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二天一早,澤爾文醒來時,房間裡隻有他一個人。
臥室的另一頭有一麵鏡子,鏡子裡的少年一頭亂糟糟的頭發,穿著皺巴巴的襯衫,看起來陌生極了,他甚至不記得自己昨天晚上是什麼時候睡著的。
外麵天剛亮,窗外有鳥叫聲。陽光透過窗灑在牆角的畫架上,溫格太太正在客廳準備早餐,廚房傳來碗碟和鍋鏟的聲響,房間外還有食物的香氣,這對澤爾文來說是很新奇的體驗。
他洗漱完走到客廳時,溫格太太剛從廚房端出早餐,她順手將盤子交給他,又自然地伸手擁抱了他一下:“但願你昨晚睡得不錯,麻煩你把這些放到餐桌上去。”
澤爾文僵硬地站在原地,甚至忘記了躲開。無論是擁抱還是端盤子對他來說都太陌生了,但是她身上有食物的香味,是那種鬆軟可口的薄餅的味道,這樣的擁抱並不令人討厭。
餐桌上已經擺好了四副碗筷,隔著客廳的窗戶,他看見溫芙在屋後的柵欄旁喂馬,澤爾文認出那是昨晚他們從修道院帶出來的那一匹。他隔著玻璃窗靜靜地看了一會兒她的側影,最後推開門朝她走去。
溫芙拿著一個蘋果站在柵欄外,那是從餐桌上拿來的。棕色的小馬駒睜著濕漉漉的眼睛盯著她手裡的蘋果,於是她把它遞了過去:“你喜歡這個?”
馬兒從圍欄後探出頭,叼走了她手裡的蘋果。
“看來你喜歡這個。”溫芙摸了摸它的脖子,自言自語地說,“你原諒我昨晚把你帶出來的那件事了,對嗎?”
馬兒甩了甩脖子上的鬃毛,沒有表示反對。於是溫芙又輕輕撫摸了它的臉,鬆了口氣似的單方麵宣布:“我們和好了。”
初夏綠草如茵,野草漫過腳背,穿著棕紅色長裙的女孩趴在圍欄上,全神貫注地和一匹馬說話。儘管那對話聽起來十分可笑,但澤爾文心想:如果人與人之間的道歉和好也能這麼容易就好了。
等那匹馬啃完了蘋果,溫芙就把它從圍欄裡牽了出來,她帶著它走到山坡上,隨後在馬背上輕輕拍了拍,馬兒打了個響鼻,沿著山坡朝林子裡跑去,那是鎮子的方向。
“這就是你的辦法?”澤爾文說,“他們很快就會發現它是從哪裡跑回去的。”
溫芙轉過身,像是才發現他不知什麼時候站在了那兒,於是她剛才麵對馬兒時那種愉快的神情消失了。
“好在他們不會憑著這個給我定罪。”溫芙冷淡地說。
一時間氣氛又變得有些奇怪。澤爾文知道自己或許該說點什麼,但他從小到大所學的那些貴族禮儀裡不包括如何向人道歉。
就在溫芙正準備轉身重新走回小屋的時候,澤爾文從口袋裡摸出了一樣東西遞給她——那塊金色的懷表靜靜地躺在他的手心裡,金色的表鏈如同流動的細沙從少年的指縫間滑落,仿佛在等待被人接過。
溫芙停下了腳步,她不明所以地看著他,像是在等一個解釋。
澤爾文儘量用一種平靜的語氣說道:“我
聽溫南說了有關博格·科裡亞蒂的事情。”他鎮定得就像一夜之間已經猜出了背後的所有事情,溫芙抬眼目光從他臉上掃過,並沒有看出什麼端倪。她依然沒有應聲,於是澤爾文繃著臉等了一會兒之後,隻好又接著說:“我承認我昨晚的那些話有失偏頗。”
“有失偏頗。”溫芙垂眼低低地重複了一遍這個詞語,像是覺得有趣,“你指的是哪一句?”
澤爾文頓了頓,過了好一會兒才說:“……每一句。”
溫芙大約沒想到他會這麼說,她啞然了一陣之後,目光又重新落在他手心的懷表上:“所以這是什麼?”
“我所看到的東西。”澤爾文說。
他在這塊表上看到的隻有謊言和背叛,但溫芙或許能帶他看到些他所沒有看見的東西。
溫芙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她伸手勾住表鏈,於是那塊懷表從他掌心滑落,落在了她的手裡。清晨拂過山坡的風還帶著涼意,但是那塊表上卻還帶著一絲餘溫,它仿佛曾被很用力的貼合著口袋攥在手心。
“這是你道歉的方式嗎?”溫芙問道。
澤爾文愣了一下,他繃著臉不肯承認,不過他說:“這是我的蘋果。”
好吧。溫芙心想:如果那匹修道院的小馬駒會因為一個蘋果原諒她昨晚的冒失,那麼她或許也可以。
澤爾文盯著她握著懷表的手心,也不禁有些走神。很難說他在等待什麼,或許在等她像先前那樣宣布:我們和好了。不過她最後也沒有說那句話,她隻是將握著懷表的手背到了身後,隨後看著他說:“你覺得議會廳裡的那幅畫怎麼樣?”
澤爾文遲了半步才意識到她換了話題。他微微皺起眉頭,腦海裡浮現出掛在議會廳牆上的那幅《情人》,他言簡意賅地評價道:“太暗了。”
溫芙笑了起來,儘管澤爾文並不認為這有什麼好笑的。
“看來你真得不懂畫。”溫芙對他說,“下次有人問你,你可以說這幅畫構圖不錯,畫麵上人物主體突出,視角獨特,可惜畫麵的明暗度不夠準確,整幅畫色調灰暗沒有立體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