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人的手甫一離開, 韓曜就悄然運轉了靈力。
其實那人之所以放心他,也是因為試探到這年輕人的靈力崩潰散亂,在經脈間胡亂遊走, 故此篤定是他吃了藥。
這種情況就算能獲得解藥,沒有一兩個時辰也休想調息過來。
哪怕是妖族,也很難自行將靈力打散到這種狀態。
除非他們使了那些解體一類的功法——那離死也不遠了。
然而, 誰也沒想到這年紀輕輕、修行不足一年的家夥, 竟然對體內的靈力掌控自如,甚至可以瞬間聚散。
於是韓曜悄悄地放出了神識。
他的感知範圍一寸一寸小心翼翼地向外擴散, 將周遭的景物一點一滴地收入腦海。
他位於一間空曠卻封閉的大房間裡,周圍沒有窗戶, 且風流微弱, 仿佛是位於地下。
天花板地麵及四壁皆是黑石鑄造, 粗糙的石塊上刻繪著一條條血紅的光紋,像是某種封印陣法, 一道道紅紋穿插勾連, 蔓延遍布了整個空間, 花紋上暗芒蕩漾,似乎有血光流淌。
旁邊站著三男一女,有個男人手中拿著一樣事物,運起靈力似乎在調試那法器。
另外三人圍在他旁邊, 卻都翹首以盼, 似乎頗為期待那樣東西。
這大廳兩側還有數十人或站或坐, 有座位的都年長些,後麵立著幾個年輕人, 許多人的容貌還有幾分相似。
所有人皆有靈壓, 且頗為沉穩, 顯然功法基礎不差。
在整個屋子的上首,坐著一男一女,兩人皆是一身藍色衣裳,此時似乎正在說話,隻是話音皆被結界阻隔。
忽然間,那藍裙女子抬起頭,若有所思地看了過來。
韓曜腦海中轟然一震。
他明明是在用神識觀察周遭環境,然而對方那一眼看似清明,卻蘊含著奇特的力量,仿佛在與他“對視”。
“他醒了。”
女人紅唇微啟,嗓音柔和,語聲清晰地傳到每個人的耳朵裡。
“是否那藥效已經過了呢,淩先生?”
周圍人皆精神一振。
“……”
韓曜睜開眼睛,同時再次打散了全身的靈力。
下一秒,那將他抓來的男人已經出現在他旁邊,伸手在他肩上一按,一股陰寒力量頓時注入體內。
韓曜倒是能化解吸收這樣的靈力,然而那樣一來必定露陷,隻能任由那毒蛇般的靈力在體內遊弋逡巡。
同時還要壓抑住本能。
既不能借這接觸吞噬對方,也不能借此將自己的靈力打進對方身體裡。
他不太確定自己能否瞬間殺死四人,再者哪怕吞掉他們,也不一定能獲取全部的記憶,還不如先演一會兒。
這群人可能是偷換了陸家的丹藥,借此暗算他們,也可能是乾脆和陸家合謀,然而目的是什麼呢?
是自己?
韓曜對中原九州的世家不太了解,但他是荊州人,也聽過一耳朵荊州淩家,隻是這姓雖然不算爛大街,也沒讓人第一時間想到一起。
但他並不知道荊州淩家和萬仙宗之間的齟齬。
淩先生收回手,“回仙君,藥效未過。”
上首的年輕女人微微挑眉,似乎有些意外。
“不過謹慎些也好。”
男人冷笑一聲,“這畜生修行尚不足一年竟然能築基,且得了靈犀的認可,顯見非同一般,生而有異的怪妖各有天賦,且生性狡詐陰險,不得不防。”
整個大廳裡頓時響起一片嗡嗡議論聲,人們臉色各異,大多數都是不可置信,還有的一邊交頭接耳一邊打量他,露出懷疑之色。
韓曜第無數次被罵成畜生:“……”
他們將他當成了彆人?
顯見不是。
但他們為什麼認為自己是妖怪?
難道是他展露出的天賦太不合常理?
這些觀眾又是誰?
同時,右側有人一拍座椅扶手,又驚又怒地大聲道:“你們竟抓了謝無涯的徒弟!滄浪仙尊怎麼可能收個妖怪!”
這一開口,頓時引起一片附和聲。
“這些都是什麼人!五姑奶奶怎可容他們作亂!”
“是啊,切莫被這些宵小之輩騙了!”
“五姑姑——”
“諸位掌門宗主,諸位舅父姨母,諸位前輩,請稍安勿躁。”
所有人瞬間息聲。
上首的年輕女人盈盈起身。
她神情溫和地道:“想必大家也聽說了,白沙城已荒廢數百年,如今竟有邪崇蘇醒作亂,若是不及時鏟除,禍及雍州自不必說,金湖城必然最先受災。”
她一說起這個,所有人立刻都不做聲了。
白沙城本是雍州西北角的一座古城。
那地方已經鄰近大荒邊境,據說再向北就會觸及埋骨之淵的邊界。
據說在四百多年前,有古魔被喚醒,大量魔族在埋骨之淵出現,從深不見底的魔淵之中爬出,這些恐怖的生物一路南下,摧枯拉朽般毀掉了城鎮村莊,所過之處甚至一片塗炭寸草不生。
很快他們抵達了白沙城。
金湖城是距離白沙城最近的城池,都有五日路程,可見其位置何其偏僻遙遠。
它在魔族的圍攻中毫無疑問地陷落了。
不過魔族業已折損大半,後被前來增援的來自各個門派和世家修士一起都清理乾淨,有的殺死,殺不死的被送回裡界。
然而白沙城已經變成了一片僅剩殘骸的廢墟,而且在廢墟之上彌漫著魔瘴的霧氣,遠遠望去當真宛若人間地獄。
有道行高深的修士放出了神識,然後哀歎一聲,告訴大家裡麵確實再無活人。
此事已經過去數百年,然而修士壽數極長,在座有些年長的人甚至還親身經曆過。
他們的子女孫輩亦是聽著這些故事長大,故此清楚當時是怎樣的慘烈景象,也十分了解並畏懼著魔族的力量。
今日這場鋪天蓋地的秋初大雪前所未有。
氣象有異,本有可能是大妖出世的征兆。
然而數日前,白沙城附近就有異動,路過的修士聲稱遇到魔族,他並未見過魔族,然而他認為除了魔族,再沒有其他的生靈會如此形態可怖,且身體破碎也會死而複生。
——那修士用了法術將這條消息傳出,自己卻消失不見。
金湖城這邊率先收到了消息。
陸家作為當地世家之首,宗家嫡小姐在天機宗也是舉重若輕的人物,自然向天機宗求援。
如今,這竟然變成了八派試煉的任務之一。
有幾個少爺小姐對前些日子的事一無所知,他們剛剛出關就被喊過來開地下集會了,此時聽了長輩的一席話方才知道是怎麼回事。
韓曜也聽到了他們的談話,他對魔族毀滅白沙城的詳細情況了解不多,然而大致也明白了前因後果。
他也才知道,那位五姑奶奶,應當就是那位拜在天機宗碧遊仙尊座下的宗家嫡小姐,先前也嫁了人,隻是丈夫死了。
也就是目前說話的人。
韓曜對八派內的高手了解甚少,然而先前聽人提到對方的名字,頓時猜到其身份。
恐怕就是那位天資堪比謝無涯的玉桂仙君了。
“今趟萬仙宗來人援助,本是好事,然這幾位——”
那年輕女子繼續開口了。
她生得極美,隻有二十出頭的模樣,且霞姿月韻風采斐然,一雙明眸秋波瀲灩,望之動人心魄。
在座的許多青年少年頻頻看向她,隻是礙於其身份,又不敢總是盯著,還有些人不知道想到什麼,竟然臉紅起來。
女子美目一轉,望向韓曜所在之處,隻是視線卻落在那幾個蒙麵人的臉上。
“卻篤定有妖族混入其中。”
大廳裡再次響起一陣嗡嗡議論聲。
“我雖閱曆尚淺,亦素聞滄浪仙尊的威名。”
玉桂仙君淡淡道,“驚鴻山一役他力戰離火王,保住我八派修士數百人——然滄浪仙尊為人寬和仁義,甚至對妖族都一視同仁,昔日對陣一眾大妖,哪怕是食人無數的鹹山君和昆山君,都曾敗在他劍下,卻被他放過。”
大廳裡安靜了一瞬。
這其實不是什麼秘密,然而以他們的身份,就算再如何憤怒,也隻敢背後議論,誰又有膽子去滄浪仙尊麵前指責此事?
有人揚聲道:“玉桂仙君想說什麼?此子是滄浪仙尊窩藏在萬仙宗的妖族,所以方有此等天賦?”
旁邊又有幾個修士倒吸一口冷氣,“此言有理,否則一個三靈根怎可能築基如此之快——區區一年而已,若是用了靈藥輔助,現在也該仍在調息而不是出來曆練!”
“靈犀認主又是怎麼回事?”
“你不知道麼,九玄仙尊打造的兩把神劍,劍身是龍骨鍛造,熔煉了兩條妖龍的精魄,說真是算起來,這劍更親近妖族也說不定。”
“我還是頭回聽說!”
有個陸家的姑娘震驚道,“聽聞大荒唯有西境的暗咒邪窟有妖龍出沒,難道是——”
“不錯,鑄劍所用的兩條妖龍,正是那魔窟之首、眾龍之父的滅度王後裔。”
她的哥哥在一旁嗤道:“他昔日曾向九玄仙尊尋仇,卻大敗而歸,不久後九玄仙尊就飛升了,他也沉睡了數百年之久。”
旁邊又有人賣弄似地說道:“妖王們個個子孫成群,多一個少一個大概也無所謂,隻是不願放過這機會,畢竟他們本性殘忍嗜殺,誰知最後卻是自取其辱——”
話題開始歪了。
玉桂仙君也阻止,她神情溫和地坐了回去,隻給了蒙麵人們一個眼色。
那淩先生得了暗示,一手抓起韓曜的頭發,強行將他從地上扯了起來,接著狠狠給了他一個耳光。
“小畜生!”
啪!
這一巴掌含著靈力,尋常人恐怕會被打爛半個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