、橘子、小餅乾、棉花糖……壓得滿滿當當。
“都是劇組裡其他姐姐給我的,她們不知道我吃不了。你要嗎?”荊酒酒把棉花糖摸了出來。
庭一悄悄蹲在後麵,嘴角抽了抽。
這邪神。
當得也太沒排麵了。
“這個糖挺好看的對吧?應該也很甜。”荊酒酒說著,自己舔了舔嘴,好像已經嘗到那個滋味兒了。
印墨受寵若驚地接了過來。
他的不甘自責,在荊酒酒這裡,好像都隻是雲淡風輕的東西。
印墨一時間說不清心底的滋味兒,是失落還是更加難過。
他撕了糖紙,放到嘴裡。
的確是甜的。
又甜又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