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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殿下/體虛,先靠坐著吧。”

陸雲霜說著把藥碗放在小桌上,將床上的軟枕豎起來放在床頭,又在腰部的位置添了一個枕頭,才扶著季清沅讓她靠上去。

“要不要添件外衫,這樣會有點冷。”

季清沅的目光隨著她的動作而轉動,聞言輕輕點了點頭,指了指衣櫃的方向。

陸雲霜打開衣櫃,從裡麵取出一件稍厚的外衣,給她穿上,摸到她的手心,是一片汗濕與涼意。

想是退燒不久,身上出了汗,隻怕身上也難受得很。

這宮女那麼囂張,定是沒有準備熱水的。

陸雲霜心中有些戾氣,到底忍著沒發,她現在隻是一個宮女,沒有資格去管這些事,但既然她來了,就會照顧好病中的小公主。

她坐到床沿,捧起藥碗,碗壁摸著不是很燙,她又吹了吹,才喂到季清沅唇邊,“藥會有些苦,殿下喝完這碗藥,奴婢去給您尋些蜜糖來甜甜口。”

她哄著人,像是怕她嫌苦不肯喝。

誰知小公主聽話得很,她喂一口她喝一口,一雙秋水眸子凝在她身上,像是移不開。

一時屋內隻剩下瓷勺和藥碗碰撞的清脆聲響。

宮女綠煙站在角落裡,頭也不敢抬頭,心裡埋怨外麵守門的人又去偷懶,剛剛說的話還不知被聽去多少,害怕受罰。

季清嵐直到此時才輕飄飄看了她一眼。

“你看清楚怎麼照顧人了嗎?”她問。

綠煙心一惶然,知道剛剛的言行定是被聽去了,趕忙跪了下去,“奴婢看清楚了,以後絕不敢再犯,求五公主饒了奴婢這一次。”

二公主對待犯了錯的宮人從不留情。

綠煙知道季清沅一向心軟,向她求情,定還有轉機。

且她的身份特殊,季清沅不能不顧忌。

她這點小心思再明顯不過。

陸雲霜身體微動了動,擋住了季清沅的視線,又喂了一勺藥到她唇邊 ,“最後一點了,很快就喝完了。”

這藥看著烏漆麻黑,聞起來苦得厲害,喝進去更是讓人難受。

季清沅再能忍,喝著喝著還是蹙起了眉頭,隻是硬逼著自己喝下去。

藥到口邊,她壓著快要溢出的苦味,張口喝下,勉強咽下去。

也沒有心神再去應付綠煙。

綠煙見狀還想再張口。

季清嵐淡然看了她一眼,“做錯了事就去領罰,也讓這殿中的人都看看,不尊不敬主子是什麼下場。”

“秋竹,你去辦吧。”

“是,殿下。”

進來的宮女一身淺綠色衣裙,麵容清秀,她是季清嵐的貼身侍女,最是知道她的意思。

綠煙意識到不對,張口剛說出一個“榮”字。

外頭不知何時來了兩個嬤嬤,拿布把她的口堵住,將人拖了下去。

動作麻利且安靜,仿佛什麼都沒發生。

一碗藥將將喝儘,季清沅再也忍不住,最後一口剛咽下去,險些要嘔出來。

陸雲霜趕忙放下藥碗,輕輕拍著她的後背,“怎麼樣?難受得很嗎?”

“沒事,”季清沅搖了搖頭,她壓下作嘔的感覺,抬頭看向季清嵐,有些為難,“綠煙是母妃派來照顧我的人,若是出了什麼事……”

“既然病了就不要想那麼多,”季清嵐不甚在意。

她站起身,有些意味深長地道:“不論是誰派來照顧你的人,淩駕到主子頭上就該重罰。我知五妹心軟,今日我便替你料理一番這些懶奴。若這事傳到父皇耳中,也隻會認為我做得對。”

“現在,就讓她先照顧你吧。”

她看了看陸雲霜,似笑了一下。

轉身出去讓人關上了門,隻留一個宮女在外麵候著。

屋內安靜下來,苦澀的藥味卻依舊沒有散去。

陸雲霜握住小公主的手,摸了摸她的手心,還是濕的,“身上是不是很難受?我看你出了很多汗,要不要用熱水擦一下身體?對了,我去讓外麵的宮女看能不能找一點蜜糖來,你剛喝了藥口中定是苦得厲害。”

她鬆開小公主的手,還沒起身,袖子就被人拽住了。

轉身看她,她卻低了頭不與她對視,“你上次送我的蜜餞還沒吃完,在這裡。”

她指向小桌下麵的抽屜,陸雲霜一打開抽屜,果然見到了上次送出去的紙袋。

蜜餞能放得久,一下子又很難吃完,裡麵還剩著大半袋。

陸雲霜從裡麵挑出一個包著的蜜棗,拆開油紙,喂給小公主嘴邊,“嘗嘗,看看甜不甜。”

“唔,甜的。”小公主把蜜棗包進口中,慢慢嚼著。

低著頭也不知在想什麼,不像剛剛一直盯著她瞧。

陸雲霜趁機湊過去摸了一把她的後背,衣領很鬆,她的手一下子就探進去了,摸到一片微濕和沁涼。

驚得人一下子抬頭看向她,慌忙把她的手撥開,“你、你……這是在宮中呢。”

“這裡又沒人,”陸雲霜一點不覺得自己有問題,她皺眉,“這樣不行,你要擦洗一下,身上這樣濕著,既難受,對身體也不好。你等等,我讓人去燒一些熱水來。”

她安撫地拍了拍季清沅的手,起身走到門口,讓守在門外的宮女去吩咐人燒些熱水。

小公主孤零零一個人在屋中等了她一會兒,等她回來後,像是怕人消失似的,緊緊拽著她的袖子,眼巴巴看著她,問她:“你什麼時候走?是不是一會兒就走了?”

分明不想讓人離開,卻說不出口。

心思被一雙水潤潤的杏眸表露無遺。

陸雲霜又拆開一個蜜棗塞進她口中,在她期盼的眼神中搖了搖頭,“不急,至少要等你睡下我再走。”

“這樣嗎?但是我不困哎。”小公主口中包著蜜棗,聲音含混地道。

陸雲霜看著她眼下青色的痕跡,沒有拆穿她的謊言,“嗯,那就等你困了睡下我再走。一會兒要換身衣裳,我幫你拿一套乾淨的?”

“好。”小公主乖乖點頭。

陸雲霜去她的衣櫃裡找出一套新的白色裡衣,打開下麵的抽屜一看,看到好幾件顏色不同的肚兜,擺在最上麵是一件淡粉色繡著玉蘭的肚兜。

她直接拿了最上麵的一件,抱著新的裡衣走回床邊。

季清沅一看見她手中勾著一件淡粉色的肚兜,抬手就把衣裳搶過來塞進了被窩中,不好意思抬頭看她。

陸雲霜笑了一下,坐下來問她:“一會兒我幫你擦身體,你也要這樣害羞嗎?”

“什麼?”季清沅不可置信抬頭看她,“我、我可以自己來的,不用你幫忙的。”

陸雲霜笑了笑,不說話。

這讓季清沅更慌起來,“真的,我可以自己擦身體的。”

話剛說完,外麵的宮女敲了門,“殿下,熱水端來了。”

滿滿一盆熱水放到桌上,陸雲霜伸出手探了探溫度,感覺合適,轉頭看向滿麵局促的小公主,輕笑道:“殿下,該脫衣裳了。”

季清沅瞪著她,病弱的臉龐上終於有了些許生氣,“我自己可以的。”

“可是,布巾在我手中哦。”陸雲霜晃了晃手中的白色布巾。

季清沅伸手要搶,但許是在病中頭還暈著,布巾沒搶到,人險些跌下床去。

陸雲霜及時抱住了她,無奈地點了點她的額頭,“與你開玩笑呢,你脫了衣裳進被窩吧,我把毛巾弄濕擰乾,給你遞進去。”

她把季清沅塞進了被窩,為了證明自己真的是開玩笑,還背過了身子,“殿下放心,我看不見的。”

“不許回頭。”小公主在後麵氣鼓鼓地強調一句。

“好。”

白色的裡衣和淡紫色的肚兜被脫了下來,放在床裡。

小公主用被子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隻露了一張巴掌大的小臉在外麵,麵上的緊張之色顯而易見。

陸雲霜轉身把布巾浸入熱水,又擰乾保證不會有水滴下來,才往前遞去。

女子雪白的藕臂從被窩裡探了出來,她接過熱乎乎的布巾,迅速將手縮了回去。

一截雪白晃了人眼,又很快消失。

季清沅整個人縮進被子裡。

陸雲霜看著鼓起的被衾,能猜到她大概在擦什麼地方,先是手臂,再是腰腹,最後是修長的雙腿。

布巾換了幾個來回。

陸雲霜再一次擰乾布巾遞過去。

季清沅沒再接,她避開陸雲霜的眼睛,道:“我擦完了。”

陸雲霜挑眉,毫不留情戳穿她的謊言,“後背沒擦,殿下不要想騙我。”

“我、那裡擦不到,也沒什麼的。”

小公主不擅長撒謊,被人戳穿,隻好承認。

陸雲霜把布巾又放進熱水裡浸了一下,沒有拒絕餘地地道:“你趴著,我幫你擦,隔著被子,我看不見的。”

她態度有些強硬,季清沅說不用,又被她否決了。

“我們都是女子,殿下在怕什麼?還是說覺得我心思不正嗎?”陸雲霜義正詞嚴地道。

季清沅反駁不了她,又覺得她說得對,有什麼可怕的呢?

不過擦個後背而已。

隔著布巾甚至觸碰不到。

如此想著,她轉過身子,麵頰朝著躺著,聲音小小地道:“那你、你擦吧。”

陸雲霜握著布巾探進被窩,她看不見,布巾最先碰到了季清沅的腰窩,她從後腰往上擦,拇指握在布巾下方,不免要觸碰到她的後背。

一點點往上擦去,饒是她沒有什麼心思,也能感受到季清沅的躲閃輕顫。

以為隔著布巾觸碰不到,偏偏指背劃過了她整個後背,四處蜿蜒停留,最後還停在了她最脆弱的後頸上。

隻是輕輕磨了一下而已,手卻被人握住了。

季清沅張皇轉身,上身微微直起,握住她的手臂,水眸裡似一片瀲灩春光,顫著嗓音道:“好,好了。”

她轉身轉得太急,被子滑落至肩頭。

陸雲霜視線正好落在女子纖柔的鎖骨和雪膩的弧度上,一點紅櫻一閃而過。

季清沅順著她的目光一看,立刻裹上了被子,聲音又羞又惱地道:“你快背過身子,我要穿衣裳了。”

陸雲霜鬆開握緊的布巾,直接將布巾丟進盆中,她一轉身,直接踏出了內室。

季清沅聽見她走遠的腳步聲,一時又有些急,急忙將裡衣穿上,掀開被子下床就要去尋人。

“咚”的一聲。

陸雲霜正在外麵喝涼茶,聽見這一聲,放下茶杯就朝裡走。

一進去,就看見季清沅跌坐在床邊,見她進來,一雙杏眸惶然又不安地看向她,似要落淚,“你不是說現在不走嗎?”

陸雲霜心一緊,扶著她坐起來,解釋道:“我隻是出去喝點水,你不是不讓我看你穿衣裳嘛,這不是怕你又生氣。”

“我沒有生氣。”

小公主緊握著她的手,像是一眨眼她就會消失似的,也不惱她的話了。

陸雲霜把外衫給她披上,看了看她的雙膝,“是不是這裡疼得厲害,才會跌倒?上了藥嗎,我看看。”

她說著卷起寬鬆的褲腳,一雙修長勻稱的雙腿漸漸露出,與白無瑕的膚色相比,女子雙膝上的淤青簡直濃重到刺眼。

生生在冰涼的地麵上跪了三個時辰,又受了夜寒,發了高燒,她的雙膝上根本還未上藥。

眼見陸雲霜麵色冷沉,季清沅想要把褲腳放下去,“沒什麼的,不是很疼,你不用……嘶。”

膝上的淤青被人輕輕按了一下,季清沅沒忍住疼,發出一點聲音。

“撒謊,”陸雲霜說著從袖中拿出一瓶藥,把藥倒在手中揉了揉,“應該會很疼,但是這傷必須上藥,殿下忍忍好嗎?”

她進宮之前,特意先去姨母那兒拿了一瓶上好的藥油,就是怕沒人給她上藥。

“我沒事的,你上藥吧。”

季清沅偏過頭,想著忍一忍也就過去了,不想讓陸雲霜認為她很脆弱。

但是……

太疼了。

隻是輕輕揉著,也很疼。

她不由把頭抵在陸雲霜的肩膀上,膝上的力道放輕了一點。

陸雲霜對她道:“實在疼的話,你咬我的肩膀,沒事我不怕疼。”

怎麼會有人不怕疼呢?

“不要。”小公主忍著疼道。

上藥的過程緩慢又煎熬,陸雲霜儘量放輕力道,讓藥滲進傷處。

藥上完,季清沅沒有抬頭。

陸雲霜任由她靠著自己,把她的褲腳放下,掀開被子小心給她雙腿蓋上,怕她受了寒。

“是困了嗎?還是吃些東西再睡,喝點熱粥,好嗎?”

她哄著人,懷中的小公主搖了搖頭,說不困。

陸雲霜讓外麵的宮女端來一碗熱粥,並幾碟小菜。

似是沒力氣,季清沅像剛剛一樣,任由她喂著自己吃完這一碗粥和一碟蔬菜。

小公主乖得很,除了不肯睡覺。

吃完飯又說立刻躺下睡覺不好,讓陸雲霜拿了一本遊記陪她一起看。

陸雲霜坐在床沿,她就靠在陸雲霜懷中,看著看著不知是遊記不好看,還是太困了,她忍不住打了一個哈欠。

陸雲霜無奈地看向她,合上了遊記,“睡吧。”

“我不困。”她倔強地道。

陸雲霜把遊記放到桌上,掀開被子,問她:“那我困了,殿下能不能讓出一半的位置,給我睡呢?”

季清沅知道自己瞞不過去了,她有些失落地垂眸,“好吧,我睡就是了。”

她以為陸雲霜在說笑,脫了外衫躺下,被子卻又被人掀開了。

陸雲霜當真脫了外衫,一同鑽進了被窩裡。

她握住季清沅有些涼的手,問她:“殿下要不要睡我懷裡,我身上很暖和。”

小公主身體有點涼,手腳都不暖,陸雲霜說著就把她雙腳夾到自己小腿間,給她暖著,“好了,這樣會暖和一點。”

季清沅被她突如其來這麼一鬨,剛剛以為她要走的那點失落又沒了,她想了又想,還是慢慢挪到了陸雲霜的懷中,雙手無處可放,就拽著陸雲霜的衣擺不放。

身子漸漸暖了起來,她整個人被抱著,心像是落到了實處,漸漸困意愈重。

迷迷糊糊間,她小聲嘟囔了一句什麼。

陸雲霜沒聽清,低頭輕聲問她:“什麼?”

“不要走。”

小公主的聲音又輕又細,有些含混,顯然不是清醒之下的言語。

陸雲霜忽然就明白了,她為何一直不肯睡覺。

原來,季清沅不想讓她走嗎?

“好,我不走,等你醒。”她輕聲回了一句。

這句話像飄進了季清沅耳中,她下意識往陸雲霜懷裡又靠了靠,原本拽著她衣擺的手不知何時鬆開了,轉而尋起更合適的地方,摸索著搭上了陸雲霜的腰。

陸雲霜一時就有些僵,她抱著季清沅的時候不覺得有什麼,但季清沅忽然主動抱她,她像是突然被什麼撞了一下心口,心跳跳得快了些。

漸漸的,她似也生了困意,不由將懷中的人抱緊些,睡了過去。

一覺過去,快要醒來的時候,她感覺到臉頰上被什麼輕輕碰了一下,一觸即離。

第25章

這柔軟的觸感離開得太快。

陸雲霜沒有分辨清楚是什麼,先感受到懷中人動了動。

她不知什麼時候改變了睡姿,如今平躺著,女子纖軟的手臂搭在她的胸膛上,一手還抱著她的手臂,隔著裡衣,綿軟的弧度壓過來。

陸雲霜閉著眼翻了個身,她找到季清沅的手握上去,睜眼要和她說話,誰知入目是一片雪白,從她的視角很輕鬆地往下看去,能看到兩個雪團被她的手臂壓得微微向下凹去。

季清沅早已醒了,本來正有點心虛,見她睜眼不說話,順著她的目光垂頭一看,立刻收回自己的手,去合攏衣領,一時羞得臉有點紅,直接翻身背對著陸雲霜,小聲問她:“你怎麼還沒走呀?”

小公主以為這樣就能防範住了。

可是背對著她,上衣衣擺睡得往上卷去,一截細腰又露了出來。

陸雲霜一掃而過,伸手把她的衣擺往下拽了拽,指尖不可避免觸碰到她的後腰,惱得人又往裡挪了挪,“你的手,不準再亂碰了。”

沒有什麼作用的威脅。

陸雲霜也往裡挪了挪,手伸到她身前握住她的手,揉了揉手心,靠著她的肩頭道:“嗯,手心很熱,身上還冷嗎?頭還暈不暈?”

她的頭擱在小公主的肩頭上,一說話氣息直撲在季清沅的耳邊。

溫熱的呼吸像是能點燃她身上的溫度。

她剛剛才做了壞事,這會兒怕被人看出來,想往裡躲,奈何兩隻手都被人握住了,躲無可躲。

“不冷了,頭也不暈了。你乾什麼呀,不起來嗎?”

“不起。”陸雲霜說著蹭了蹭她的臉,紅撲撲軟乎乎的,直把人蹭得臉上更紅,才懶洋洋地道:“才醒呢,要賴一會兒床再起。”

誰一醒來就起床啊,可不得多躺會兒。

“那你躺著,我要起來了。”

季清沅說著想要撥開她的手起身,陸雲霜靠得實在太近了,她後背就貼著她的胸膛,兩人都隻穿了裡衣,薄薄的裡衣根本攔不住什麼,衣擺卷起,腰身貼著腰身,後腰那裡就像貼著燒紅的炭,熱氣一點點往上躥,止不住得想臉紅。

陸雲霜不放人,她吹了吹小公主耳邊的碎發,很閒散地道:“彆急嘛,要是時辰不早了,你皇姐肯定來催,她沒催就說明還早,再躺一會兒。”

說躺著,手上也沒個安分的,一會兒捏捏手心,一會兒摸摸手臂,再一不小心碰碰她的細腰,無聊了再吹吹她的碎發,吹得人耳邊心裡都癢癢的。

季清沅被她鬨得沒法子,轉了個身麵向她,警告她:“你不許再亂動了,不然你就彆躺了。”

小公主麵紅耳熱,努力板起來臉來做嚴肅模樣。

陸雲霜遺憾地歎了口氣,往後退退,“好吧,不碰了。”

這語氣聽起來失落得很。

季清沅才不理她。

兩人安靜躺了一會兒,陸雲霜的手指不止何時又勾上了她的尾指。

季清沅正要躲開,便聽見她問:“為什麼會受罰?是因為昨日我帶你出去騎馬,被你皇兄碰上了嗎?他是不是認出你了?”

一早想問,陸雲霜顧念著她病著,就沒提,這會兒四下無人,想著還是問出來了。

季清沅身子一僵,她垂眸,低聲道:“不是,是彆的原因。”

“真的嗎?”陸雲霜不信,她低下頭要去看季清沅的眼睛,卻被她躲開了,無奈歎道:“你看看,你說謊的時候都不敢看人眼睛,這如何騙得過人?”

季清沅抿著唇不說話。

陸雲霜捏了捏她的尾指,繼續道:“你不說話我就當你默認了,定是我連累了你,隻是我不能代你受罰,反讓你受了三個時辰的苦,你打我消消氣吧。”

她抬起季清沅的手要往自己臉上打,季清沅不肯,有些急:“我沒有生你的氣,你不要多想,真的不是因為昨日的事。”

“那是因為什麼?”陸雲霜追問著。

季清沅又沉默下來,眼見陸雲霜非要知道原因,許久才悶聲道:“母妃說,要我主動親近你,要讓我嫁入陸家,我……拒絕了。”

她說完根本不敢看陸雲霜的臉色,不敢想她聽見“拒絕”二字會是什麼反應。

陸雲霜的確很驚訝,她的心恍惚間沉了一下,但冷靜下來又覺得不對。

“為什麼?”

嫁給她是最有利的選擇,季清沅拒絕才不對,更不要說為此受了罰。

“可能因為那一瞬間,我不想做他們的棋子了。”季清沅緩緩道。

她沒說的是,她不想把陸雲霜拉入渾水中,不想因為棋子的身份去利用陸家,利用陸雲霜。

她不想那麼做,所以拒絕了。

就連榮妃都很驚訝,她會說出“不願”二字。

榮妃不是突然發難的。

林中季宣廷不能確認陸雲霜懷中的人是不是季清沅,回來後他將此事告知榮妃。

若是,自然最好。

若不是,說明陸雲霜可能有了心上人,如此自然要防範著,不能讓旁人鑽了空子。

所以榮妃第一次將話與季清沅說明白了。

以公主之尊嫁入陸家,等季宣廷登基,她就是高高在上的長公主,榮華富貴享之不儘。

“當年若非母妃及時救下了病中的你,你又何來這些年的安逸生活?阿沅,人要知恩圖報,更要看清局勢做出最有利的選擇。”

威脅,利誘……

她一向是最聽話乖順的,榮妃覺得她定會答應下來。

可是……

少女跪了下去,額頭重重磕在冰冷的地麵上,說她不願。

不願做棋子,不願利用陸雲霜。

第一次的反抗,就換來了在院子裡,在寒冷的夜風中,跪了足足三個時辰。

卻依舊沒有改口,直到她暈了過去被帶回了慶寧宮。

屋內一時靜得落針可聞。

彼此的呼吸起伏纏繞,季清沅麵上的紅暈一點點褪去,她張口想說什麼,卻不知道能說什麼。

是她自己拒絕了啊。

這讓陸雲霜還能怎麼想?

陸雲霜往後退了退,她鬆開季清沅的手,像是要離開。

季清沅指尖動了動,這一次忍住了沒有拽她的衣袖。

然而下一刻,有人捧住她的臉,讓她抬頭。

陸雲霜直直看著她,眸中閃著笑意,“既然不想做棋子,那就做執棋人吧。”

“什麼?”季清沅有些怔愣。

陸雲霜輕笑道:“世間事萬種變法,誰說他們一定是執棋人?他們想要利用你,你就不能反過來利用他們嗎?你想要離開皇宮,不再受製於人,而他們給了你一條坦途,等離開了這皇宮,他們若再想隨便拿捏你,可就困難了。”

做執棋人,謀一己安身之處。

這是季清沅從未想過的角度。

她愣愣地看著陸雲霜,忽然覺得遮在眼前的陰翳好像散開了些。

“我知道你心中再憂慮什麼,無非是覺得嫁給我,會牽連陸府。但你除了是榮妃的養女,更是聖上的女兒。我娶的是季清沅,是五公主,不是誰的棋子。你我成婚或許會有風波,但我們可以一起度過去,等到情絲蠱解了,一切有了定局,你我還可以和離。那時候你可以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過你想過的生活,沒有人能說定你的未來。

“殿下,有時候,你認為錯誤的選擇,未必是錯的,相反它是最好也是最正確的選擇。”

比起上次有些匆忙的相問,這一次陸雲霜說清楚自己的打算,她從一開始就沒有想要用一門婚約綁住季清沅的後半生。

在她的計劃裡,她會安排好一切,讓季清沅可以安心離開去過自己的舒心日子。

她過去十幾年被困在宮中,往後總要過一過隨心舒暢的生活。

陸雲霜這麼想著,也便這麼說了。

季清沅麵上的恍惚怔然之色漸漸散去,她理解了陸雲霜的意思,似在思考。

陸雲霜給她考慮的時間,鬆開她軟乎乎的臉頰,起身坐了起來,“我先出去讓人準備熬藥還有吃食,殿下再躺一會兒。”

她說著穿上了外衫,坐在床沿穿上鞋,要起身時,手腕被人握住了。

陸雲霜轉身,溫聲問道:“怎麼了?”

“我……我想清楚了。”

季清沅語氣不再猶疑,她一字一句道:“陸雲霜,我們成婚吧。”

少女盈盈笑著的眸似散了星光在裡麵,陸雲霜看著她的眼,一時竟有些沒反應過來。

季清沅湊近了她,在她耳邊重複了一句,“陸雲霜,我們成婚吧,我願意嫁給你。”

從一開始就是願意的,隻是那些外因讓她不敢往前走。

可是,人總要勇敢一回的。

溫柔又堅定的聲音,回響在耳邊。

陸雲霜終於回神,她陷在那片眼中的星海,鄭重點頭,“好,我們成婚。”

但要如何成婚呢?

榮妃是有這個想法,她和季宣廷也會一力促成這件事。

隻是陸雲霜不想讓外人覺得,是榮妃把季清沅硬塞給她的。

“這些日子我想過了,有一個法子可以讓我們的婚事順理成章,不過要等到秋獮。若是榮妃再提起這件事,你就說之前是你覺得我紈絝不成器,才不願答應,如今已經想清楚了,想先試著接近我,看能不能讓我主動促成婚事,也好不叫外麵的人多想。”

陸雲霜教著季清沅怎麼說謊,怕她說不好,讓她演了幾遍,才放心。

黑乎乎的一碗藥被端了進來,季清沅喝藥前,有些奇怪地看著陸雲霜,問她:“你這麼擅長教人說謊,是不是也經常麵不改色地撒謊呀?”

“好像是,你每次有壞心思,麵上都正經得很。”

陸雲霜一口水喝得險些嗆出來,她轉頭無辜道:“殿下說什麼呢,我哪裡有壞心思了,我本來就很正經啊。”

季清沅輕輕哼了一聲,握著湯匙慢慢喝藥,不理她的話。

日頭西斜,窗外的光線變得昏黃起來。

秋竹踏進屋內,對陸雲霜道:“阿悅,快快出宮,你家中來信,說是你父親染了重病,你快些回去看望一番,這是殿下的一點心意。”

秋竹說著把一封信和一袋銀子塞給了陸雲霜。

季清沅放下喝了一半的藥,知道陸雲霜該走了,有些不舍地望著她。

陸雲霜回頭看她,她眼中的不舍已經掩下,露出一點笑意,“今日麻煩阿悅姐姐了,我這裡很好,阿悅姐姐快回去看望家人吧。”

一口一個姐姐,喊得人有點走不動路。

陸雲霜心中歎了一口氣,她把藥拿出來放在桌上,叮囑道:“這藥一日抹兩次,殿下不要忘了。”

“好。”

季清沅握緊藥碗。

陸雲霜又往前一步,她低聲道:“會很快再見的。”

“嗯。”季清沅點頭。

心中卻想,她如今膝上有了傷,又和榮妃鬨了矛盾,最近一段日子怕是不能出宮了。

她沒想到,她竟真的很快見到了陸雲霜。

三日後,在皇家禦林苑。

她看到了騎在馬上意氣飛揚的陸雲霜。

第26章

禦林苑建在皇城東邊。

與皇城銜接的東邊,引來活水挖了一彎清澈碧湖,園中種了許多花草植被,亭台樓閣與湖光水色交相輝映;北邊是鬱鬱蔥蔥的一大片林子,秋日裡也不見半分蕭瑟之意;而南邊留了塊寬闊的空地,供貴人們騎射比武,建了殿堂樓閣,馬廄裡養著數十匹品種優良的馬匹。

日日在皇城裡待著,不免枯燥煩悶,這禦林苑就像一個小的皇家獵場,供聖上和皇親貴戚前來散心遊樂。

外人不可擅入禦林苑,但若得了準允,有了令牌,一樣可以出入禦林苑。

這對季清嵐來說並不困難。

隻是……

“近來父皇偶爾會去禦林苑,你不怕被撞上嗎?到時候你的箭術可就瞞不住了。父皇愛才,你若入了他的眼,日後怕是不能再像現在這般瀟灑不羈了。”

仁豐帝一直想要朝堂上多些將才,他有野心想要收複前朝遺失的故土,擴大晟朝疆土,滅南巫就是第一步。

而這兩年,晟朝與西戎之間的摩擦不斷。

季清嵐比誰都清楚,父皇對將才的渴望。

也正是因為如此,她才更明白陸雲霜此舉意義的不同。

陸雲霜這些年一直做一副紈絝模樣,外人皆言她文不成武不就,與她父親是天差地彆。

“我從前幾番勸你,你都說不想參與朝堂紛爭,如今這是怎麼了?短短幾日間就想通了?”季清嵐道。

陸雲霜接過令牌,她看著手中金色的令牌,嗤笑了一聲,“我若一直是個紈絝,等到彆人把刀架到我脖子上時,我可就一點反手之力都沒有了。”

這些年,她有和父親作對的意思,父親對她的期望她不是看不出,隻是懶得理會。但夢中那個預言似的話本,讓她看清楚了一件事,若想不為人魚肉,必須手中有權。

“你呢,不怕讓其他皇子知道你私下練習箭術的事?到時候大家一起練,秋獮的頭名可就沒那麼容易得了。”陸雲霜開玩笑地道。

季清嵐根本不在意,“你是不了解他們,要麼沒天賦,要麼不願學,給他們機會也把握不住,他們不會願意受這個苦的。”

金尊玉貴養大的皇子,隻想享樂誰願意天天為了練箭,累得雙臂酸痛?

秋獮頭名,他們才不在乎。

所以季清嵐壓根不怕被人知道這件事。

她不刻意瞞,消息很快也就傳了出去。

陸雲霜第一次跨進禦林苑,便和諸位皇子們打了個照麵。

季宣廷走在最前麵,他身後跟著三皇子、四皇子和五皇子。

三個皇子皆是笑容滿麵,初見陸雲霜就像是見到了多年摯友,很是熱絡。

陸雲霜一視同仁地對待,聽聞他們個個想要學習射箭,十分欣然地應下。

一人丟了一把重弓過去,上來就讓他們擺出正確的站姿。

季清嵐對這三位皇弟的預判十分準確,才站了沒一刻鐘,個個表情都扭曲起來,像是受了什麼酷刑似的,更不要說拉弓射箭了。

連弓都握不住,談何射箭?

陸雲霜對他們可沒那麼寬容。

眼見著五皇子想要偷偷把弓放下來,她揚聲道:“練習射箭非一朝一夕之功,諸位皇子都是天潢貴胄,想來更明白堅持的意義,說好了半個時辰,就是半個時辰,不能半途而廢。”

五皇子手臂一僵,想放又不好意思放。

畢竟另外兩個皇兄還堅持著呢,他要是現在放棄,豈不是很沒麵子?

“三位殿下看看二皇子,射藝如此精湛,卻還是在苦練,果真毅力非常。”

季宣廷比起拉不開弓的三位皇子要好一點,他能拉開弓射出箭,箭術是不上不下的水平。

陸雲霜心想,上次那隻兔子隻怕也是僥幸射中。

虧得孟承暉那廝能誇得出“箭術精進”四個字。

她心中鄙夷著,麵上卻毫不吝嗇地誇讚著,直誇得三位皇子心中滿是抱怨,看向季宣廷的目光都變得奇怪起來。

他們拉不開弓,他卻在那裡射射射,這不是故意讓他們丟臉是什麼?

季宣廷這廝,果真是個心思陰暗之輩。

三人腹誹著,隻覺著今日的日頭實在毒辣了些,手臂漸漸顫抖起來,艱難維持著握弓的姿勢。

陸雲霜欣賞了一會兒他們的麵目扭曲,實在覺得難看。

她移開目光,和遠處一個宮人的視線對上,那宮人朝她微微點了點頭,而後低下頭去裝作什麼都沒發生的模樣。

陸雲霜心知時機到了,她轉頭看向季宣廷,心中冷笑一聲,麵上表情如常道:“我早先聽聞二皇子武藝騎射皆出眾,今日一見果真如此。不知二皇子願不願意與我馬上比試一番?今日若能和二皇子過一過招,便是我陸某之幸。”

馬上比試,風險更甚。

刀槍無眼,還要控製身下的馬兒,往常隻有武將之間會這麼比試。

武將都是經過戰場上廝殺的,自然知曉如何和馬兒合作禦敵。

而他們,一個是養尊處優的皇子,一個是京中聞名的紈絝。

季宣廷懷疑自己聽錯了,不然陸雲霜怎麼會敢提出馬上比試?

他正要出言拒絕,一個侍衛上前,在他耳邊低聲說了什麼。

季宣廷心中一跳,抬頭朝不遠處的閣樓上看了一眼,像是隨意一瞥,很快移開了目光。

“比試點到即止,二皇子可願給陸某這個機會?”陸雲霜追問道。

季宣廷心中有些意動,他考慮一番,心想陸雲霜不過是一個不擅武藝的紈絝,而他得大將軍教導過,怎麼也能贏得過陸雲霜。

“既然陸公子如此心切,那便比試一番吧。”

季宣廷擺出一副從容自信的模樣,像是勝券在握。

陸雲霜要的就是他這不知死活的自信,這樣一會兒打臉才夠痛不是嗎?

兩人要比試,三個皇子終於有了理由放下重若千斤的大弓,興致勃勃去看戲。

宮人牽來兩匹溫馴的馬。

陸雲霜選了一匹黑馬,季宣廷則選了與他身上衣衫顏色相近的白馬。

兩人皆選了長槍作為武器。

季宣廷手中的紅纓長槍,是他慣常用的,最是順手不過。

陸雲霜挑了一柄黑色長纓的槍,重量不輕的長槍她握得輕輕鬆鬆,一躍上了馬背。

季清沅正是此時到的。

季清嵐與她一同慢悠悠地前來。

兩人正巧看見陸雲霜一躍上馬這一幕。

她坐在馬背上,手中握著一柄長槍,高高束起的馬尾隨風飄揚,背影利落瀟灑,是少見的意氣風發的模樣。

季清沅怔怔看著她的背影,她一瞬間覺得又看見了當年那個握劍擋在她身前的少女,隻是這一次少了決然。

她沒有出聲喚她。

陸雲霜卻像是背後長了眼睛似的,她騎馬轉了個身,看到站在場邊的小公主,在陽光下對她露了個笑。

“兩位殿下來得正巧,我正要和二皇子比試一番,也請兩位殿下做個見證。”

比試?

季清沅這才意識到不對,她想要往前一步,手臂卻被人握住了。

季清嵐懶散道:“放心,今日還不定是誰吃虧呢,我們去看台上坐著看,在這裡站著多累啊。”

她把季清沅拉上了看台,宮人還準備了瓜果糕點,甚是悠閒自在。

三個皇子見此,湊上來也想吃一點。

季清嵐大方地與他們分享,一邊剝橘子一邊問他們,“三位皇弟覺得,今日這比試,誰輸誰贏?”

“二皇兄會贏吧,他受過大將軍教導,”四皇子塞了一顆葡萄進嘴裡,一邊吃一邊道,“父皇不是一向誇他最有聖祖之風嗎?”

“這種話也就你信信,”五皇子不樂意地反駁道,“陸雲霜的父親還是宣威大將軍呢,他武藝能差?”

五皇子現在無比希望季宣廷能輸,這樣今日他也不算很丟臉了。

畢竟他是一個唯一沒有拉開弓的!

“不好說,皇姐認為呢,誰會贏?”三皇子最為謹慎,誰也不願得罪。

季清嵐輕笑了一聲,扔了一瓣橘子進嘴裡,“急什麼,這不開始比了嗎?”

銅鑼一響。

季宣廷主動攻擊刺出一槍,槍尖擦著陸雲霜的麵頰而過,似險險要傷了她。

看台上兩位皇子驚呼一聲。

季清沅心尖一緊,目光緊緊追隨著場上陸雲霜的身影。

陸雲霜及時避開那一槍,她沒有主動出擊,季宣廷攻擊她隻躲,次次躲得凶險,好像隨時要被挑下馬去。

惹得季清沅的心思一上一下,心中惱她為何要比試,這麼凶險的事也敢隨意嘗試。

小公主關心則亂,全然看不出陸雲霜次次躲得及時,根本不像一個沒有還手之力的人。

如此來了幾個回合,陸雲霜輕易看出季宣廷的招式雜亂無章,想是平日裡根本沒用過幾回手中的長槍。

攻得這麼急,無非是怕一會兒槍都握不住,丟了大臉。

不巧,她正是來讓他丟臉的。

季宣廷再一次攻來之時,陸雲霜不躲不避,她握緊長槍,直到槍尖快要迎麵而來之時,她才往後一仰,揮出長槍,用了十足的力氣。

長槍相撞的一瞬間,季宣廷感覺到虎口一陣發麻,接著像是被一股大力往外扯去,他手中的槍帶著他的人一起飛下了馬,在地上滾了一圈才緩過來。

剛抬頭,鋒銳的槍尖就對準了他的眉心。

陸雲霜騎在馬上,居高臨下地看著他,輕聲一笑道:“殿下,承讓了。”

這一幕轉折太快。

前一幕還是季宣廷攻得陸雲霜慌亂逃竄,這一轉眼,季宣廷竟然被陸雲霜一槍挑下了馬,一點反手之力都沒有。

在地上滾了那麼一圈,衣裳頭發上都沾了灰塵,發冠似乎都歪了,要多狼狽有多狼狽。

“噗嗤。”

五皇子最先忍不出笑出聲來。

很好,他不是最丟臉的那個了。

活該,這就是出風頭的下場,哈哈哈。

第27章

場上陷入短暫的詭異安靜後,五皇子的一聲笑打破了寧靜表麵。

陸雲霜收回了槍,她利落下馬,把長槍遞給宮人,伸手似要扶季宣廷起來。

偏巧季宣廷的侍衛這個時候反應過來,趕忙上前扶起了季宣廷。

陸雲霜順勢收回了手,麵上帶有歉意地拱手道:“陸某下手沒有輕重,不知殿下可有受傷?”

說是點到即止,她也確實點到即止了,隻是這個點止得實在讓人丟臉。

白衣染塵最是顯眼,季宣廷現下成了整個場中的笑話,且這個笑話還被季清嵐和三位皇弟看得清清楚楚。

不止他們,還有……

今日簡直是他的奇恥大辱!

季宣廷麵色陰沉下來,他盯著陸雲霜,企圖在她麵上看出些什麼。

剛剛長槍相撞,陸雲霜的槍尖勾纏上來,用力一扯才致使他跌落下馬。

她若隻是將他手中的槍打飛,也不至於讓他如此狼狽。

陸雲霜到底是無意還是有意為之,不是說她紈絝不成器嗎?

這是個紈絝該有的樣子嗎?!

季宣廷隻覺心中的火氣快要噴出來,燒得他失去理智。他上前一步,打算質問一番,忽而腳步一頓,他瞳孔一縮,理智瞬間回籠,麵上又掛上了妥帖得體的溫和笑容。

“比試出現意外很正常,陸公子不必放在心上,是我未曾料到,陸公子竟有這樣好的身手,不知師出何門?”

“殿下謬讚了,今日實屬是陸某僥幸之勝。多謝殿下寬宏大量,不在意陸某的唐突。”陸雲霜隨口誇讚著,低著頭麵上神情卻沒有一點恭敬之色。

話音剛落,不遠處傳來一陣爽朗笑聲。

眾人回望,隻見身著金黃色龍袍的帝王朗聲一笑,正朝著這邊走來。

他們像是都沒想到皇帝會出現,一時間所有人都退去懶散姿態,斂去外露的表情和心思,向帝王行禮。

“陛下/父皇聖安!”

皇帝揮了揮手,笑道:“不必拘謹,朕是聽說,你們今日都在禦林苑練習箭術,這才想來看一看,不想就看到了這麼精彩的一幕。”

皇帝說著,轉頭對身後的人道:“陸愛卿你看看,令郎身手如此利落矯捷,哪裡像你說的頑劣不堪?依朕看,該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跟在皇帝身後的官員正是陸旭行。

他彎腰上前,汗顏一笑道:“陛下過譽了,這孩子不過是仗著力氣大些才敢胡來,回去後臣定好好教育他,絕不讓他再如此莽撞行事。”

“欸,”皇帝不以為然,“當年聖祖就是在馬背上打下來的天下,少年人就該如此有血性,我們大晟江山需要像他們這樣的兒郎。”

皇帝將陸雲霜召上前去說話。

在帝王麵前,陸雲霜也沒有半分露怯,言語有度,進退有禮。

季宣廷回去換了一身衣裳回來,皇帝還在和陸雲霜說話。

他在後麵看著,麵色越發陰鬱難看。

陸雲霜今日簡直是踩在他的臉上出的風頭。

聖上曾經誇他有聖祖之風,這一度成為他在外的美言,可今日過後,所有人都會知道他的武功有多爛,“聖祖之風”這四個字會成為笑柄,成為對他的諷刺!

那些武將對他的讚賞也會消失得一乾二淨!

季宣廷現在無比後悔,他就不應該答應陸雲霜的比試。

在父皇麵前出風頭不成,反而壞了自己的名聲。

之後他比試落敗的消息定會傳遍京城,季清嵐和皇弟們怎麼會放過這樣好的機會?

季宣廷看著,隻覺得在場的每一個人麵上的笑容都是對他的嘲諷。

他心中暗恨,索性沒有跨入校場,直接轉身離去。

季清嵐看到這一幕,她站在皇帝身側,開玩笑似地道:“父皇,二哥該不會是生氣了吧?怎麼不進來直接走了?”

皇帝聞言看去,看到季宣廷走得又急又快的背影,眉頭輕皺了一下。

自己應下的比試,無論輸贏,都不該讓人看出情緒不對。

他從前怎麼沒發現,這個兒子這麼沉不住氣?

皇帝麵上的不滿一閃而過,他轉頭提起另一件事,對陸雲霜道:“嵐兒一直誇你的箭術不凡,今日便讓朕看看你的箭術如何。”

皇帝有心考驗,命人取來的弓箭竟是當年聖祖爺用過的鐵弓。

此弓常人難以舉起,握住已是困難至極,何談彎弓射箭?

季清沅看著宮人們合力抱來的盒子,心高高懸起,她站在季清嵐身側,不能做什麼,雙手握緊目光擔憂地看向陸雲霜。

或許是她的視線太過明顯。

陸雲霜接過長弓的時候,似無意朝她這邊看了一眼,她的目光在季清沅發間微顫的蝶翅上停留了一瞬,接著眨眼笑了笑,似在安撫她。

季清沅知道她注意到發間這支發釵了,她抿唇一笑,眉眼彎成月牙。

這是那日在珍寶閣買的,她不知今日會碰見陸雲霜,晨起梳妝時,卻還是挑選出這支蝶釵戴上了。

正好,讓她看見了。

小公主的笑容靦腆又粲然。

陸雲霜瞬間覺得手中的鐵弓算不上什麼。

皇帝沒有說讓她射什麼,她抽出一支羽箭,搭上弓弦,瞄準遠處樹上落下的一片枯葉,接著手指一鬆,羽箭飛射而出,直直射中那片隨風飄搖的落葉,將它一箭釘在牆上。

幾息的寂靜之後,皇帝撫掌大笑:“好好好!朕有很多年沒有看過這麼精絕的箭術了。朕記得,宮中的武傅一職是不是還空著?”

“回稟陛下,教導皇子們的武傅一職確實已經空缺許久。”皇帝身邊的內侍崔德全躬身回話。

宮中教導皇子皇女的學傅一職,有文傅和武傅之分,官職不高是六品。

如今皇子皇女們大多已年長,文傅和武傅的職位皆是空著的。

皇帝此言一出,在場人都明白了他的意思。

“朕看你們一個個都軟綿綿有氣無力,正好,讓陸學傅教一教你們騎馬射箭,秋獮時都不要讓朕失望!”

皇帝金口玉言。

陸雲霜當即跪下謝恩,“臣,叩謝陛下聖恩。”

“好了,起來吧。”皇帝抬了抬手,又看了一眼三個麵露苦色的兒子,看得他們渾身一抖,個個保證一定好好練,絕不讓父皇失望。

皇帝一離開,三個皇子擠到了陸雲霜麵前道賀。

六品官職雖然不高,但這是聖上欽點的。

從今往後,陸雲霜將不再是旁人口中的紈絝。

她不可能永遠是宮中武傅,早晚會進軍營曆練,現下和她拉攏關係,才是最正確的選擇。

“我看這天色還早,幾位殿下要不要再練一會兒?畢竟離秋獮也沒有多少日子了。”

陸雲霜此言一出,三位皇子不約而同露出了苦澀的笑容。

他們雖然想和陸雲霜討近乎,但不想用這樣的辦法啊!

距秋獮還有一個月的時間,皇帝下了命令,他們不想練也得練。

不求練得多好,起碼要有點成效出來。

三人個個心中哀嚎著,無精打采地握起重弓。

轉眼便看見季清嵐和季清沅走到陸雲霜麵前,兩人拿起弓箭,十分認真地跟陸雲霜請教。

就連看著最柔弱的五皇妹,握起弓箭的姿勢都有模有樣,甚至能拉得開弓,簡直比他們不知好上多少。

不是,發生了什麼?

“殿下塗藥了嗎?膝蓋還痛不痛?要不要去坐著歇一會兒?”陸雲霜一邊指導著,一邊悄聲問道。

“不疼了,”季清沅很小聲地回她,“你專心教我們射箭,我沒事的。”

陸雲霜怎麼會不懂她的意思?

如今在宮中,不比外麵,不能隨意碰碰貼貼。

她心裡不樂意,覺得這武傅一職也沒什麼好的,借著調整小公主握弓姿勢的機會,偷偷捏了一下她的手指,被季清沅小小瞪了一下,無所畏懼地收回了手。

五人排排站下來,約莫練了一個時辰,三四五皇子再也撐不住,個個宮中有了事,找了借口跑得比兔子都快。

季清嵐慢悠悠放下了弓,她望著遠處的藍天發了一會兒呆,不知道在想什麼。

陸雲霜讓季清沅去坐著休息,把橘子剝了皮和絲絡,趁人不注意,塞進了小公主手裡。

那邊季清嵐看了一會兒藍色白雲,轉身走過來,麵上帶著幾分深思道:“剛剛路過東園,我看了一眼雲碧湖,裡麵的魚長得都挺肥的。”

“是宮人喂食太多了嗎?”季清沅單純地問道。

陸雲霜險些笑出聲來,她搖了搖頭,“你皇姐的意思,是魚肥了,該吃了。”

宮廷禦湖裡的魚,一般來說是沒人敢釣上來吃的,更不要說在湖邊把釣上來的魚烤著吃。

季清嵐說要吃就要吃,讓宮人找來釣魚的工具,擺上燒烤的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