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著暖烘烘的爐火木香,也泛起了困意。
高燒才退,難免嗜睡。
“臣妾困了。”虞馥想掩唇打哈氣,可陛下在身旁,恐不雅觀,便鼓著臉忍住,憋出了幾滴睡意濃濃的淚,氤氳了眼兒。
她想問沈離疾何時離開,但他卻給她撚了撚被角,好似是要歇在她這。
雖不明白沈離疾放著主殿的寬大龍床不睡,非要擠小椒房這個小床鋪,但她實在困得難耐,捱不住睡意,入了眠,也便隨他去了。
小公主睡得深深,麵容姣好,歲月靜好。
沈離疾靜靜凝睇她的睡容,在思考一件事。
虞馥這輩子見證過這場血腥夜後,卻沒有害怕他的原因。
許是她未曾看全他渾身暴戾,屠戮刺客們的那一幕。
或是他這輩子一開始,就沒有那麼急迫地展露攻勢,她未瞧見他真正的模樣。
他知道,她喜歡的一向是風度翩翩的正人君子。
而他卑鄙,惡劣,偏激,貪私難填,掌控欲強。
是以,她不愛他。
沈離疾微眯起鳳眸,幽光熠熠,很快又泯滅暗消。
但和上輩子,還是有些不同的。
她雖不愛他,可她未曾隕落。
她已經開始信任他,甚至會為他受傷而著急了。
這次,一切尚未開始,他要一步一步慢慢來,克製,收斂,掩藏,絕不能嚇到她,更不能讓她瞧見,他陰暗卑劣的本性。
她給了他最寬容的刑場,成全了他的放肆和貪婪。
可惜他是罪大惡極的囚徒,他要用這一生,編織一張美好的網,引導著,利誘著,緩步逼近,讓她進入他的世間,讓她在這張愛憎嗔癡的情網裡,和他繼續糾纏,絞纏地老天荒。
他不允許今生這局棋盤下得淩亂糟糕,他絕不會再讓上一世的結局重現,他不能失誤。
隻要他的羽翼夠豐,國土夠廣闊,天下無垢,便無人能傷她分毫。
若有人敢阻擋,他將拿命,化刃,劈開。
他要虞馥身子康健。
他要將她護在羽翼之下。
他要她在他的疆土之域,恣意活著。
窮儘一生,等塵埃落定。
時光明暗流淌,他
() 聽見了心底的聲音——
他要她,愛他。
*
酉時。
李公公在廣寒殿內點上燈燭,司寇翎端坐在案桌邊撰寫藥方。
等到夕陽西下,終於等到了姍姍來遲的陛下。
司寇翎給沈離疾換好藥,容色正了正,“陛下,臣左思右想,還是覺得不對。”
李公公呈上藥盅放到沈離疾手邊,默默看了眼司寇太醫,這一日人操勞得比黃花還瘦了。
其實身為太醫是無須操心權政之事的,但司寇太醫的家世過於特殊,又和陛下達成了某個協議,是以他除了是陛下的禦醫,也是陛下的盟友。
沈離疾喝完湯藥,臉上慘白的病氣稍微消褪。
李公公拾掇藥盅和瓷勺,有些欣慰,今天陛下終於好好吃藥了。
陛下還心情頗好地和問,“什麼不對?說說看。”
司寇翎詫異了一下,也趁此說出了自己的疑惑,“這裡,刀口之傷避開了要害,那必不是刺客手下留情,是陛下為之,既然陛下什麼都知道,為何不惜傷害龍體,也非要受那一刀?”
沈離疾垂下鳳眸。
前世他並不知道這場刺殺,更不知道策劃刺殺的主謀是誰。
後來他知道了。
重來一次,他仍然選擇承受這一刀。
他真的很想知道,這一次,那人還會不會再來,殺他。
他要確定,那人是否還要再與他為敵,不死不休。
他最後再給那人一次機會,畢竟那是他的……
沈離疾緩緩閉眼,緘默良久。
這一刀的真實痛覺,讓他深刻認知到了自己已真正重活於世,亦讓他自重生以來,再次明白了一個道理。
他自降生於世間,就被詛下了一個無解的咒。
他生於魔窟,長於魔窟,這就是皇家,這便是帝王的宿命。
一旁,司寇翎還在疑惑著,絮絮叨叨地分析,“陛下既知曉,卻還受這一刀,既是知曉了,那為何不去將主謀擒獲,親王此人碎屍萬段都不足惜……”
驟然,他啞住了聲音。
看著陛下沉默不語的樣子,一個猜測如閃電般劃破司寇翎的腦海。
他心底沉了下去,聲色也降下來,“莫非,親王不是真正的主謀?”
親王何德何能?這人菜癮大的廢物覬覦了皇位大半輩子,也依然碌碌無為一事無成,這種人根本不配陛下花丁點心思去設局。
司寇翎心跳加速,語速也加快。
“陛下正因知曉,才會去受這一刀?”
“所以,主謀是誰?”
“是誰要殺陛下?”
語畢,聲斷,大殿內陷入死寂,令人窒息的靜。
燭台沙沙作響,窗外昏暗的天際儘頭,最後一抹落霞餘暉,消失殆儘。
李公公覺得這突如其來的氣氛很是恐怖,心頭湧起一絲不祥的預感。
沈離疾慢慢起身,赤舄踩實地麵,幽幽踱步。
在離敞開的殿門距十步之遙時,他忽而側身回眸。
蒼穹勾畫了一道門扉,畫幕陷入了黑夜。
在轉身那一瞬間,他的背後正恰升起了一輪明月。
沈離疾站在這片月色陰冷處,緩緩抬眸,掀起眼簾,眼神幽靜至極,亙古蒼涼。
他勾起唇,卻不語。
同一時,大殿外突兀地,響起一道傳報聲。
“太後娘娘駕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