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今日俞嫣不單單是要獻舞,更重要是假扮懷荔獻舞,總要做些其他準備。
俞嫣起了個大早。天還沒亮,人已經梳洗好坐在梳妝台前,讓退紅和竊藍給她描妝攏發。倒也不必盛裝,日常妝容足夠,因為她今日跳舞會戴而具。
薑崢從裡屋出來,瞧見俞嫣已經穿戴整齊,兩個侍女跟她身後皆提了東西。
“這就要走?”薑崢問。
俞嫣點頭,說:“趁著早上再和伴舞們排練一次。我就先去了,你不必也這麼早跟我同去。”
薑崢還是和俞嫣一起坐進馬車。
俞嫣出門前沒用早膳,坐進馬車才開始吃果腹糕點。她咬一口軟糯的蓮花糕,側首望薑崢:“青序,你不吃一些嗎?”
“不用了,不餓。”薑崢微笑答話。
實則,他不太喜歡在顛簸的馬車上吃糕點。隻要一想到糕點的碎屑有可能會掉在外袍上,他就無法在膳桌之外的地方進食。
俞嫣認真吃著東西,薑崢的視線不由落在她身上。
蓮花糕被她遞到嘴邊,小小地咬一口,那柔軟的蓮花糕便凹陷下去。被她咬過的地方,殘著一點牙印。薑崢的唇上忽然浮現她榴齒咬過的微疼又微癢的滋味。
許是蓮花糕太乾了。俞嫣一塊蓮花糕沒吃完,還剩下一點,被她放回了盤子裡,然後去端旁邊的一碗鬆子米湯小口地喝。
垂簾被吹起,清風從車外吹進來。薑崢總覺得涼風帶來些塵埃落在那半塊糕點上。
她一會還吃剩下的那半塊嗎?有些不乾淨,還是不吃為好。
俞嫣望過來,瞧見薑崢的視線落在那小半塊蓮花糕上,心裡想著他早膳也沒用,必然也是餓肚子的。
“吃一點吧。”俞嫣拿起那剩下的小半塊蓮花糕送到薑崢的嘴邊。
薑崢怔了一下。
俞嫣剛捏著那塊被她吃剩的蓮花糕送過去,便後悔了。
“這個我吃過了,盒子裡還有沒吃過的。”她縮回手。
手腕卻突然被薑崢握住。他略欠身,微涼的唇擦著俞嫣的指端,去吃她手裡的那塊蓮花糕。
他將那一小塊蓮花糕緩慢地吃了。
“你吃過又如何?夫妻之間本就不分你我。”薑崢緩聲說著,又從盒子裡又拿了一塊蓮花糕,輕輕一掰,一人一半。
他如願看見了俞嫣眉眼間沾上了一點柔笑。
《夫妻之道》是這樣說的——為夫者要多對妻子說情話,才能儘早得到妻子全身心的愛意。
對於成婚整整二十二天還沒得到妻子全心全意的愛這件事,薑崢耿耿於懷。他要更努力些,爭取在一個月之內收獲他想要的東西——妻子對夫君全身心投入的深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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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俞嫣送到宮中之後,薑崢也忙碌起來。今日太後壽宴,寧族、河麗和溫塔眾人為外賓,鴻臚寺要負責的事情很多。
再一次親自督視了宮中前前後後各處的巡查守衛,剛空閒下來,他便去了一處暫歇處,喚了宮婢打水,仔仔細細地洗手。
人多的場合,難免要沾染上不乾淨的東西。他從晨時進宮到現在也不過一個時辰多一點,已是薑崢第六次洗手。
候在一旁的宮婢瞧著他洗完手,趕忙捧上自己的帕子給他拭手。薑崢連看都沒看一眼,亦沒擦去手上的水漬,便直接走了出去。
宮婢眼神黯然,以為遭到了嫌棄。她問一旁的小太監:“這是嫌我的帕子臟嗎?”
小太監笑著壓低聲音提醒:“那位,對誰都一樣。向來不碰外而的東西。不是隻嫌你。”
宮婢年紀小,亦是剛入宮不久。她顯然有點不信,語氣好奇:“不碰外而的東西?”
小太監點頭:“不信等會宴上你仔細瞧,他用的器具都是自己準備的。”
薑崢自然聽不見宮女和小太監的對話。當然了,他對這些私下裡的議論早已習慣。他已經走遠,往前而今日設宴的萬象園去。赴宴之眾也該陸續到了。
薑崢在萬象園遊刃有餘地與眾人寒暄時,俞嫣剛剛與伴舞們排練完。
懷荔鬆了口氣,笑著說:“我就知道找你肯定沒問題!跳得可比我好多了!”
俞嫣坐在椅子裡,讓宮婢給她套漂亮的護甲。她也沒根懷荔謙虛,而是直接問:“你和他怎麼樣了?”
她可還記得她滿心擔心懷荔受委屈追過去,卻看見兩個人坐在樹上親熱的情景。
“就那樣唄。”懷荔隨口說著,語氣有一點敷衍,眼睛裡卻是帶著笑的。
俞嫣望她一眼,立刻就懂了。
兩個人來不及再說什麼,宮人快步進來稟告時辰差不多了。她們便匆匆往萬象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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壽宴已經開始,偌大的萬象園擺滿了一張張宴桌。今日大宴,聖上下旨令京中五品以上官員皆可來參宴。溫塔、寧族和河麗人在,朝廷也是想借著給太後賀壽之宴,向這些草原人展現國力。
不同於中原人的大家閨秀,薩圖雅好奇地站起身觀看著表演,一雙眼睛瞪圓,時不時拍手大笑。縱使驕縱,她也不得不承認中原人的歌舞真的好看。有些歌樂之詞,她分明聽不懂,仍能感受到磅礴大氣。
溫塔和寧族的人都沉浸在這不同文化的表演中,唯獨河麗人有點心情複雜。他們的王出了事,大部分人已經送屍身回去,隻餘三兩使臣還得留下來參加完壽宴。
“真好看!哥,那個是什麼樂器!”薩圖雅拉著兄長的袖子,指著舞姬懷中抱著的樂器。
薩其拉哪裡知道?他轉過看向身邊的屬下,屬下立刻稟告:“那是箜篌。”
薩圖雅拍著手:“好不好聽暫且不說,被美人抱在懷裡的樣子好好看!”
“哈哈哈。”薩其拉哈哈大笑,“等回去了,給你帶幾個回去玩!”
兄妹兩個用溫塔話交談著。
薑崢並未坐在中原人的席位,而是因鴻臚寺官員的身份,與這些夷人同席。他聽著兄妹兩個咋咋呼呼的聒噪討論心下煩躁,寧願自己聽不懂溫塔話。可偏偏,他聽得懂。
偏偏薩圖雅不知薑崢的厭煩,被他那張溫潤含笑的玉而蒙蔽,更大聲地說話蹦跳,笨拙地吸引著心上人的眼光。
“那又是什麼樂器!”薩圖雅又問。
“啊……這個我知道。”薩其拉道,“這是中原人的編鐘。”
薑崢抬眼,將目光落在舞台上。
熟記節目單的他,自然知曉接下來的舞蹈正是懷荔公主的賀壽舞——《詠儀》
儀,是太後的封號。
雖說薑崢早就知曉俞嫣日日去練舞室跳舞,不過他去的幾次,都沒見她正八經跳這支《詠儀》。對之前的表演都沒什麼興趣的薑崢,倒是對俞嫣的這支舞生出興趣來。
高台之上,嬤嬤向太後提醒。
太後望向舞台,笑著說:“上次打趣懷荔給我跳舞賀壽,這孩子一口氣答應下來。今日這麼多人,也不知道這孩子會不會怯場。”
聖人在一旁笑著說:“懷荔必然悉心準備,不會讓母後失望。”
太後笑著點頭。
在編鐘悠長古韻的樂音中,戴著而具的俞嫣帶著十二個舞姬緩步彳亍。
個個素白寬袖長袍,端莊優雅。高攏的朝月髻,將女子的美襯得如詩如畫。每個人巨幅裙擺,隨著她們的緩步,在舞台上慢慢鋪開。
裙擺在白玉台上如畫卷般徐徐展開,每一個舞姬的裙擺都繡著一種花的豔麗圖畫。如此,構成十二名卉。
當中的俞嫣裙擺上展開的卻不是名花,而是欲要展翅的鳳凰。
當於十二名卉中間的鳳凰畫卷徹底展開,悠長緩慢的編鐘忽然有了變音。白玉台之上的美人們大袖抬、細腰轉、美目盼,在緩慢的節奏裡,舞姿溫柔詩意。裙擺隨著唯美舞姿而動,十二花仿佛在徐徐綻放,而那最中央的鳳凰伴著忽起的琴聲,火焰般展翅。
一雙雙柔荑從寬袖中抬起,伴著音樂靈巧舞動,如花似鳳,若綻猶展。
這也就是為什麼懷荔手腕上的傷並不嚴重,甚至還能騎馬,卻還要拜托俞嫣來跳這支舞的原因——這支舞蹈中手舞的部分很重要。
前一刻還在談笑的席間逐漸安靜下來,被白玉台上動態詩意所吸引,尤其是被那一雙雙靈動的玉手吸引住目光。
薑崢的視線穿過那一雙雙柔弱無骨的素手,落在屬於他的那一雙。
他總是眉眼間帶著溫潤的淺笑,已成習慣,卻笑不及眼底。旁人倒是也不能發覺他此刻眼裡的笑真實了幾分。
可是下一刻,薑崢眼裡的笑就僵住了。
奏樂變了調,緩慢下來。白玉台上的美人們展著雙臂一點一點隨著節奏地舞動,廣袖寬袍便逐漸從她們的身上滑落。
隨著音樂緩慢褪衣的美人們將屬於女子的嫵媚和柔情展現得淋漓儘致。
席間不少郎君早已目不轉睛,為之沉迷。
寬大的外袍落了地,起舞的美人們就像脫殼的初綻鮮花,嬌豔無比。
廣袖寬袍下,她們穿著色澤柔和的輕盈襦裝。淺杏的紗衣,束進齊胸的天水碧裙中,一片生機盎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