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隱大師圓寂前留下那串佛珠,或許為的就是今日,讓她知道曾經發生過什麼,讓她更加明白今世的不易。
這世間,有時候最難求的就是圓滿二字。
“所以,真的有那樣的過去,我親眼看著你在我麵前萬箭穿心……”
季清沅害怕的永遠是這一點,她隻要一想到摘星樓前發生的一切,便覺得心如絞痛。
“但那是過去,”陸雲霜握緊她的雙手,讓季清沅感知到她的存在,“夢裡的阿沅求來這一切,就是想要我們珍惜此刻的一切,我們不該沉浸在那樣的過去裡,是不是?”
季清沅與她做了一樣的夢,她知道夢裡的自己做了什麼選擇,甚至有一瞬間,她仿佛真的變成夢裡的季清沅,去經曆她所經曆過的一切,愛得歡喜,也痛得悲徹。
所以她醒來的一瞬間,才會有一種恍惚感,懷疑眼前的一切或許也是一場美夢。
但幸好,不是。
“你說得對,”季清沅目光凝落在她身上,滿眼珍視,“不管夢裡是真是假,我們都不應該沉浸在那樣的悲傷裡,如果是真的,我們更要珍惜。”
陸雲霜見她想通,心放了下去,“那要不要洗一下臉,你剛哭過,溫水擦一下臉會舒服很多。”
“好。”季清沅點頭。
陸雲霜出去端了一盆熱水進來,給她擦完臉,把布巾放到架上時,忽聽得身後的小公主問她:“對了,你剛剛說孟姑娘也經曆過那些,那你和她見過很多次嗎?”
季清沅仿佛是隨口一問。
陸雲霜立刻察覺到危機,她轉身毫不遲疑地解釋:“秋獮那夜見麵,你是知道的,當時孟姑娘是希望我能阻攔季宣廷救駕,順勢改變一些事情。後來回京之後你畫出穆闐的畫像,我又去見了她一次,這次確實是瞞著你的,因為我沒想好,要不要把實情告訴你。你那時候那麼害怕噩夢,我怕你接受不了,所以就借口說是友人。”
她神情話語絲毫不作假。
季清沅輕輕一笑:“你這麼緊張做什麼?我就是隨口問問,又不會和你計較。”
“那不好說,”陸雲霜想到日誌裡的內容,“說不定你哪日心血來潮,想要把我藏起來,不讓任何人瞧呢?”
“我才不會,”季清沅搖頭,“那是你才會有的想法,你不要按到我的頭上。”
“是嗎?”陸雲霜語調一仰,忽又想到偷看日誌,這種行為不太好,語調又低了下去,一邊捏著小公主的手指,一邊慢吞吞道:“阿沅,你知道的,我這幾日想你想得緊,又不能來見你,話本看多了便覺得沒意思得很,我就想著去書房找找你的詩集,看一看你在詩集上作的注解,如此也能睹字思人……”
季清沅聽她提到詩集,心裡一跳。
她本來是想走之前把書房那個箱子帶走的,但被陸雲霜纏了一日,便將這事忘了。
本來想著上麵壓著詩集,陸雲霜應該不會翻,現在她說什麼,翻詩集?
她覺得先沉住氣,等陸雲霜說完。
陸雲霜見她神色冷靜,便一鼓作氣說完:“書架上幾本詩集很快看完了,我就想到你那個箱子裡還放著一些,我就把箱子搬了出來,把詩集拿出來後,我又翻了翻下麵的盒子,接著把盒子也拿出來了,最後我看到了一本有點厚的冊子,我隨手翻了一下……”
陸雲霜話還沒說完,手就被人甩開了。
季清沅站起身,不可置信望著她,“你、你怎麼能這樣?”
“我發誓,我真的是無意的,”陸雲霜起身指天發誓,“就是我看到上麵有我的名字,我實在沒壓住好奇心,我本來都把箱子放回去了,然後我又搬了上來……”
陸雲霜越說越底氣不足,可憐巴巴地望著她:“阿沅,我真的錯了,我就是太想你了,總想看一看和你有關的東西,我沒想到會翻出來它……”
“那你明明可以不看的。”季清沅很生氣,日誌裡寫的都是她的秘密心事,現在全讓陸雲霜知道了,她心裡又是氣又是羞,氣得轉身不想看陸雲霜,“你就是故意的,你現在還故意說出來……”
“沒有故意說出來,”陸雲霜繞到她麵前,見她轉身,再繞過去,“我若不說,那不更過分嗎?我都看了,還要瞞著你,那你以後要再在上麵寫點什麼,不全讓我知道了?”
“你現在不就是全知道了嗎?”季清沅快要給她氣哭了,“你就是故意的,我不想理你了,你走,你現在就走。”
剛剛才說要珍惜,這會兒氣起來又顧不上那麼多了。
陸雲霜哪敢走,捏住她的尾指不放,“我們才見麵,你真的要趕我走嗎?外麵天都黑了,你要我一個人孤零零的去哪兒?”
“那、那你今夜睡榻上。”季清沅把薄毯扔給她,終究狠不下心趕她出去,“我不想和你說話了,我困了。”
陸雲霜攥住她的手腕不放,把薄毯扔一邊去,“你生氣打我也好罵我也好,但我不想分床睡。我們都分開十日了,日日盼著今日相見,怎麼可以分床睡呢?你今夜讓我做什麼都行,但我不要分床睡。”
陸雲霜守著最後的底線不放。
季清沅走又走不掉,瞪著她:“那你把你看到的都忘了。”
“這,”陸雲霜有點為難,“阿沅,你知道的,我記性一向很好的。”
“那你還說什麼?”季清沅要掰開她的手。
陸雲霜趕忙鬆開,怕她掰得手疼,又改去抱她,“阿沅,你是氣我看了你的日誌?還是讓我知道你的那些心事?”
“有區彆嗎?”季清沅要推開她的手臂。
“當然有區彆,”陸雲霜語氣認真,“如果是後者,雖然你會生氣,但我還是要說,我很開心能知道你的那些心事。因為我的阿沅,那麼喜歡我,就像我喜歡她一樣,很喜歡很喜歡我。”
季清沅掙紮的力道漸漸變弱。
陸雲霜望著她的眼睛,目光熠熠:“我也想告訴她,如果她沒有出現,我根本不會娶妻。我想成婚,是因為我想和她成為家人,想要照顧她,想要保護她。我也不是對每個人都那麼好,我隻對她一個人那麼好。從始至終,我的妻子隻會是季清沅,所以從來就沒有強求,是你情我願才對。”
第107章
季清沅記得自己在日誌裡寫了什麼,她與陸雲霜的視線錯開,有些彆扭地道:“你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就是在哄我,做了錯事就花言巧語,慣會哄人。”
如此說著,她卻沒有再要推開陸雲霜的意思。
她知道陸雲霜這段話的意思,是在回應她日誌裡的一段話:
“陸雲霜她那麼好,即便娶的人不是我,她肯定也會對那個姑娘很好的。從一開始,就是我在強求。”
陸雲霜是在告訴她,她的擔心是莫須有的,她從來不會娶旁人。
“這可不是花言巧語,”陸雲霜追著她的眼睛,“你看看我,這都是我的真心話,在心裡藏了許久,就等著今日告訴你呢。你不生氣,我也是要說的。”
季清沅故意在她雙臂間轉了個圈,背過身子去。
陸雲霜又繞到她麵前,“是不是我說得不夠清楚,我就是想讓你知道,你是我心中唯一的選擇,是頂頂重要的,沒有誰能比得過你,我最最最最喜歡阿沅了。”
小公主不是想聽她說喜歡嗎?她能不睡覺說一籮筐出來。
季清沅不說話,低垂著目光就是不看她。
陸雲霜逼近她的臉頰,抵住她的額頭,“我的好阿沅,你真的舍得最最最最喜歡你的雲霜去睡硬邦邦的木榻嗎?”
“那榻哪裡硬了?”季清沅抬眸反問她,對上她忽閃忽閃的眼睛,又錯開目光,輕咳一聲,“算了,看在我們今日剛剛見麵的份上,我就不和你計較了,我也困了,我要睡覺了。”
這意思很明顯了。
陸雲霜眉間一展,欣然抱起她的阿沅,大步朝著拔步床而去,“好,睡覺,今夜也累了,有什麼明日再說。”
說睡覺就睡覺。
她們剛剛解完毒,還是要以休息為重。
陸雲霜抱著懷中的小公主,一夜安枕到天明。
翌日她先睡醒,醒來就一直盯著季清沅紅潤潤的臉龐看,看了好一會兒,見她眼睫微動,似要醒來,立刻湊上前,在她左邊臉頰上親了一下。
季清沅眼睫一顫,她感覺到臉頰上的觸感,懵懵懂懂地看向陸雲霜,“你做什麼呢?”
“偷親你啊,”陸雲霜說著又親了一下她的右臉頰,“這觸感不明顯嗎?”
季清沅嫌日光刺眼,往她懷裡一鑽,閉著眼睛,語調輕軟:“你想親就親好了,乾嘛還要偷親?”
“因為我也想嘗試一下,”陸雲霜勾著她的發絲繞啊繞,“我之前就覺得熟悉,偏想不起來在哪裡有過這個觸感,後來才想起來,原來那日我去宮裡探望你,陪你同睡的時候,你也偷親過我一次,那應該是第一次吧……”
季清沅被榮妃罰跪那一次,陸雲霜去宮內看望她,那時候的小公主擔心一覺睡醒見不到她,不肯入睡。
陸雲霜便陪她同睡,當時她快要醒來,感覺到臉頰有一觸即離的溫軟觸感,沒反應過來是什麼。
當然也不是她突然想起來這事,而是季清沅在日誌裡寫到這件事,言其是一次“隱秘的歡欣”。
陸雲霜想著也體驗一次,但到底心境不同,她覺得沒什麼區彆。
就像小公主說的,她現在想親就親,何需偷親?
“那你詳細說說,你這個後來是什麼時候?”季清沅抬頭瞧她。
如今偷親一事被陸雲霜知道,她也不會害羞了。
陸雲霜現在知道的秘密多得很,她根本計較不過來。
她這話一問,陸雲霜立刻轉移話題:“對了,我昨夜忘了和你說,我想把東西都搬到公主府來,以後我就住在公主府好不好?”
這個話題成功轉走季清沅的注意力。
她有些擔憂:“怎麼了,是這幾日府中出了什麼事嗎?你和父親……”
“不是,我們這些日子都沒怎麼見,”陸雲霜搖頭,安撫地拍了拍她的後背,“我就是在想,不如趁這次機會,索性搬出來。我不可能一直女扮男裝,早晚是要捅破這件事的。到時候若是住在陸府,肯定少不了麻煩。若是住在公主府,還能清靜些。”
如今皇帝的身子一日日衰弱,季清嵐登基是遲早的事。
陸雲霜一早就和季清嵐商議好了,到時候她會入宮表明自己的女子身份,自請責罰。
季清沅聽完她的計劃,難免憂心:“你們想好對策了嗎?必定會有人拿這件事做文章的。”
夢中的前世,季宣廷就因為此事,給陸雲霜又加上一個欺君之罪。
“沒什麼要緊的,”陸雲霜不是很在意,“最壞的結果就是革職在家。這樣的話,我就能日日陪著你,我們想去哪裡就去哪裡,沒有任何拘束,豈不更好?”
陸雲霜心裡挺期待“革職”在家的日子,日日抱著香香軟軟的小公主,那多好。
季清沅看不出她有半分憂愁,也不再那麼擔心,一邊起身一邊道:“但是我覺得,皇姐可能不願意讓你悠閒那麼久。”
陸雲霜剛升起的美夢被她一句話戳破,重重歎了一口氣,“你還真是了解你的皇姐。”
許是被人背後議論,身處東宮的季清嵐,突然打了個噴嚏,她掃了掃鼻子,小聲嘀咕:“難道有人在背後說我壞話?”
“是不是今日天冷?”沈蘊微摸了摸她的手,有些涼,“要不回去休息一下?”
“不要,”季清嵐搖頭,“日日待在宮裡悶得慌,出來吹吹風也是好的。”
四下沒有宮人,季清嵐說完,順勢往沈蘊微懷中一靠,“你抱我去秋千那裡坐會兒吧,我不想走了。”
她不願回去,沈蘊微也不想強迫她,將外袍披到她的身上,抱著她到秋千架旁。
季清嵐拉著她一起坐到秋千架上,懶洋洋地靠在她的懷中,看了一會兒她的臉,忽而一歎:“幸好還有你。”
“很累嗎?”沈蘊微抬手替她理了一下被風吹亂的發絲,眼裡藏著關切。
這些日子,季清嵐一邊要給皇帝侍疾,一邊要處理朝政,再加上朝中有些老臣,思想頑固不化,認為女子不如男,處處找她的麻煩。
季清嵐煩得很。
越煩就越想見沈蘊微,索性召她進宮,說是政事,其實隻是想和她待上一會兒。
初夏時分,風都帶著些許燥熱。
季清嵐搖了搖頭,一邊戳她著長長的睫毛,一邊有些無奈地道:“倒不是累,就是心裡煩,有很多事想做,又有很多阻攔,知道要慢慢來,但還是忍不住煩躁。”
沈蘊微被她戳得有些睜不開眼,捉住她的手不讓她再戳,嗓音清潤:“不必煩躁,我在。你想做什麼,我都會幫你,不用過於擔心。”
這話聽著舒心。
季清嵐瞧著她那雙往日冷清的淡色鳳眸,如今裡麵裝著滿滿的她,讓她心裡愜意不少,“你如今怎麼這麼好說話,感覺都不像我從前認識的那個沈蘊微了。”
“那是從前的好,還是現在的好?”沈蘊微言語淡淡。
季清嵐捧住她的臉,清然一笑:“都好,但我更喜歡現在的,因為現在的沈蘊微對我很偏愛。”
誰不希望,自己在心上人心裡是唯一且特殊的呢?
但是……
季清嵐想到近日一直在想的事,猶豫之後,還是決定問一下:“隻是,我暫且還不能給你名分,你會生氣嗎?”
她如今不能光明正大和沈蘊微在一起。
若是消息傳出去,那些老臣不知道又要掀起什麼風波。
況且如果現在道出她和沈蘊微的關係,沈蘊微該如何自處?讓她進宮嗎?沈蘊微真的願意與她一起待在這皇城中嗎?
季清嵐覺得這樣很自私,“我想你也不願意待在這宮中吧,你也有很多想做的事情,我不想你因為我們的關係被人非議……”
季清嵐越想越多。
沈蘊微神色淡了些,打斷她的話:“你怎麼知道我不願意?”
“啊?”季清嵐一下子沒反應過來,下意識地道:“這不是想想就知道的事嗎?這皇城看著是大,但其實也是一種束縛,沒有人會喜歡被束縛吧……”
“所以呢,你不想我受到束縛?”沈蘊微打斷她的話,她沒想到季清嵐有一日也會想這麼多,抬手敲了一下她的額頭,“你這一日日都在想些什麼?我既然決定和你在一起,必定是將一切都想清楚了。你如此說,是不信任我,還是不信任你自己?”
“我沒有不信任你,”季清嵐立刻搖頭,有些遲疑,“我就是,就是多想了些,怕你在意名分,又怕你不想要名分……你不知道,雖然我們如今在一起,但我常常會有一種恍惚感,仿佛這一切不是真的。”
季清嵐在一切事情上都很篤定,唯獨感覺抓不住沈蘊微的心。
她麵上有些許茫然之色。
沈蘊微這是第一次發現,她心裡有如此強烈的不安感。
“看著我。”沈蘊微忽而道。
季清嵐聞言視線落到她的眼中,“怎麼了?”
沈蘊微看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不在意名分,我在意的隻有一件事,隻要你的心永遠屬於我,有無名分,宮內宮外,在我這裡沒有什麼不同。於我而言,住在何處都是一樣的,若能陪著你,自然更好。所以你不必擔心我不願意。但是……”
季清嵐心裡一緊,她感覺接下來不會是什麼好話。
果然,沈蘊微麵色淡淡地道:“若有一日你變心,我會毫不猶豫地離開你,絕不會回頭。”
季清嵐立即否認:“沒有這種假如,我才不會變心!要擔心也該是我擔心,外麵那麼多漂亮小娘子,說不定哪日你就喜歡上彆的……”
沈蘊微眉間微動,一瞬間眼神能凍死人。
季清嵐剩下的話全數咽了回去。
她決定見好就收,往日沈蘊微可不會說這麼多好聽的話。
“好了,我們不提這些了,好不容易見一麵,你對我多笑一笑吧。”季清嵐滿是期待地看著沈蘊微。
沈蘊微眼裡的冷意漸漸散去,她看著季清嵐,緩緩露出一抹清雅淡麗的笑。
她靠近些許,在季清嵐的眼角輕柔落下一吻,語氣似寵溺似無奈:“殿下,你的擔心,實在多餘。”
季清嵐隻覺多日沉積的煩躁在此刻煙消雲散。
沈蘊微的笑顏,於她而言,大抵就是能解世間萬般愁的良藥了。
陸雲霜回陸府收整了一番,與陸旭行說了要去公主府住上一段日子。
陸旭行顯然不想同意,但陸雲霜不會聽他的話。
西苑所有的東西陸陸續續搬到公主府。
陸雲霜看著寢殿內被她們的東西慢慢填滿,她轉身拉住季清沅的手,笑著道:“阿沅,以後我就要靠你養著了,你可不能嫌棄我。”
第108章
“這可不好說,若你哪日惹我生氣……”
季清沅話沒說完,陸雲霜就把她抱起來往裡走,否認道:“我怎麼會惹你生氣呢?我天天哄你開心還來不及呢。”
“是嗎?”季清沅輕哼一聲,抵在她的耳邊一字一句道:“我、不、信。你一日日心思多的是,反正再過兩日,你就要去上值了,白日裡也惹不到我生氣。”
陸雲霜這次請了半月的病假,眼瞅著這日子快要過完了,還要被小公主這麼紮心一戳。
她立刻露出受傷的表情,欲哭無淚:“阿沅,你忘了嗎,你從前都是希望我日日陪著你的,你當真開始嫌棄我了嗎?你這樣說,我的心好痛啊。”
“你有這麼脆弱嗎?”季清沅不信她真的心痛,卻還是伸手撫向她的心口,“若是心疼得厲害,要不要我給你請個大夫看看?”
“不用,你就是我的大夫,親一親就好了。”陸雲霜說著指了指自己的臉頰,眨著眼睛等著季清沅動作。
季清沅“噗嗤”一聲輕笑,抬手環抱住她的脖頸,輕輕在她臉頰上碰了一下,“好啦,騙你的。即便你真的惹我生氣,也至多讓你睡書房。”
“不行,書房榻那麼窄,你舍得我去睡嗎?”陸雲霜立刻斬斷這個可能。
“那……”季清沅拍了拍身下的榻,意有所指地道,“睡這張硬榻?”
這榻實在稱不上一個“硬”字。
而且同處一室,陸雲霜當真能安靜睡在這張榻上嗎?
果不其然,陸雲霜也不想同意這個提議,“我們乾嘛要假設這種事情?我們之間肯定不會有隔夜氣,若我真的惹你生氣,肯定當天就哄得你消氣。”
“這樣啊,”季清沅作出思考的模樣,細細一想,“這是不是說明,我太好哄了?要不下次……”
“好了好了,”陸雲霜捂住她的唇,主動跳過這個話題,“我們不說這個了。昨夜你不是說想辦一個女子書院嗎?我想了想,不如將書院設在雲楓苑?那裡地方寬敞景色也好,平日也是閒置著,正好可以設為書院。”
這是季清沅近來的想法。
孟書寧科考中舉一事讓她心生感想,如今女子讀書的機會還是太少,她若有能力,為什麼不能為她們創造更多的讀書機會呢?
也許,將來會出現更多如孟書寧和沈蘊微一樣的女子,即便沒有顯赫的家世支撐,她們亦能站到人前,實現她們心中的理想抱負。
然而這隻是她一時的想法,她還沒有細想要如何去做,“我還不知道我能不能做成這件事,若是要用雲楓苑,必定是要改建的,到時候如果書院沒辦起來……”
“那有什麼?”陸雲霜捏了一下她的鼻子,笑歎道:“傻阿沅,事情不是靠想出來的,是靠做出來。你與其在這裡擔心一籮筐的事,不如先去看看雲楓苑適不適合做書院。我看擇日不如撞日,今日天也好,我們現在就去。”
陸雲霜說行動就行動。
季清沅再遲疑,也敵不過她行動得快。
她就是想得多,然而陸雲霜恰恰相反,有什麼想法她就立即去完成。
很快兩人到了雲楓苑。
陸雲霜讓溫九把馬車駕到雲楓苑側門處,沒有急著帶季清沅下去。
她讓溫九先進去,對上季清沅不解困惑的目光,低頭在她耳邊小聲道:“進去之前,我們要不要先試試在馬車裡那樣?”
季清沅剛想問她是哪樣,對上她那雙過分明亮的眼睛,忽然就明白過來,臉頰蹭得一下變紅,抬手要把人推開,“你想什麼呢?我們是來辦正事的。”
“正事是要辦,但也不急在這一時。”陸雲霜抓住她的手,繼續悄聲道:“之前回京你讓我獨睡空床,說過要給我補償,就當是那個補償好不好?”
那夜季清沅不舍嬤嬤,與何嬤嬤一起睡,讓陸雲霜獨守空床。
她自己答應的補償,還說如何補償由陸雲霜決定。
如今陸雲霜真來討要這個補償,她有些想後悔,“不行的,回去你想如何就如何,但這是在外麵……”
雲楓苑雖不在鬨市之中,但附近偶爾會有人來楓林中漫步散心。
陸雲霜將馬車停在側門處,也是有這個考量。
“我剛剛看過了,四周沒有人,”陸雲霜將人抱到腿上坐著,不斷蹭著她的鼻尖,指尖悄悄按壓到她的唇上,“阿沅,好阿沅,我們都好久沒有卿卿我我了,難道你一點不想嗎?”
這兩日她們謹遵醫囑,最多親一下。
陸雲霜覺得自己耐心已經很好了,但總不能一直這樣素下去吧。
“這是在外麵,若是被人看到……”季清沅有些猶豫,雖然她確實有過這樣的念頭,但這實在太出格了。
陸雲霜如今能提出這件事,必定是看到她日誌中的那段話了。
“沒有人,我真的沒騙你,”陸雲霜的唇瓣已經觸到她的下唇,“你要不相信,我掀開簾子讓你看一下。”
她說著要掀開簾子,季清沅立刻抓住她的手,不讓她亂來。
這會兒都快親上了,要是外麵有人,豈不讓看個正著?
“你就會亂來。”季清沅氣得輕咬她的下唇,然而沒有再多拒絕的話。
陸雲霜握緊她的細腰,緩慢輕啄,指腹掌控著她的後頸,感受著她肌膚溫度一寸寸的攀升。
她像是在品嘗美好的糕點,探進她的齒端,在每一個角落留下自己的印記。
不知親了多久,感覺到胸膛被人推了一下。
陸雲霜退讓些許,看著眼前被她親得暈暈乎乎,雙眸潮潤的小公主。
她抵著季清沅的鼻梁,聲音清晰地道:“喜歡。”
“什麼?”季清沅不懂她的意思。
她喜歡什麼?
然而她很快明白陸雲霜是什麼意思。
陸雲霜的唇落到她的眼尾,說了一句“喜歡”。
親了一下她的耳垂,又說了一句“喜歡”。
在她的鎖骨上印下一枚紅梅印記,又是一句“喜歡”……
季清沅不知道自己聽到多少句的“喜歡”,直到那一刻,她揚起雪白的細頸,感覺到陸雲霜的吻落在她的耳側,對她說:“阿沅,我心悅你。我喜歡,你的每一處。”
陸雲霜知道,如何讓她失控。
即便沒有情絲蠱,在某些時候,她也會失去理智,滿心滿眼隻能看到陸雲霜一個人。
不知外麵的風聲漸大,不知有人聲漸漸傳來。
陸雲霜將外袍拽過來,披在她的身上,低聲喚她:“阿沅。”
“雲霜,阿雲。”季清沅下意識回應她的名字,觸碰到她的唇瓣,輕咬著她的下唇,一雙濕漉漉的杏眸望著她。
陸雲霜片刻的冷靜消失。
倏然,一陣風吹過來,掀起遮得嚴實的簾子,有人的說話聲傳進來。
“這天瞧著是要變了,快些回家!”
“已經走很快了,你總不能讓我飛起來吧。”
這聲音來得突然,季清沅陡然被這說話聲驚到,她感覺到風吹在臉上的微微冷意,整個人瑟縮往陸雲霜懷裡一藏,倉皇掩住自己覆滿緋色的麵頰。
陸雲霜揮手將簾子落下,把簾子固定起來,以防再被吹開。
這風來得突然,她也沒想到會突然變天。
她做完這一切,輕輕拍著季清沅的後背安撫:“沒事,她們急著回家,沒注意到我們。”
簾子落回去,季清沅心下稍安,想想又很氣,氣得打了一下陸雲霜的手臂,“都怪你,一日日不知哪來這些壞心思,就想著欺負我。”
小公主的手臂軟綿綿的,落到她身上沒什麼力道。
陸雲霜輕笑一聲,揉了一下她的耳垂,“殿下真是越來越不講理了,不是你在小冊子裡寫想試一試,怎麼又成我欺負你了?”
“誰要跟你講理?”季清沅撇開她的手,低頭整理衣裳。
陸雲霜看到她衣領下的紅痕,拿著外袍將她裹得嚴實,有些心虛:“是我壞,阿沅最好了,肯定會原諒我的對不對?”
季清沅輕哼一聲,又捶了一下她的肩膀,“本來就是你壞。我看我就是太好哄了,才縱得你一日日越發過分。”
話是如此,麵上卻沒有太多責怪的意思。
好哄的小公主被陸雲霜抱進雲楓苑,一番沐浴之後,屋外風雨驟來,如此隻能找來雲楓苑的建造圖紙,計劃著怎麼改建合適。
雲楓苑本身的布置構造很巧妙,季清沅不想改建太多,她在圖紙上改改畫畫,不時問一問陸雲霜的建議。
“對了,你有想過給書院取什麼名字嗎?”陸雲霜在她身側問道。
季清沅點頭,拿出一張白紙,在上麵寫下兩個字。
雲鋒。
“雲鋒,有什麼寓意嗎?”陸雲霜有些好奇。
季清沅看著這兩個字,輕聲慢語:“我覺得,即便是柔軟的雲,有一日也可以像出鞘的寶劍一樣鋒銳。沒有世俗的本應該,女子本身就有無限的可能,不應該被低估。”
陸雲霜讓她明白,即便力弱如她,也可以握弓殺人。
這世間女子能做到的事很多,她也想儘力一試,讓更多的女子得到改變的機會。
紙上筆墨未乾,陸雲霜舉起這張紙,很是讚同:“好,改日你寫下書院名字,我去找人做成牌匾掛起來。我相信,你想做的事必定能做成。”
陸雲霜的信任,足以讓季清沅心中微末的猶豫散儘。
兩日過得很快,陸雲霜回到禁衛營做事,季清沅白日就忙著書院的事情。
一連五日,陸雲霜回來的時辰都比往常晚些。
季清沅問起,她就說是禁衛營事多,再有幾日就忙完了。
直到這日清晨,陸雲霜早早醒來,一如之前,她又輕又緩地起身,儘量不吵醒季清沅。
屋外天蒙蒙亮,陸雲霜抱著衣裳輕手輕腳地走到側間,穿好衣裳又幾近無聲地出門。
所幸,沒有吵醒小公主。
陸雲霜安心加快步伐走進廚房,廚娘已經把要用的東西準備好了。
陸雲霜看著眼前的麵團深呼一口氣,開始依照昨日學的步驟按順序做起來。
屋外光線越來越明亮,季清沅被刺目的日光喚醒,手下意識地摸向身側。
身側空空蕩蕩,她恍然想起,陸雲霜今日依舊要去禁衛營。
她怔愣了片刻,心中有些許的失落,悶悶地起床穿衣,坐到梳妝台前,隨意拿了一根發帶,將長發束住。
季清沅看著銅鏡中的自己,眉間蹙了一下。
陸雲霜,真的忘了她的生辰嗎?
成婚之時,生辰貼上有寫她的生辰,難道陸雲霜沒有記著嗎?
雖然往年也是一個人過的,但今年不同,她一想到今日要一個人過生辰,心裡不免又難過起來。
“殿下,要用早膳嗎?”銀袖在外問道。
季清沅心中輕輕一歎,點了點頭。
早膳擺在外間,季清沅起身緩緩往外走,坐到食案前等了一會兒。
屋外響起一陣腳步聲,又緩又慢,像是捧著珍貴的瓷器。
季清沅聽到這腳步聲,眼睛微微亮了一下,她不禁起身往外看去。
清晨的曦光中,她看到她期盼的人正朝著她走過來,她的雙眸愈發明亮,有些呆怔在原地。
陸雲霜踏進屋內,她雙手捧著一個托盤,走到食案前,將托盤放下,把那碗剛剛做好的長壽麵端到季清沅的麵前,又把筷子塞到她手中,“快嘗嘗,我親手做的長壽麵,也不知道味道好不好。”
季清沅終於反應過來,呆呆地問她:“你今日不是要去上值嗎?怎麼沒去?”
“還能是為什麼?”陸雲霜笑著捏了一下她的臉,“當然是要留下來給你過生辰啊,一年隻有一次,我怎麼能不陪著你?”
“我以為你忘了。”季清沅低頭看向食案上的那碗長壽麵,有些後悔剛剛那麼誤會她。
“就是要給你驚喜呀,”陸雲霜摸了摸她的頭,“好啦,快吃麵,不然坨了就不好吃了,我精心做的麵條,你一定要好好嘗嘗。”
“好,我嘗嘗。”季清沅握著筷子,去夾碗中的麵條。
長壽麵,顧名思義麵條要是一長條不能斷,這考驗做麵條人的手藝,也考驗吃的人。
畢竟想要一口氣吃完還是有些困難的。
陸雲霜看著季清沅較真地想要一下子吃完,沒忍住笑出聲,“沒事,吃不完就嚼斷,我們不講究這些。”
季清沅聽她的話,咬斷那根麵條。
她咽下口中的長壽麵,抬頭望向她,眼眶有些紅,“很好吃,這是我吃過最好吃的長壽麵了,你要不也嘗嘗?”
“給你做的長壽麵,當然要你一個人吃完,”陸雲霜抬手摸了一下她的眼尾,“吃飯的時候可不能哭,對身體不好。”
“我沒哭,”季清沅低頭否認,“是你看錯了。”
“好,是我看錯了,那你專心吃麵。”
季清沅吃麵,陸雲霜就坐在一旁看著她,看著她將一碗長壽麵吃得乾乾淨淨,最後連麵湯都喝完了。
說再多的好吃,也比不過此刻的行動來得真實。
陸雲霜雖然沒吃,卻感覺到莫大的滿足。
她抬手撫向季清沅鬆散的長發,“怎麼沒有綰發髻,是覺得我忘了你的生辰,沒有心思梳妝打扮了嗎?”
她一言戳中小公主的心思。
季清沅不想承認:“我就是剛剛起來沒力氣,現在去綰也不遲。”
“那我幫你。”陸雲霜牽著她的手往內室走去,按著小公主的肩膀,讓她坐在梳妝台前。
季清沅透過銅鏡不解地望向她:“你要幫我綰發?你不是不會嗎?”
“這麼些日子,我看也看懂了,我應該還沒笨到那個程度。”陸雲霜執起玉梳穿過如瀑青絲。
她沒說的是,她私底下拿溫九的頭發試驗了很多次,保證萬無一失。
陸雲霜表現得熟練淡定,兩手交換間,手中多了一支玉簪,僅用這一支玉簪就將季清沅的長發綰起。
這是最簡單的發髻,濃墨色澤的青絲中,一支溫潤的玉簪瑩瑩泛著光。
季清沅抬手撫向發間的簪子,拿起小銅鏡照了照,“這是……”
“我送你的生辰禮,我親手雕刻的,”陸雲霜接過她手中的銅鏡,照給她看,“之前解蠱的那幾日,再加上這些日子我刻意回來遲些,才將這簪子雕刻完好,簪頭是薔薇花的模樣,雕刻得像不像?”
她特意請教珍寶閣的師傅,來來回回磨了很多次,才磨出這最滿意的一支。
“我知道肯定和珍寶閣的簪子比不了,但這是我做出來最好看的一個……”陸雲霜話沒說完。
季清沅起身撲進她的懷中,聲音藏不住喜悅:“在我眼中,它就是最好看的一支簪子,誰也比不過它,我很喜歡。”
言語不足以表達喜悅,季清沅踮起腳尖,親了一下陸雲霜的臉頰,再次強調:“我最最喜歡這根玉簪。”
陸雲霜心中的緊張散儘,握著她的細腰,搖頭:“那可不行,你最最喜歡的隻能是我。”
“好,我最最喜歡你,其次喜歡這根玉簪。”小公主笑意盈盈地道。
陸雲霜不禁心動,攬著她的腰,把她抱到高幾上坐著,問她:“是現在出去逛逛,還是之後出去逛逛?”
季清沅默契聽懂她的言外之意,她抵著陸雲霜的額頭,小聲道:“唔,之後吧。”
窄窄細細的高幾,季清沅的雙腿落不到地麵,陸雲霜站著甚至比她矮了一點,然而居下位者依舊能掌控她的歡愉,令她一次次失控喚出她的名字。
直到午後,她們才離開公主府。
陸雲霜之前說要支持阿歡的話本,如今聽說阿歡寫完一冊話本了,便趁著今日有空去買上幾本。
阿歡給自己的筆名取為“月歡”,簡單直接地取了自己和江月的名。
因為江月在她的創作中也付出了很多,做她第一個讀者,給了她許多鼓勵。
話本剛剛出來,知道的人不多。
但隨著看到話本的人越來越多,阿歡迎來她人生中第一次小小的成功。
“高興嗎?這麼多人來買你的話本。”江月躲在簾子後,看著書肆裡擠滿的人,扭頭問阿歡。
阿歡顯得淡定許多,她點頭又搖頭:“高興,但也不是那麼高興。大家喜歡的是姐姐的故事。若我有一日,能寫出完全由我構想的故事,或許我會更高興。”
再者她知道,話本能這麼快被人知曉,是因為陸雲霜她們在背後努力宣傳。
“哎呀,不要想那麼多嘛,”江月把手搭到她的肩膀上,拍了拍她的肩膀,拍去她那些沉重的思緒,“你能把這個故事寫出來,讓這麼多人喜歡,已經說明你很厲害了。走,現在我們要去吃點好吃的犒勞自己!”
秦苒轉頭一看,兩人已經不在簾子後麵了。
她將兩個小姑娘的對話聽在耳中,輕笑著搖搖頭。
往日阿歡整日守在這書肆裡,她都怕她悶出什麼問題來,如今有了江月作伴,倒是不用擔心了。
時日一轉眼到了五月下旬。
一日清晨,天色將明時分,沉重的鐘聲響徹京都。
陸雲霜和季清沅被這鐘聲驚醒,她們匆匆起身,走到屋外,看向皇城的方向。
這是帝王駕崩的喪鐘。
第109章
這是早有預料的事情。
禮部一早在著手準備各項事宜,如今皇帝駕崩,新皇登基,一切有條有理,民間並未受到太大影響。
一月國喪過後,朝堂基本穩定下來。
陸雲霜擇了一日,進宮向季清嵐請罪。
一日間,陸家大公子陸雲霜女扮男裝的消息傳遍京城,傳聞陛下在宮中驚怒,責令陸雲霜回府禁閉半月。
此事實在太過驚人,朝臣們眾說紛紜,有人說要嚴懲,也有人說小懲大誡即可。
畢竟陸雲霜是立過功的。
她救過聖駕,除儘西戎細作,又一力綁了西戎的三皇子,阻止西戎侵吞律州的陰謀,使得西戎不得不歸還漓州……這麼多的功勞,難道因為她是女子,便將一切抹儘嗎?
若論功與過,陸雲霜也該是功大於過。
再者,女扮男裝欺君罔上的罪名,到底重不重,也要看那位君上的意思。
而很明顯,季清嵐不想嚴懲陸雲霜,驚怒之下也隻是禁閉半月的責罰。
雖說有老臣不服氣,不停地上折子怒斥此事,但那些折子通通被季清嵐壓了下來。
朝堂辯論,又有沈蘊微在,誰能說得過她?
無非就是吵吵嚷嚷,又能吵多久?
民間女子都在讚賞陸雲霜,民意如此,還有什麼好吵的?
季清嵐早有預料,很是淡定,隻是她一想到陸雲霜在府中悠哉悠哉,而她要麵對這些吵嚷的文臣,就覺得頭疼。
果然,人比人,氣死人。
這幾日,陸雲霜絲毫不在意外麵的漫天議論,禁閉而已,日日有季清沅作伴,她樂得清閒自在。
隻是有一點,她發現,季清沅近來有了裝扮她的愛好。
小公主將她從前買來的那些首飾,一個個在她發間試戴,每日一起來,首要做的事情就是為她挑選首飾衣裳,為她描眉上妝。
陸雲霜以前的眉形都會畫得英氣一些,如今季清沅為她描上纖細的眉形,為她塗上淡淡的胭脂,又加以釵環羅裙。
鏡中的女子越發耀眼奪目起來,恍然一見,讓人有些移不開眼。
季清沅站在她身側,與她身著相近顏色的衣衫。
兩人站在一起,竟比以前看起來更要般配,仿佛一開始便該是如此。
女子成婚相守,在大晟是沒有先例之事。
外麵的人都在猜測,她們是不是要和離?
甚至公主府內的下人都在私底下議論,這兩位是不是要分開了?
然而她們很快發現,陸雲霜和季清沅的相處與從前彆無二樣,她們依舊像從前一樣親密無間,琴瑟和諧。
和離,是完全沒影的事。
或許,五公主早就知道陸姑娘的女子身份,從一開始嫁她,便是為她做掩護。
又或許,是婚後發現陸雲霜的女子身份,卻還是喜歡上她。
“他們都猜錯了,殿下是好早好早之前就喜歡上我了,不惜冒著風險也要給我送我生辰禮呢。”
陸雲霜從背後抱住季清沅,蹭了蹭她的側臉,發間釵環碰撞出愉悅的聲響,身後灑入的日光落在她身上紅色的衣裙上。
從前她愛看季清沅穿這般顏色的衣裳,如今季清沅也愛看她穿這般鮮豔的顏色。
她們的喜好,漸漸相似。
“你如今真是,”季清沅推了一下她的腦袋,“看我日誌,還當著我的麵說,你這不是惹我生氣是什麼?”
“那你生氣嗎?”陸雲霜眨著眼睛無辜地瞧著她,“殿下大人有大量,肯定不會與我計較這些事情的,對不對?”
“哼,”季清沅低頭不看她,翻了一頁膝上的書,“看似誇我,實則在為自己討饒,我才懶得理你。”
“啊,你不理我,那我怎麼辦?”陸雲霜說著,抽走她膝上的書,“這書有什麼好看的,難道我沒有書好看嗎?這可是你親自打扮出來的,你不應該好好看一看嗎?”
陸雲霜無理取鬨起來,那是絲毫道理不講。
季清沅夠不到書,想叫她把書拿過來,一抬頭對上她那雙熠熠生輝含情脈脈的眼睛,險些忘了自己要說什麼。
“怎麼樣?是不是很好看?”陸雲霜見她有些怔愣,知道自己的美貌今日又成功蠱惑到小公主,得意一笑,“我就說我比書好看吧,我還比書懂你呢。”
如何懂,懂什麼,彼此心知肚明。
季清沅微紅著臉,想到昨日在榻上的荒唐,捂住她的唇,“你今日不要想了,安安心心陪我看一會兒書,你若安靜不下來,我自去書房看。”
“阿沅,你不要這麼狠心嘛。”
陸雲霜還想著纏她一會兒,話說一半,聽到外麵的敲門聲。
溫九在門外道:“主子,陸大人來了,說要見您一麵。”
溫九口中的陸大人當然隻有那位。
陸旭行來了。
陸雲霜麵上笑意淡了些,“知道了,一會兒過去。”
她說著起身下榻,季清沅幫她整理衣裳,眸中有些擔憂:“要不要我陪你一起去?”
陸雲霜搖了搖頭,摸了一下她的頭,“安心,不會有什麼大事,他無非是來問一問緣由,我說完就回來。”
陸雲霜本以為陸旭行第一日就要來此質問她,不想竟等了五日才來此。
也不知他這五日在想些什麼,是不相信此事,還是不想見她這個女兒?
陸雲霜心中隨意猜測著,她一襲紅色衣裙步入待客的花廳,目光落在陸旭行的身上。
陸旭行一抬頭,便看見她一身女子的衣飾,一瞬間有些晃了神。
陸雲霜如今這模樣,看起來更像她的母親薑潯。
陸旭行一時陷入無言之中,靜靜望著她,不知在想什麼。
陸雲霜在他對麵坐下,端起一盞茶耐心等著,她大抵能猜到陸旭行開口第一句話是什麼。
陸旭行沉默許久,見陸雲霜沒有主動開口的意思,終於沉聲開口:“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果然是這句話。
陸雲霜吹開茶水麵上的浮沫,淺嘗一口後放下,她淡然望向陸旭行,言語無波無瀾:“還能是為什麼,當然是因為祖父當年急切想要一個孫子,母親怕她過世後,我一個女兒家在陸府過得艱難,這才想出這個法子。這麼顯而易見的原由,父親想不到嗎?”
“我……”陸旭行想說什麼,又啞然片刻。
他怎麼會猜不到?
他隻是旁觀而已,仿佛那樣的局麵與他無關,粉飾太平。
而今陸雲霜這麼平淡地說出原由,陸旭行在她麵上看不到一絲諷刺憤怒,這種平靜反而讓他有些心慌。
他想到外麵的紛紜議論,又道:“你若早與我說,或許不到如今的局麵。”
“局麵?”陸雲霜覺得這話有些好笑,她對自己的處境清楚得很,“什麼局麵?還是父親覺得我連累陸府的名聲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陸旭行否認,皺眉道:“我隻是覺得,若你母親一開始沒有選擇隱瞞你的女子身份,或許這些年你能過得輕鬆些。畢竟你一個女兒家……”
“父親是不是想說,”陸雲霜驟然打斷他的話,眼中有些許波瀾,“我一個女兒家,應該安心在後院學習琴棋書畫,將來再聽繼母的話,尋一個門當戶對的兒郎嫁過去,如此便是安順的一生了。”
陸旭行眉間皺得更緊,他不解:“難道不是如此嗎?當年我與你母親說過這樣的話,她也是這樣認為。”
陸雲霜看著陸旭行理所當然的態度,唇角扯出一抹諷刺的笑,“父親這些年,是不是一直以為,是祖父的頑固才導致了你和母親的悲劇?”
舊事重提,陸旭行麵上的表情越發難看。
“我今日來不是為了和你說這些事情,”陸旭行不想回答這個問題,“我是想問你接下來的打算,你與五公主皆是女子,你們不再是夫妻,你不適合再留在公主府。你搬回西苑,為父會幫你……”
“幫我什麼,幫我去過您心中安順的一生嗎?”陸雲霜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陸旭行,神情越發冷漠,“先皇親賜的婚事,我看誰敢說一聲不是。”
“你!”陸旭行驚愕地起身,“難道你想和一個女子永遠在一起?”
“是又如何?”陸雲霜餘光瞥到花窗邊露出的身影,言語愈發堅定,“我往後餘生都會伴在五公主身側,我心悅於她,此心無可更改。至於父親心中的那些想法,大可就此打消。”
陸旭行麵上終於顯出怒意,他想開口駁斥什麼。
陸雲霜懶得再聽他那些廢話,搶先開口:“今日我就把話與您說清楚,當年祖父撮合在前,您動心在後。您其實與祖父一樣,心中認為女子不如男,母親就是知道您這樣的心思,才會讓我扮作男子。她說過,她不希望她的女兒去過那所謂安順的一生。她想要我活得肆意,活得暢快,這才是她最真實的想法。”
薑潯試過那所謂安順的生活,最終得到了負心與背叛。
她怎會願意她的女兒再過那樣的生活?
她不相信陸旭行,是因為她早將陸旭行看透了。
陸雲霜如她一般,看透陸旭行麵上的偽裝,“父親不必再多言,您改變不了我的想法,我也改變不了您的想法。左右您還有陸雲談這個兒子,便讓祖父看看,他這麼心疼的孫子能不能撐起陸家,又比您看不起的女兒家到底好多少。”
陸雲霜不欲再多言,她說完轉身要走。
陸旭行在她身後追問:“你這是什麼意思?要和陸家劃清關係嗎?”
“我既已與五公主成婚,往後便是五公主的人。再說,我一個女兒家,父親難道還指望我繼承陸府的家業嗎?”
陸雲霜致命一問,問得陸旭行啞然。
他再想說什麼,陸雲霜已經轉身離開花廳。
她腳步極快地追上走在她前麵的季清沅,上前牽住她的手,彎眉一笑道:“我就知道你會不放心跟過來,現在安心了嗎?”
季清沅想到她剛剛那麼鏗鏘有力的表白,知道陸雲霜定是一早發現她在,沒有否認,用力回握住她的手,“嗯,我聽到你那些話了。你放心,以後這裡就是你的家,我就是你的家人,你還有我呢。”
那樣的陸家,不如不回去。
“是啊,我還有我的阿沅呢。”陸雲霜笑著抱住她,低頭在她耳邊問:“那你一會兒是要看我,還是要看書?”
“不能都要嗎?”季清沅反問道。
“這樣啊,那也不是不行。”陸雲霜作出思考的模樣。
季清沅一看就知道她在想什麼,命令她不許再想下去。
然而陸雲霜一旦動過的念頭,就沒有消下去的可能。
在書案前擺上長鏡,約莫等於一邊看書一邊看人,最後書和人都看不清,隻有耳邊的一聲聲“阿沅”最真切。
日子慢悠悠地過著,七月初正是最熱的時候,陸雲霜懶洋洋地待在府內,哪也不想去。
她今日一起來,目光就追著季清沅跑,心中一直在想,季清沅今日會送給她什麼生辰禮呢?
去年此時,她們在陸府重逢。
今年此時,她們已是彼此密不可分的一半。
陸雲霜越發想知道,她今年的生辰禮會是什麼?會是季清沅親手繡的荷包香囊嗎?
她有意無意多次撫過腰間的平安穗,然而季清沅麵上不顯分毫,就像是完全不記得今日是她的生辰。
陸雲霜不信她能忘,耐心地等啊等,一直等到了晚上,終於要耐不住性子問上一問。
季清沅忽然要出去一趟。
陸雲霜眉間一動,知道她要行動了,果斷點頭:“好,我在屋內等你。”
今日殿內點的燭燈不多,銀袖進來又熄滅了兩盞。
約莫三刻鐘後,外間有了些許動靜。
陸雲霜記起季清沅的囑咐,安靜坐在屏風後等待。
腳步聲愈近,眼前的屏風上漸漸映出一抹熟悉的身影,單單是站在那裡便已足夠讓她心動,更不要說那抹身影動了起來。
屏風後的季清沅翩翩起舞,悅耳的銀鈴聲響起,仿佛一首歡快的樂曲。
她的舞姿映在屏風上,隱隱綽綽,婀娜搖曳,令人愈發想要一窺真容。
在陸雲霜即將踏出去的那一刻,屏風後的身影輕盈一閃。
季清沅繞過屏風,出現在她麵前。
她身上的紅色舞衣與當初那件雲墒衣有異曲同工之妙,腰間墜著一串銀鈴,長長的舞袖如流雲逸散,落到陸雲霜的掌心,又輕悠離去。
季清沅繞著她翩遷起舞,陸雲霜視線隨著她轉動,她隱隱聞到一股淡淡的香味,像是什麼清甜的果香,引人生津。
飄逸的舞袖再一次落到她的掌心,這一次它沒有離去,季清沅一步步朝她而來,完成最後的動作。
她雙手攬住陸雲霜的脖頸,踮起腳尖在她唇上落下一吻,眸光如星辰耀眼,“這一舞,作為你的生辰禮,如何?”
“很美。”陸雲霜鬆開手中的舞袖,轉而抱住她的軟腰,上身的舞衣不長,她溫熱的掌心直接貼在季清沅的後腰上,“得仙女為我一舞,我此生無憾了。”
季清沅感受到後腰的熱度,往她懷中靠近了一點,“那就好,我是想著平日也能為你做荷包穗子,你的生辰總要特殊些。這是我第一次跳舞,你喜歡就好。”
為了準備這個驚喜,陸雲霜白日去禁衛營,她就苦練此舞,好在成效不錯。
也幸得時機合適,不然若再遲些,她要避開陸雲霜練舞也很難的。
“我當然喜歡,你什麼模樣我都喜歡。”陸雲霜說著,掌心再次貼上季清沅的後腰,“那現在呢,還要做什麼嗎?”
季清沅躲不開,索性不躲了。
“今日是你的生辰,當然是隨你心意。”她說著湊到陸雲霜的耳邊,小聲道:“你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那股清香離得更近了,陸雲霜低頭,鼻尖觸在季清沅的頸間,深吸一口,“好香,是用了什麼香料嗎?”
“嗯,”季清沅感覺到她的氣息浮在頸間,感覺那塊皮膚也灼燙起來,“沐浴時加了香料,所以有香味。”
陸雲霜恍然,難怪她等了那麼久,原來還要先沐浴熏香。
“那我可要好好聞一聞。”陸雲霜把人抱起來,她餘光注意到屋內的冰盆,心裡起了一個主意。
季清沅不知道她離去要做什麼,眼睛上蒙著紅色的輕紗,她輕喚一聲:“雲霜。”
“我在。”陸雲霜回到她身側,手中握著的冰塊滴下冰水,落在季清沅的鎖骨上,冰涼的觸感激得她瑟縮一下,“這是什麼?”
“猜不到嗎?”陸雲霜握著冰塊,冰塊遊走間蜿蜒留下水痕,季清沅想躲又躲不開,猜到是什麼:“是冰塊,太涼了,你彆……”
“沒事,它很快就化掉了。”
陸雲霜低頭觸碰她灼熱的頸項,如此溫度,冰塊隻能漸漸融化為水,垂落到被衾上,留下一片片水漬。
遮眼的輕紗被扔到一旁,陸雲霜還是喜歡季清沅眼中滿是她的模樣。
那樣的小公主,除了她,誰也看不到。
陸雲霜半月禁閉結束後,季清嵐沒有另外的處罰。
又過了半月,季清嵐言她功大於過,令她繼續任禁衛營中尉一職。
這等同於在說,陸雲霜女扮男裝一事該翻篇了。
自然是有人不滿的,但再不滿又能如何?有本事他們也立一個功勞試試,不然就閉緊嘴巴。
不想,這個機會當真來了。
西戎三皇子回到西戎後,西戎朝中動蕩不安,而今終於有了定局。
西戎大皇子弑弟逼宮謀反,坐上皇位,為證明他是天命所授,撕毀之前與大晟簽訂的盟約,勢要奪回漓州。
西戎來勢洶洶,一時之間朝堂民間皆在議論此事。
陸雲霜日日早出晚歸,回來之後也會展開輿圖一看,季清沅隱約意識到什麼。
轉眼到中秋之夜,一輪圓月高懸空中,月下是相聚宴飲的人們。
今夜公主府尤其熱鬨。
薑渺和秦苒帶著阿歡與江月一起過來吃飯,溫九和呂南溪也在。
眾人吃飯閒聊,許久之後,大家都帶了些微醉意,兩兩聚在一起說話。
陸雲霜飲了酒,麵上也染著些微醺紅。
她牽著季清沅的手,緩步走在清朗的月色下,幾次扭頭看向季清沅,欲言又止,似不知該怎麼開口。
當她再一次看過來時,季清沅轉頭對上她的視線,拉著她的手停了下來,靜靜望了她好一會兒。
那種眼神,像是要把她的模樣永遠記在心裡,帶著強烈的不舍與眷念。
陸雲霜忽然就明白了,她將人抱入懷中,聲音含著濃濃的愧疚,“你是不是猜到了?”
“嗯,”季清沅在她懷中點頭,伸手環抱住她,“你日日展開輿圖,我如何猜不出來?你是想要一同出征,對不對?”
西戎主動進犯,季清嵐不可能求和,勢必是要派兵出擊。
如今大晟的情形不似夢中那般危急,陸雲霜可以去,也可以不去。
但季清沅清楚地知道,陸雲霜會作出與夢中的她一樣的選擇。
從軍出征,保家衛國,她一直有這個想法,不然屋中不會放著那麼多的兵書。
如今機會擺在她麵前,季清沅無法叫她放棄。
“對不起,”陸雲霜的神情愈發歉疚,“我之前才說會一直陪著你,現在卻……”
“這有什麼好道歉的,”季清沅搖搖頭,伸手撫摸她被酒意醺紅的臉頰,指尖溫柔,“你想要保護大晟的百姓和領土,我為你感到高興。我隻是……有些舍不得。”
戰場上刀槍無眼,陸雲霜武功再高,仍是血肉之軀,怎麼會不受傷呢?
分離之苦她尚可忍受,但隻要一想到陸雲霜會受傷,她便止不住地害怕。
季清沅低頭,將陸雲霜抱緊,不敢讓她瞧自己的眼睛,“你不會帶我去,是不是?”
夢中她們是因為情絲蠱牽絆而同行,如今情絲蠱既解,陸雲霜又怎麼會帶她一起去邊境?
“戰場凶險,我不放心將你帶過去,”陸雲霜輕輕撫著她的後背,“再說,你還要籌辦書院,這是你想做的事,我也不想你為了我,將這件事放下。”
“我就知道,”季清沅鼻尖越來越酸,拚命抱緊眼前的人,仿佛她下一刻就會消失,“其實我真的很想攔著你,不讓你去,可是……我不能那麼做。”
她忍不住抬頭望向陸雲霜,眼眶通紅,“你怎麼這麼狠心,你真的舍得丟下我一個人嗎?”
“舍不得,”陸雲霜見她落淚,心裡也跟著難受起來,一邊給她擦淚,一邊保持冷靜,“但是我們都有自己想做的事情,不是嗎?我向你保證,我一定會好好的回來,不會很久。我每個月給你寫一封信,將我的事情事無巨細地告訴你,保證不讓你擔心,好嗎?”
“你就是狠心。”季清沅眼中的淚越落越凶,她生氣地捶著陸雲霜的胸膛,捶了幾下又舍不得再打,撲進她懷裡哽咽著道:“你說話算話,你若敢對我有一絲的隱瞞,等你回來我必定是要找你算賬的。”
“好,若真如此,到時候任你打罵出氣,”陸雲霜輕歎一聲,“就是不要趕我去書房睡,也不要睡那張硬榻。”
總之,就是不要分床睡。
季清沅本來哭得不行,聽到她的話又氣笑了一下,捏著帕子把淚擦儘了,“那看來,我要去重新挑一張軟榻,再給書房添張床。”
陸雲霜可憐巴巴地看向她:“阿沅當真要如此狠心嗎?”
季清沅斬釘截鐵地道:“當真。”
話說得狠心,實際卻做不到那麼狠心。
接下來的幾日,季清沅將書院的事暫時拋到一邊,整日與陸雲霜待在一處。
然而幾日過得很快,分離的前一夜,季清沅一夜未睡。
陸雲霜有一點動靜,她就將人抱得更緊,緊到陸雲霜的心像是被什麼緊緊揪住,同樣難以入眠。
直到晨光熹微,一夜的相擁終有儘時。
季清沅一路將陸雲霜送出城門,她站在城門口,看著陸雲霜翻身上馬,追雪往她跟前走了兩步。
季清沅伸手摸了摸它的腦袋,輕聲一歎:“你也舍不得我嗎?”
追雪像是聽懂她的話,蹭了蹭她的掌心。
季清沅抬頭,陸雲霜身處陽光之下,今日的陽光似乎尤其刺眼,她有些看不清陸雲霜的臉。
忽而,陸雲霜彎腰低身,她的臉近在咫尺,在她眉心輕輕落下一吻。
“等我回來,我帶你去桐縣住一段日子。”
季清沅仰頭望著她,第一次在人前,不顧他人的視線,摟住陸雲霜的脖頸,在她唇上回以輕柔一吻,短暫又繾綣。
她望著陸雲霜的眼睛,壓下淚意,彎眉莞爾一笑:“陸雲霜,你要記得,我在時刻盼著你念著你,等你回來。”
有人盼著念著,那麼無論遇到什麼,有多麼困難,她都會拚儘一切回到她身邊。
“好,我會記得給你寫信,你也不要忘了給我回信。”
陸雲霜直起身子,漸漸鬆開她的手。
指尖最後一點觸碰遠離,季清沅想要往前一步,又硬生生忍住了。
馬蹄揚起一片塵土,距離模糊彼此的模樣。
陸雲霜最後回頭看了一眼,她的目光在季清沅身上停留片刻,最終斂去所有不舍,轉身離去。
大軍一路朝著漓州而去。
此次領軍的將領是範老將軍,陸雲霜作為他手下的副將一同出征。
軍營裡隱隱有傳言,有人覺得陸雲霜是仗著與季清嵐的交情,才坐上副將的職位,實際對戰場一點不了解,就是來蹭功績的。
這流言傳到陸雲霜耳中,她隻當沒有聽見,依舊該做什麼做什麼。
直到大軍趕到漓州的前一日,陸雲霜進了範老將軍的軍營,隨後不久,她便消失在眾人麵前。
“難道是臨陣脫逃了?”有人嗤笑著譏諷,“我就知道,她一個女子,上什麼戰場,不過是做做樣子罷了。”
話音剛落,遠處傳來一聲更明顯的嗤笑,“我怎麼記得,是誰昨日主動招惹,卻在比武台上慘敗?”
那人臉上餘有青腫之色,聞言黑著臉起身:“趙陽,你這麼幫著她說話,該不會是喜歡她吧?”
趙陽雙眸一眯,目光冷厲了些,“自己沒本事,就不要把彆人都想得無能。生得五大三粗,卻在背後議人是非,你也是夠有出息的,希望上了戰場,你也能這麼出息。”
“你!”那人氣得要上前,卻被身邊人拽住了。
私下鬥毆,在軍營裡是要重罰的。
昨日他與陸雲霜比武,都是在比武台上點到即止。
趙陽哂笑一聲,轉身往回走,丟下一句話,“我就欣賞有本事的人,男女都一樣。”
他在禁衛營跟陸雲霜處事那麼久,知道陸雲霜是怎樣的人。
女子又如何?
今日他們瞧不起陸雲霜,那就看來日這臉打得痛不痛。
陸雲霜當然沒有臨陣脫逃,她帶領一隊人馬提前趕到漓州。
西戎的大軍已經到達漓州城外,這幾日正在窮儘心思攻城。
烏雲蔽月,夜色濃鬱到化不開。
忽而,軍營西邊燃起火星,火星隨風而起,越燃越烈,似要燒紅那片夜色。
軍營瞬間混亂起來,西邊營帳是儲藏糧草的地方!
如今漓州久攻不下,若是此刻糧草燒光了,他們怎麼和大晟耗下去?
士兵們齊力想要滅火,然而今夜天公不作美,風越刮越猛,卻沒有一絲雨滴降落。
火勢乘風而起,刺眼的火光刺破黑夜。
“走!”陸雲霜揮舞銀槍,替身邊的人攔下一支利箭,帶著他們突出重圍。
身後的烈火越燒越猛,黑夜中火光灼目耀眼。
陸雲霜手中的一杆銀槍染儘鮮血。
逆風迎麵而來,帶著秋夜裡的寒涼,她卻感覺到前所未有的暢快。
第二日,大晟的援軍趕到。
陸雲霜燒毀西戎軍糧草的消息一傳出,軍營中質疑的話語瞬間煙消雲散。
她帶著那些人毫發無傷地離開西戎軍營,為身邊的人擋下致命一擊,自有人為她去辯解。
隻是有些時候,辯解太多,不如直接打臉來得痛快。
自此以後,再不會有人說“一個女子如何如何……”。
此次西戎軍失去糧草,更加迫切地想要攻下漓州。
漓州本就易守難攻,所以當初西戎才不願意歸還漓州,如今他們想要重新奪回來,難比登天。
而這一次,大晟派遣這麼多的援軍前來,一看就知,不僅僅是為了守衛漓州,加之威力更強的火炮……
軍營的生活簡單又枯燥,陸雲霜大多數時候不是在打仗就是練兵,唯一的樂趣,就是每月季清沅寫給她的信。
小公主以日誌的形式記錄自己的生活,在信中寫了她認為重要的一些事情——
【九月】經曆三個多月的籌備,雲鋒書院終於開門了。書院來了很多愛讀書的小姑娘,我平日裡也會教那些她們射箭騎馬,練習防身術。她們很愛學,覺得防身術大有益處。所以我將你之前教的防身術畫了出來,準備書院人手一本。
【十月】今日在街上巧遇孟姑娘,與其一番交談後,她說她想要休沐之時來書院教書,我同意了。孟姑娘學識淵博,隻來一日就受到書院眾人的喜歡,這樣真好。
對了,我在想要不要找幾個武學師父,書院裡也有很愛練武的小姑娘,溫九一個人也顧不來那麼多的人,你有推薦的人選嗎?
【十一月】雲霜,你不知道,今日發生了一件大事——溫九和南溪在一起了!我竟然一直沒發現,她們牽著手走到我麵前,我才知道這件事。不過好像呂夫人不願意答應這件事,她們能勸服呂夫人嗎?希望可以,有情人終成眷屬是最好的。
【十二月】雲霜,呂夫人同意溫九和南溪在一起了,真好。溫九今日穿著南溪做的新衣裳,舞劍的動作都小心起來,一看就是怕劃破身上的衣裳。就是動作太慢,跟著她學習的學生問她今日是不是沒吃飽,還要把偷藏的糕點塞給她,南溪在一旁笑得險些岔氣。
如此歡樂的景象,可惜你不在。
雲霜,你肯定猜不到,書院近日來了一位客人。她說她姓楊,是你的師父,本是路過京城來看看你,見你不在,本要離開。
我留了她兩日,不想她說在書院裡發現幾個根骨不錯的小姑娘,說要暫時留下來,教一教她們武功。也不知道你回來的時候,能不能見到她?
【除夕】雲霜,除夕到了。
我今夜也玩了煙花棒,但總覺得和去年有些不同。
可能,是因為你不在吧。
也不知道這封信到你那邊,是什麼時候。
但我還是要說一句:雲霜,新年如意,我等你回來。
【正月】雲霜,今年我又去猜金玉閣的燈謎了,可能是因為去年我和沈蘊微猜得太快,今年的燈謎有些難度了,但是沒有難到我。
我又贏了他們的大花燈,今年是一個很大的老虎形狀的花燈,做得栩栩如生,我畫了一張圖給你看,是你拎著它的模樣,這樣我可以當作你今年也陪著我。
【正月儘】雲霜,書房外的玉蘭花開了,小花園裡的花也漸次盛放了。但是秋千我一個人蕩不起來,你……什麼時候回來陪我?
雲霜,我很想你。
一滴淚落在“你”字上麵,暈染了墨跡。
陸雲霜將信收進匣子中,她看向營帳外麵,冬去春來,萬象更新。
離彆之時她以為不過兩三月的時間,不想一晃眼快要半年了。
如今,她終於要回京了。
再不回去,她怕她的小公主要整日以淚洗麵,她要回去好好抱抱她的阿沅。
真的,太久了。
捷報傳回京城。
陸雲霜帶兵攻破西戎都城,生擒西戎皇帝,此戰終於結束了。
西戎的領土儘歸大晟,雲墒本就勢弱,不願與大晟為敵,派使臣前來大晟,主動俯首稱臣。
先帝生前未能完成的心願,季清嵐做到了,當即下令讓大軍班師回朝。
季清沅聽到消息的那一刻,停下寫日誌的動作,有些怔愣地看向書房外麵的玉蘭。
陸雲霜真的要回來了嗎?
時隔太久,她甚至有些不敢相信這個消息是真的。
接下來的日子似乎變得更加漫長。
季清沅每一日都在等,幸而她每日要教書院的學生射箭,如此也能消磨一點時間。
午後的陽光和煦溫暖,季清沅示範射出一箭,箭鏃正中靶心,立刻得到身旁小姑娘們的一陣歡呼。
季清沅蹲下身子與她們平視,將定製的輕弓交到身邊最近一個小姑娘的手中。
這個小姑娘握著弓有些忐忑,眸中藏著擔憂,“我真的能學會射箭嗎?他們都說射箭好難,不是我一個姑娘家學得會的。”
“沒事,慢慢來,”季清沅仿佛看到曾經的自己,她摸了摸小姑娘的腦袋,語氣輕柔,“不要一上來就否定自己,我們才剛學,不要求一下子能做到多好,努力就行。”
陸雲霜一走近,便聽見這句熟悉的話。
這是季清沅剛開始學射箭時,她對季清沅說過的話。
不遠處陽光下的女子神情溫柔,眉眼輕彎,笑容與往昔無異。
陸雲霜停下腳步,情不自禁地喚了一聲:“阿沅。”
季清沅的背影僵硬了一瞬,她緩慢轉身,待看清身後之人,周遭一切頓時失了色彩,她顧不得還有其他人在場,直接丟了弓,朝著陸雲霜飛奔過去。
陸雲霜展開雙臂,穩穩接過飛過來的小公主,聲音染了笑意,“這麼多日不見,你的性子倒是急了些。”
季清沅抱到真真切切的她,不再是夢中虛幻的影像,她看著陸雲霜,眼中漸漸浮現淚意,“不是說還要有兩日,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我快馬先行一步,料到你肯定迫不及待要見我,這個驚喜怎麼樣?”陸雲霜抬手觸碰她溫軟的臉頰,她也一樣在夢中見過季清沅無數次,如今終於能觸碰到真實的她。
季清沅仔仔細細瞧著她,眸中淚意更盛,“我沒想到今日能見到你,什麼都沒準備,你想吃的白玉糕我還沒做,怎麼辦?要不我現在回去做給你吃。”
說著要回去,卻舍不得放開眼前的人。
陸雲霜抹去她眼角落下的淚,眸中含笑,“吃不吃的不要緊,能看到你抱到你就好。我快馬趕回來,是為了見你,又不是為了白玉糕。”
她之前在信中寫,說回來要吃她親手做的糕點,小公主這是記在心上呢。
“我不是這個意思,”季清沅勉強壓住淚意,“我就是,就是突然見到你,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那就不說了,你不是說想我嗎,那摸摸我。”陸雲霜握著她的手,貼上自己的臉頰。
季清沅感覺到指腹下的觸感真實,她的手指撫過陸雲霜的眉眼間,看出些許不同,“你變瘦了,看起來和之前有些不一樣了。”
經曆戰場的殺伐,行軍的風餐露宿,陸雲霜有著明顯的變化,她的眉眼變得更加淩厲,整個人看起來越發成熟堅毅。
“那是變得好看了?還是變得不好看了?”陸雲霜握著她的手沒放,目光緊盯著她。
季清沅輕撫她的眉梢,破涕為笑:“好看的,你變成什麼樣,我都喜歡。”
“那就好,我還怕……”陸雲霜話沒說完,忽聞身後一聲輕咳。
她轉頭一看,正要看看是誰這麼沒眼力見,待看清那人是誰,眉間一揚,喚了一聲“師父”。
身後之人一身颯爽紫衣,她的眉骨和鼻梁生得高,乍見之下給人一種鋒利之感,身上又帶著獨屬於江湖人的瀟灑之氣,走近些還能聞到她身上淡淡的酒香。
陸雲霜一早在季清沅的信中得知,師父楊雪亭來此,她鬆開季清沅,朝著楊雪亭抱拳行禮,“多年不見,師父還是像之前一樣瀟灑不羈,今日能在此見到師父,真是徒兒之幸。”
“行了,”楊雪亭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感覺她如今的穩重可靠,擺了擺手,“不必說這些客套之言。你們自去辦你們的事,這幾個孩子我來教就是。”
楊雪亭不說,季清沅都快忘了她本來應該在做什麼,回頭一看,幾個小姑娘正睜大眼睛望著她和陸雲霜,見她看過去,又紛紛低下頭,裝作什麼都沒看到的模樣。
季清沅感覺到遲來的羞意,紅著臉低下頭,卻沒鬆開陸雲霜的衣袖一角。
“那就多謝師父了。”陸雲霜沒有一點不好意思,道完謝,牽起季清沅的手就往外走。
身後的幾個小姑娘麵麵相覷,和同伴小聲說著什麼。
楊雪亭走到她們麵前,一人分了一把弓,“好了,有什麼課下再說,現在專心跟我學射箭。”
她一聲令下,沒人敢不從。
彆看楊師父平日裡好說話,但在教習的時候最是認真,絕不容許有人分神。
與之相比,季清沅要顯得溫柔很多。
但顯然,季清沅此刻顧不得她們,她跟著陸雲霜走出園子,目光緊緊盯著她,根本不看路。
眼見前麵是石階,小公主也不低頭看一下,陸雲霜直接把她抱起來,往上一躍,“罷了,你走路也不看路,還是這樣快些。”
當初雲楓苑改建的時候,並未動那座小閣樓。
陸雲霜帶著人飛上三樓,進屋將門拍上,快步走到床前坐下,把人緊緊抱在懷中深吸一口氣,“可算是能好好抱一抱你了,這下沒人看了,你不用害羞了。”
季清沅坐在她懷中,並未因為她的言語羞怯,她抬手撫摸陸雲霜的臉頰,嗓音輕軟認真:“雲霜,我真的很想你,想到夢中都是你的身影,還有很多次夢到你受傷……”
然後被嚇醒,安慰自己夢是反的,不必過於擔心。
但直到這一刻,她看到陸雲霜完好地出現在她麵前,她才覺得懸著的一顆心終於落到了實處。
陸雲霜可以想見她被噩夢驚醒的難受,很是心疼:“都是我不好,讓你等了這麼久。”
“這不是你的錯。”季清沅搖頭,她靠近陸雲霜,在她眉心落下一吻,如當初離彆時陸雲霜那一吻,帶著溫情與留戀,停留了一會兒。
離得近了便瞧不清陸雲霜的模樣,她又退開些許距離,“你隻是在做你想做的事,沒有錯。隻要你回來了,一切都好。”
曆經這麼久的相思之苦,再見唯有噴湧而出的愛意與歡喜。
眼前的人仿佛發著光,眼中綿綿情意如星河湧出,陸雲霜不覺在她唇上親了一下,“你不生氣就好。離開這麼久,我越發覺得,什麼都不如和你待在一起好,就這樣靜靜坐著就很好。”
抱著對方,感受著對方的體溫,不需要多言什麼,已有一種充斥胸腔的幸福感。
“我也是這樣想的。”季清沅抬手環抱住她,埋頭在她的肩膀上,本要再說些什麼,忽然在陸雲霜的衣領後瞧見一絲不對,像是傷疤。
她突然想起什麼,往後一退,伸手就要解開陸雲霜的上衣,“你把衣裳脫了讓我看一看,你是不是受傷了?你在信中怎麼沒有說過這件事?”
“沒事,就是一點輕傷,早好了。”陸雲霜本來還不想解,奈何剛剛還溫情柔意的小公主,這會兒態度十分強硬,她隻好解開衣衫,露出後背。
當初小公主日日給她塗藥才除去她後背的傷疤,可如今她的後背之上又添了一些新的疤痕,說是輕傷,傷疤看起來卻駭人得很。
季清沅還發現她左臂上有一道刀傷,應是剛好不久,她伸手觸碰這道傷疤,明知傷口好了,卻還是怕碰疼她。心中疼極了,不免落下淚來,“我就知道你不會說實話,定是受傷了也會瞞著我,什麼事無巨細,都是騙人的。”
陸雲霜當初承諾會把她的事情事無巨細寫在信中,後來捷報頻傳,陸雲霜信中從未寫過她受傷與否,季清沅想問又不敢問。
她遠在京城,即使知道陸雲霜受傷又能如何?她怕自己的憂心擾了陸雲霜的心神,便一直沒有問。
此刻真切看到這些傷痕,言語雖是埋怨,神情卻滿是疼惜。
陸雲霜趕忙把衣裳穿了回去,不讓她繼續看,“真的沒事,你看我現在不生龍活虎的嗎?倒是你,再哭下去,可要變成一個小哭包了。”
“你才是哭包,”季清沅拍開她的手,拿出帕子擦淚,“當初說了你若有一絲隱瞞,我定是要與你算賬的。你說說,你要我怎麼罰你?”
“啊,”陸雲霜神情立刻變得可憐,“我們才剛剛重逢,你就要罰我嗎?你當真舍得嗎?”
季清沅當然舍不得,把帕子丟到她懷裡,“你就是看準我對你心軟,才敢肆意隱瞞的。要不是看你受了這麼多的傷,我定是要……”
“要什麼,要好好檢查一番嗎?”陸雲霜打斷她的話,握著她的手放在她的衣領上,“沒事,實在不放心,就再仔細檢查一下。”
這會兒再檢查,意義便不一樣了。
季清沅拽又拽不動自己的手,想起一件事,提醒她:“你剛剛回京,不要先去宮中麵聖嗎?”
“不用,”陸雲霜輕輕摩挲著她的手背,“陛下一早派人說過,準我回京之後先回來見你,再去宮中麵聖。”
季清嵐知她們分離之苦,當初下令大軍班師回朝之時,貼心地讓人傳了這句話。
現下無事來擾,季清沅心中其實也有些意動,她抬眸瞧向陸雲霜,不禁靠近一些,“那,我們做些什麼?”
“阿沅想做什麼?”陸雲霜目光灼灼地望著她。
季清沅知道她想讓自己主動,她沒有猶豫太久,抬手攬住陸雲霜的脖頸,主動在她唇上親了一下,低聲問她:“做這些,可好?”
“好。”陸雲霜的掌心貼住她的後腰,一手按在她的脖頸後,加深剛剛那個短暫的吻。
季清沅有時會歇在雲楓苑,床上被衾染著她的氣息。
陸雲霜此刻覺得這氣息比軍營中最烈的酒還要醉人,她此刻什麼都不想,隻想把她懷中柔軟的小公主融入她的骨血中,好好解一解這相思之苦。
晚風襲來,閣樓簷角下的鈴鐺被風吹得叮鈴作響。
一夜過去,陸雲霜讓人備了沐浴的熱水,抱著小公主踏入溫熱的浴水中。
季清沅疲憊得隻想入睡,她沒有一點力氣,靠在陸雲霜懷中,由著她幫自己清洗,回到被窩後就隻想入睡。
感覺到陸雲霜沒有上床,她又勉強睜開眼睛朝著陸雲霜看去,見她在穿衣,困意散了一些,“你去做什麼?”
陸雲霜把腰帶係好,蹲下身子看向她,替她掖了掖被子,“進宮麵聖,你還沒吃什麼東西,要不要我回來帶些吃的給你?”
“不用,”季清沅微微搖頭,感覺困意再度襲來,勉強撐著,“那你早去早回。”
“嗯,睡吧,你醒了我就回來了。”陸雲霜摸了摸她的頭,見她安心睡去,便轉身離開,輕輕將房門帶上。
陸雲霜進宮麵聖,也無甚重要之事,很多事情早已在折子裡上報給季清嵐了,她主要有一件事掛在心上。
當初臨行前,她向季清沅承諾,回來後會帶她去桐縣住上一段時日。
如今春和景明,正是繁花盛放的時節,此時不去又待何時?
季清嵐準允她三個月的告假,見她歡歡喜喜離去,悠悠歎了一口氣,走到屏風後,看向正在翻看折子的沈蘊微。
見她不理自己,季清嵐走到她懷中坐下,感歎道:“如此大好春日,難道沈大人沒有一點其他的想法嗎?”
沈蘊微的視線從折子上挪開,抬頭看向她,“不把這些折子處理完,你如何出去踏青?”
季清嵐眼眸一亮,喜出望外:“你這是答應陪我出宮踏青了?”
“我何時沒有答應?”沈蘊微眉間一挑,“是你昨日說的時機不對,我才沒有應你。”
那種時候,她還有心思與她商議彆的事,沈蘊微隻會認為自己不夠努力,她才會分神。
季清嵐臉上微微一紅,輕咳一聲,“我這不是覺得你那時候比較好說話嘛。”
她現在不比從前,一出行必是要跟隨一大堆的人,又麻煩又顯眼。
所以季清嵐這次想的是喬裝出行,怕沈蘊微不應,才那時候問她行不行。
結果非但沒求得沈蘊微答應,還因為分神被她“責罰”。
沈蘊微看起來正經,在那種事情上,卻是不正經得很,非要學她看的話本上那些招數,又學得那麼快……
季清嵐越想越臉紅,趕忙起身坐到一旁,端正身姿,拿起一本折子來看。
沈蘊微看她一眼,就知她剛剛想到什麼,眉間微動,卻是什麼都沒說。
這還有許多公文要處理,有些事情,可以之後再說。
比起她們的繁忙,陸雲霜那邊就要悠閒許多。
大軍入城後,宮內的封賞一同下來,陸雲霜被封為清安候,外加無數賞賜。
大晟曆來鮮有女子封爵,陸雲霜此次讓她們看到了另一種可能。
文臣武將,女子亦可。
所謂世俗,也該變一變了。
這消息傳到陸府,陸旭行和蔣氏剛剛用完膳,聽得這消息,兩人皆是沉默下來。
陸旭行想起上次他和陸雲霜的爭執。
陸雲霜最終沒有選擇他認為的“安順”,闖出了屬於自己的天地。
但同時,也斬斷了她和陸家的關係。
陸旭行疲憊地揉了揉眉心,對蔣氏道:“過幾日,我打算將雲談送到軍營去磨礪一番。”
“軍營?”蔣氏一驚,“雲談自小沒有吃過苦,他去軍營怕是熬不下去……”
“就是因為沒有吃過苦,他才會如此頑劣,”陸旭行心思已定,他不可能再任由陸雲談如此下去,“你不必多言,這軍營他非去不可。”
陸雲談當然不同意去軍營,在府中折騰哭鬨,最終還是被陸旭行強行送到軍營裡。
陸雲霜聽到這個消息,輕聲嗤了一下。
陸旭行這是明顯還不想放棄他,要挽救一下。
隻可惜陸雲談這些年養尊處優,軍營的苦怕是有得他受,想想他接下來會過得痛苦煎熬,陸雲霜心裡又舒坦起來。
折騰好啊,使勁折騰。
她也可以去好心叮囑一下,這既進了軍營,當然不能再看在陸雲談的身份上有所寬待,不然還磨礪什麼?
“你在笑什麼?”季清沅端著一碟白玉糕進來,便見陸雲霜笑得正高興,“你嘗嘗,這是剛做好的白玉糕。”
陸雲霜捏起一塊白玉糕嘗了嘗,不忘給小公主投喂一塊,戳了一下她吃得鼓鼓的臉頰,“我在想,臨走前要不要讓大家在府中聚一聚?”
再過幾日,她們就要出發去桐縣,這一去就是三個月的時間,陸雲霜有心聚一聚。
季清沅自然同意,“那我讓府中準備一下,正好之前也說要和師父吃飯,大家聚在一起也熱鬨些。”
時隔半年多,眾人再次齊聚一堂。
這次季清沅小小飲了一些酒,她的臉頰看起來比陸雲霜上次還要紅,貼在她耳邊小聲道:“我跟你說,這半年我有偷偷喝酒哦,我的酒量已經見長了。”
陸雲霜看了一眼她醺紅的臉頰,再看看她水潤潤的眸子,笑著拍了拍她的頭頂,“我們阿沅真棒,今日喝了這麼多酒,都沒有醉,那要不要我獎勵你一下?”
“唔,你要獎勵我什麼?”季清沅期待地望著她。
“我先抱你進房再說好不好?外麵有些冷不宜久待。”陸雲霜扶著她起身。
季清沅不明白有什麼事要回房再說,她下意識選擇相信陸雲霜,乖乖跟著她回房看獎勵。
楊雪亭本來正在給阿歡和江月說她的那些往事,聽到這邊的對話,餘光瞥見陸雲霜把人抱起來,往園子外走去。
她這徒弟,這麼多年騙人還是這麼自然。
當初還說要學她一樣肆意江湖,不沾染情愛。
如今怕是早將這話忘到九霄雲外了。
“情愛啊,最是令人捉摸不透。”楊雪亭悠聲一聲,在兩個小姑娘好奇的目光中,慢慢悠悠地說著她那些江湖經曆。
阿歡聽得認真,時不時拿出紙筆記一下。
她一直不知該寫什麼樣的故事,如今有了一點思路,她看了一眼對麵的江月,在紙上認真寫下“俠女與魔女”幾個字。
想起江月近來跟著秦苒學製毒,頗有成效,她又在紙上添上一行字:魔女醫毒雙修,看似冷麵實則是心軟之人……
“小月兒確實有製毒的天分,你這麼擔心,難不成怕我把她教壞了?”秦苒依靠在廊柱上,麵上染著些許薄紅。
今日公主府備的酒有些烈,她喝得多了些,不免染上些醉意。
薑渺上前扶住她,“我沒有這個意思,我隻是怕她一心二用,到頭來什麼都學不好。不過她既然實在想學,那就讓她學吧。”
“那就好,”秦苒被她一扶,順勢靠到她身上,“我有些累了,你帶我去歇息。”
她說著閉眼靠在薑渺的肩上,任由她抱起自己,往廂房而去。
夜色已深,她們暫時歇在公主府。
呂南溪看著眼前臉頰燒紅的溫九,哭笑不得:“我都說了,那酒很烈,你還非要喝那麼多。看,喝醉了吧。”
溫九晃了晃腦袋,覺得眼前的人好似一分為二,嘴上還在逞強:“我沒喝醉,就是有點頭暈,練會劍就好了。”
她說著要去院子裡練劍,呂南溪趕忙把她拉回來。
溫九踉蹌著壓到她身上,呂南溪險些沒站穩,“你是傻嗎?這會兒練劍你怕是連劍和樹枝都分不清,跟我回去,喝點醒酒湯就好了。”
呂南溪想拽她又拽不動,回頭一看就見溫九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她,她揮了揮手,“你在看什麼?”
“看你。”溫九十分坦然,她握住呂南溪晃悠的手,忽然覺得不那麼想練劍了,“我有點想……”
“不管你在想什麼,先和我去喝醒酒湯。”呂南溪不由分說要把她拉走。
溫九站定在原地,把她拽了回來,盯著她道:“那你,先讓我親一下,親完我就去喝。”
這若是平日,溫九是斷然不會直接說出這話的。
如今酒意上頭,她倒是顧不得那麼多了。
呂南溪愣了一下,見她說得認真,臉瞬間紅起來,想了想,還是往前靠近一步,“那你不能食言。”
“好,不食言。”
溫九俯身而下,反正她沒說親一下要親多久,算不得食言。
一夜悠然而過。
接下來幾日,陸雲霜和季清沅開始著手收拾行囊。
這次要帶的東西會多一些,三個月時間很久,她們可能也會去彆處遊玩,多帶一些東西路上也方便些。
這一收拾,就收拾出三輛馬車的東西。
不過這次東西多些也無妨,反正不是與彆人一道。
離開京城這日,天清氣朗,春光明媚。
出城之後,官道兩旁皆是生機勃勃的綠色,草木鬱鬱蔥蔥,一眼看過去,令人心境開闊。
季清沅不想再坐馬車,她轉頭看向陸雲霜,“我們騎馬好不好?這半年我也常常騎馬,現在肯定不會像上次那樣了。”
上次因為騎馬太長時間被磨紅大腿,季清沅覺得她這次肯定不會再像之前那樣了。
半年時間,小公主又是偷偷喝酒,又是常常騎馬,陸雲霜覺得她真的是有些忙,輕笑一聲:“好,反正追雪和棲楓也都帶來了,你想騎就騎。”
陸雲霜本以為她要單獨騎一馬,不想下了馬車季清沅又要和她同騎一馬。
陸雲霜樂得如此,讓季清沅坐在她身前,騎著追雪往前跑去。
過了一會兒,她低頭在季清沅耳邊問:“怎麼又改變主意了?不是要單獨騎馬嗎?”
不然她也不會把棲楓帶過來。
“沒什麼,就是突然想和你多待一會兒。”季清沅說著握住她的手,沒有一點的羞澀與遮掩。
她想要和陸雲霜多待一會兒,這沒有什麼好否認的。
陸雲霜突然想到季清沅在日誌裡寫過的話,低眉笑道:“不巧,我也是這樣想的。與你在一起便是最好的,往後我們還會有很多很多這樣最好的時刻。”
春日遲遲,春景熙熙。
陸雲霜抬眼望去,最終又低頭看向季清沅,眉眼間溢滿溫柔繾綣的笑意。
“與你在一起的每時每刻,都是我人生中最好的時刻。”
第110章 if線(1)
陸雲霜一進魔域驚風城,腕上魂珠發出的瑩光就亮了些。
一縷淡紫色的絲線悠悠指向北方,這縷絲線隻有她自己能看見,一路將她指引至此。
陸雲霜走到一旁的小攤前,買了一支魔界黑木雕刻而成的發簪,然後對著眼前這位露著羊角的大娘,露出一抹友善的笑意:“我初來魔域都城,對四下不甚熟悉,不知道這附近可有什麼能夠遊玩的地方?”
羊角大娘見她初來乍到,模樣生得好看,不覺也露出笑容,向她介紹起魔域都城的風光。
如今仙魔凡三界和平共處,常有膽量高的仙人或修仙的凡人來到魔域,大家見慣不慣。
平日裡在他們眼裡很尋常的景色,在這些仙人和凡人眼中就是奇特好看,反正有錢賺,大家樂得如此。
不需要陸雲霜多問一句,羊角大娘主動說出驚風城四處的風景,指著北方道:“你瞧,最北端就是魔宮所在之地,那兒附近有座黑石山,山頂最高處可俯瞰整個驚風城的景色。不過山上有些異獸,姑娘若是不怕,可以去看看。”
眼前這位姑娘一身淺藍色衣裙,笑得溫和自在。
即使四下的魔族露著尾巴耳朵尖角,她也不會皺一下眉頭,仿佛身處尋常之地。
羊角大娘探不出她的內息,笑容愈發和藹:“姑娘若能馴得那山上的烈獸,說不定還能得一個坐騎。”
黑石山的異獸自是樣貌獨特,陸雲霜想到先前友人懷中那隻黑乎乎的小肥豬,心想還是罷了。
她實在沒有那種喜好,坐騎什麼的還是算了吧。
“多謝大娘告知,這是我的謝禮。”
陸雲霜又遞給羊角大娘二十塊魔石,羊角大娘喜滋滋地收下,揮手與她道彆:“姑娘慢走,下次再來。”
如此大方的仙人,多來幾個她才歡喜呢。
陸雲霜繼續往前走,她把玩著手中新買的黑木發簪,待到拐進一個小角落,才化作一道流光飛向驚風城的最北端。
離魔宮越近,腕上魂珠愈亮,那縷淡紫色的絲線似乎都變得雀躍起來,恨不得立刻衝進魔宮為陸雲霜引路。
但是魔宮豈是那麼容易進的?
雖然對陸雲霜來說也不是很難,她本想著幻形潛伏進去,不想剛到魔宮門口,就見魔宮門前排著一個長隊,十幾個魔族女子站在那裡,等著進入魔宮。
比起剛剛大街上那些形狀各異的魔族人,這十幾位姑娘外表衣著正常得就像是普通人一樣。
陸雲霜一瞬間竟然有些詭異的不適感。
探聽一番方知這些人是進宮做魔侍的,聽聞是宮中某位貴人身邊的侍女要重新換上一批,這些人是新選進去的。
這倒是一個好機會。
陸雲霜稍作變換,便看起來和那些魔族女子沒有什麼不同,身上更是再無一絲仙氣。
她排到隊尾,一步步往前挪。
正在翻看名冊的魔侍看了她一眼,眼中露出些許困惑。
陸雲霜指尖一動,名冊上多出兩個字,魔侍眼中的困惑也儘消。
“第十六位,阿雲,進去吧。”
魔宮與外麵不同,裡麵來來往往的魔侍們皆是正常的人形模樣,看起來養眼了許多。
七拐八拐走了許久,她們終於在最前麵那位魔侍的帶領下進入一座宮殿,排成兩排停在一處院內。
陸雲霜低眉,目光垂落在腕上的魂珠上。
這顆淡紫色的魂珠被紅繩係著,現下發出唯有她能看到的燦爛瑩光,溢出的紫色絲線往前飄去,越過排在前麵的魔族女子,像是要往最前麵的宮殿內鑽去。
陸雲霜伸手拍了一下這顆魂珠,光亮一下子削弱,紫色光芒縮了回來。
不知這殿內住著的是誰,若是法力高深,說不定會探查到什麼。
先等等。
這一等也沒多久。
不多時,有人緩步從殿內走出來,魔侍跟在一旁低聲道:“殿下,這是這次從宮外挑選出來的侍女,您看看合不合意?”
“你們都抬起頭來,讓五公主看看。”魔侍轉頭對她們道。
陸雲霜抬頭,往前看去,目光正巧地落在那位殿下身上。
在看清這位殿下容顏的一刹那,她有些怔愣住,腕上魂珠再次不可抑製地發出燦爛瑩光。
而這一次陸雲霜沒有及時製止。
眼前的五公主身著一襲淡藍色輕軟雲紗衣,麵上神情淡淡,她的容顏本就偏向清冷,如今不笑更顯得疏離。
像是察覺到陸雲霜的視線,她的視線越過第一排的女子,落到第二排最末端陸雲霜的臉上。
隻那麼一瞬間,五公主麵上的疏離淡色儘消,她眼睛微微睜得大了些,麵上不可抑製地露出喜色,像是太過激動,一抹淡淡的緋色悄然暈紅她的兩頰。
陸雲霜隻覺眼前的小公主驟然變得鮮活起來,像是純白的花苞在一瞬間盛放,花瓣邊緣甚至在慢慢變粉。
雖說是讓她們抬頭,但是如此直視公主依舊是不妥的。
魔侍注意到陸雲霜的無禮,正要開口訓斥。
不想身旁的人忽然開口,細白的指尖往前一點,指向陸雲霜:“我要她。”
輕軟柔和的語調,輕盈旋入耳蝸。
陸雲霜眉間微微一動,神色沒有太大變化,低身道:“多謝殿下恩典。”
魔侍的眉頭皺得更緊。
先前那批被換掉的就是因為輕慢無禮,現下這個……行禮姿勢怎麼如此隨便?她手下到底是怎麼選的人?閉著眼睛選的嗎?
魔侍想開口說什麼,誰知五公主的手又往幾個人身上點了點,最後才來了一句:“日後便讓她做我的貼身侍女吧,我瞧著她甚是合眼緣。”
魔侍:……行吧,她還是閉嘴比較好。
陸雲霜聽著這話,又低身行了個禮。
以往都是彆人給她行禮的份,這會兒她又不知魔族的禮該怎麼行,自然隨意了些。
不過,好像沒關係。
這就定下貼身侍女了,這位殿下看起來也隨心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