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6 章(1 / 2)

入幕之臣 山有青木 10145 字 3個月前

事關兄弟們的性命,聞歌隻用了一個晚上,便徹底接受了現實,於是翌日一早,他再次找到馮樂真。

“他們會替你作證。”見到人的第一眼,他便直接表明來意。

馮樂真抬眸,抓住了他的重點:“他們?”

“我不會,”聞歌昨晚不知是沒休息好,還是根本一夜沒睡,此刻一雙眼睛布滿血絲,即便端著冷淡的表情,也叫人無端覺得可憐,“不會出麵作證,也不會尋求營關的庇護,今日太陽落山前,我會離開這裡,再也不會回來。”

“營關雖地處偏遠,但也不至於連一個人都容不下,”馮樂真看著他的眼睛,“你去京都這些日子,本宮著人買了五十畝地,在地頭蓋了三間瓦房。”

聞歌手指一顫,臉上又浮起類似於痛苦的情緒,但他很快又冷靜下來,隻一雙眼睛比之前更紅:“我不要。”

“你想要什麼?”馮樂真聲音軟了下來,帶著自己都沒發現的包容。

聞歌直直看著她的眼睛:“我想要那個失憶後隻會啃生蘿卜充饑、每天找我玩沙包踢毽子打發時間的小鈴鐺,要她和我一起找個山明水秀的地方隱居,從此任世事如何都不再過問,殿下能給嗎?”

“聞歌……”

“殿下給不了,”聞歌緩緩呼出一口熱氣,麵如死灰地後退一步,“殿下什麼都給不了,你心裡有大業,有抱負,有無窮的欲望……隻是沒有我。”

“我知道你心裡難受,”馮樂真靜靜看著他,“但事情已經到了這地步,你我都無法再改變什麼,何不各退一步相互包容。”

“各退一步相互包容,殿下退了什麼,包容了什麼?五十畝地還是三間瓦房?”聞歌一針見血,“你甚至可以為了儘快說服我們,任由我去闖京都城的生死陣,你所謂的包容,隻是讓我一個人妥協吧?”

他字字句句皆泣血,馮樂真沒有辯解,隻是安靜地看著他。

聞歌恨透了她的平靜,就好似他的痛苦、掙紮、絕望,在她眼裡都如同三歲稚兒L在哭鬨,就好像……在這一場欺騙裡,唯有他一個人蠢到動情,她始終高高在上,不染纖塵。

馮樂真看著他猶如困獸,用愛恨翻湧的雙眸盯著自己,終於心生動容,朝他走了一步。聞歌卻仿佛受了巨大的刺激,連連後退兩步。馮樂真這次卻沒有點到即止,徑直走上前去,以不由分說的力道將人抱住。

聞歌顫了顫,削瘦的脊骨猶如垮掉的山脈,整個人都低了下去。他將臉埋進馮樂真的頸窩,嗬出的熱氣穿透她的衣裳,將她整個人都要灼傷。

馮樂真卻沒有後退,隻輕輕拍著他的後背。

“我恨你。”他聲音啞得厲害。

馮樂真:“我知道。”

“你這樣的人,不配我的喜歡,不配任何人喜歡,你就該抱著你的心機你的籌謀長命百歲,孤獨終老,一輩子求不得、愛不得、恨不得,你就該……”就該什麼?還有更多惡毒的詛咒,可他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馮樂真也不介意他的宣泄,隻是靜靜抱著他。

聞歌在她的安撫下漸漸平靜,再抬起頭時,本就布滿紅血絲的雙眼更是憔悴,但看向馮樂真時,要多一分平靜:“與我相處的日日夜夜,你對我可曾有過一時一刻的……心動?”

他已不敢問江山與他孰重這種蠢話,萬般的傷害與痛苦之後,隻求一個真正的答案。

“無時無刻,不在心動。”馮樂真看著他的眼睛,認真給出八個字的答案。

聞歌將這個答案在唇齒間重複三五遍,苦澀之餘突然發笑:“夠了,這便夠了。”

馮樂真隱約察覺到他動了什麼念頭,當即抓住他的手:“小鈴鐺,留下。”

聞歌緊緊盯著她,目光如有實質,幾乎將她纏到窒息。

而在這種窒息之中,他到底還是將手抽了出來,然後在她的注視下一步、一步往後退,直到與她隔出五六步,才緩緩開口:“我要找一個山明水秀的地方隱居了,你跟我走嗎?”

早已經有答案的問題,他還是問了第二遍。

馮樂真呼吸亂了一瞬,緩緩開口:“我給你準備了田地和房子……”

“那不是我的。”聞歌搖了搖頭。

就像她怕他傷心,在發現他種的菜被雨水衝壞後,便偷偷找人重新栽種的新苗,不是他從種子照看到大,便不能算是他種的,他性子裡一直有種超乎常人的執拗,犟起來八頭牛都拉不回來,這一點前世的馮樂真知道,這一世的馮樂真也知道。

兩人默默對視許久,馮樂真緩緩開口:“你若執意要走,本宮不會送你。”

“……好。”

說要太陽落山之前離開,聞歌說到做到,趕在下午時分便收拾好了行囊,獨自一人朝著城門去了,說了不會來送的人卻食言而肥,在他出現在城門之前,便已經提前等著。

營關的夏天黃沙漫天,馮樂真一襲紅衣,站在烈烈風中猶如開至最盛的玫瑰,玫瑰盛極必衰,她卻好像能開千年萬年,能叫這天地都為她的顏色改換門庭。

聞歌看著這樣的她,突然有些理解,她為何不會跟自己離開——

這如畫的江山風景都該屬於她,她卻不該屬於任何一灣溪水一片青山。

馮樂真看到他突然停下腳步,便扭頭看了阿葉一眼,阿葉當即拿出一個包袱。當看到那個收拾妥當的包袱,聞歌心下漏了一拍,再次生出不該有的癡心妄想。

然而這點癡念沒有持續太久,便伴隨著馮樂真將包袱交給自己而破滅。

“這裡頭有一些銀子和幾身換洗衣物,還有新的戶籍與文牒,將來即便有人盤查,也不必懼怕什麼。”馮樂真叮囑。

聞歌盯著手裡的包袱看了許久,一句話也沒說。

“聞歌。”馮樂真喚了他一聲。

聞歌遲緩抬眸。

“無論去哪,一路小心,照顧好自己。”馮樂真溫聲道。

聞歌自認已經堅固的內心,輕易便被這句話衝垮,未免自己連離開都

不夠體麵,他當即牽著馬就往外走。

夕陽西下,天邊火紅的雲彩落在他的肩頭,少年一夜之間成長,再不複當初的銳利與傲氣。

馮樂真眼睜睜看著他越走越遠,下意識往前追了兩步,走出城門的人若有所覺,突然丟下包袱和駿馬朝她飛奔而來。

當他的身影在瞳孔裡漸漸放大,馮樂真的心跳不受控地加快。她麵上仍是冷靜,可手心卻不可控地開始出汗,等他跑回自己麵前時,她甚至有一時失語,忘了該同他說些什麼。

聞歌因為跑得太快,呼吸還有些不暢,一雙眸子如同染了剛化的雪,悲涼地看著她。馮樂真終於恢複了說話的能力,開口時透著一分小心和不該有的期冀:“你為何……”

沒等她把話說完,聞歌便突然將她抱進懷裡,在她脖頸上用力地咬下去。

痛意瞬間傳來,馮樂真呼吸一窒,卻沒有推開他。阿葉察覺到不對勁,當即要上前製止,卻被馮樂真抬手揮退。

她安靜地站著,任由聞歌將濃重的情緒都發泄出來。聞歌用力地咬,直到唇齒間充斥著濃鬱的血腥氣,才勉強放開她。

瓷白的脖頸上留下血淋淋的牙印,聞歌形狀漂亮的唇上亦是沁著鮮紅,連馮樂真最喜歡的小白牙,也沾著一點痕跡。

“說到底,”聞歌緩緩開口,聲音啞得不成樣子,“你也不欠我什麼,甚至於所作所為,都不過是對我們這群刺客的反擊,可我還是控製不住,控製不住地想恨你,大概是因為我……”

因為什麼?他似乎有些難以啟齒。

馮樂真放緩了聲音:“我明白的。”

“……糊塗賬,算不清,若是你欠我,那我原諒你了,若我欠你,你也彆再與我計較,”聞歌看著她的眼睛,“總之……總之我們兩清。”

“……好。”

“既然兩清,那我今早的詛咒便不算數了,你要長命百歲,但不會求不得、愛不得、恨不得,你會……得償所願,萬事無憂。”

聞歌的身影最終還是消失在荒野的夕陽下,馮樂真垂著眼眸,坐上了回長公主府的馬車,一路上阿葉提心吊膽,幾次都想與她說話,卻被她過於平靜的模樣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