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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失憶

衛初宴死了。

被天雷打得神魂消散, 趙寂附在她身上的靈力也早已消散了,那一瞬間,趙寂生出一種隨她去死的衝動。

孩子的啼哭聲嘹亮不已, 似乎感應到了娘親的離去,醫生竭力抑製住看到神女後起伏的情?緒, 將臍帶剪去, 把殿下輕輕一裹,抱到趙寂麵前:“陛下小殿下她哭得止不住。”

穩婆已哄過了, 沒有什?麼作用, 趙寂怔怔躺在床上, 看著啼哭不止的孩兒, 兩眼忽然流下血淚。

“衛初宴”

下屬圍了床邊一圈, 藺無歸在外麵抵抗天雷,如今也是?奄奄一息,渾身是?傷地被抬了進來,魔王殿內空虛,外邊人心?浮動,眾人知陛下心?傷,也從衛初宴舍身擋天雷的舉動看?出, 或許神女也愛上了他們的魔王陛下。

趙寂並未去接孩子,隻是?嘶吼著道?:“引魂燈呢?還不去拿過來!”

馬上有人出去了, 不消片刻, 打開禁製,從庫房中拿來一盞燈, 遠遠地, 趙寂眼睛亮了亮,將手一招直接將燈拿了過來, 而?後便是?將從前她與衛初宴成婚時結的發放進燈中,不要命地傾注靈力,想要將衛初宴的神魂招回。

立刻,一種青灰色的光芒將這片廢墟照得極其?幽靜,沒有人出生,趙寂死死盯著那燈,許久,許久,卻?始終未見?有半縷香魂被召回。

燈光燃儘,趙寂手一鬆,虛脫地躺在那裡,而?那燈從她手中落下,滾了幾滾,忽然又朝趙寂這邊滾來,直至貼著床腳,才不動了。

“陛下,夫人是?為您死的,她一定不希望您這般痛苦。”

有人勸說,藺無歸躺在那裡,也是?一陣點頭,夾雜痛苦的喘息。趙寂卻?始終不為所動,可?怕的寂靜過後,她起身,殷紅嘴唇,蒼白臉蛋,搖搖欲墜的身軀,好像一瞬間就消瘦許多。

看?到她這個模樣,眾人心?中第一反應是?,這還是?殺伐果?斷強橫無比的魔王陛下嗎?

可?是?,又都知道?她為何這般心?傷。

渡劫,果?真是?劫難了。

趙寂將最後一點靈力輸送給藺無歸,這人原本就是?她用靈力重鑄的血肉,一吃到趙寂的靈力,傷勢便肉眼可?見?地轉好,待到藺無歸大好,跪在趙寂身下請罪時,趙寂卻?俯身,將孩子交給了藺無歸:“我要去尋她,我不信她就這樣死了,這孩子叫趙羨,是?從前,她還在時,我們便想好的名字。我要我的孩兒一生放肆快樂,人人羨慕,她也是?如此。”

小小的嬰兒落進懷抱,藺無歸渾身都僵硬了,抬眼望著趙寂:“陛下”

趙寂疲憊地揮揮手,對?眾人道?:“現下,我也無甚精力去看?顧羨兒,你們是?我最信任的,我將羨兒交給藺無歸,也是?交給你們,諸位,照顧好羨兒,我尋到她便回。”

事已至此,藺無歸發誓道?用她的命來守護小殿下,而?也有人歎息,有人勸說,然而?趙寂心?意已決,又布置了下,其?實也沒有心?思去弄得周全,自己便忽然消失在了魔王宮的廢墟中。

趙寂其?實並未離開,她隻是?進到了自己的小世界中,衛初宴消散時,她總覺得有什?麼進入了自己的身體,而?小世界有東西在動,加之引魂燈也是?朝她貼近的,於?是?趙寂心?中還有那麼一絲絲的念想。

會不會,衛初宴的神魂散進了她的小世界?

趙寂提著那盞引魂燈,在小世界中尋了許久,最終找到那本被她丟進來的魔王圖鑒。這本書應是?不凡,在罡風遍布的小世界中,竟然無絲毫破損,如今正漂浮在空中,書頁翻開,似乎在等著人去看?。

可?趙寂分?明記得,她丟這本書進來時,並未翻開它,它的漂浮,也極為奇怪。

可?這是?最後一根稻草了,趙寂將書拿在手中,仔細看?去,隻見?原本的空頁中,突然浮現了一些圖畫,沒有字,然而?趙寂的眼神卻?漸漸變深,翻書的動作,也愈來愈快了。

第一幅圖是?趙寂曾經很熟悉的那座宮殿,裡麵有個栩栩如生的少女趙寂,那年夏日,她在廊下讀書,母後過來了,給她送酸梅湯

第二幅圖是?那年年關,她從父皇手中接過壓勝錢

第三幅,國破。

第四幅,魔王生。

第五幅,是?衛初宴,或者是?華瑤吧,趙寂並未見?到衛初宴的少時,隻看?到華瑤,從一開始,便是?天上的神女了。

而?後,小院問?糕,上元看?燈,她與衛初宴大婚,那麼好的光景。

天雷來了。

趙寂越看?,神情?越是?凝重,這書原本無字無圖,如今有了圖,卻?將她的一生都凝練了,而?這本書,叫《魔王收集圖鑒》。

而?趙寂最在意的,是?衛初宴神魂的去處,可?書中未寫,趙寂將書翻來覆去,也看?不出衛初宴的神魂是?否附在書中,而?當她試著將神魂探進書裡時,卻?感覺一陣轟鳴,神魂似乎受了重重一擊,趙寂險些跌落在地上,而?暈眩之中,她仿佛看?到一抹熟悉的神魂從書中飛出去了。

趙寂顧不上這陣眩暈,追著衛初宴的神魂過去,一直到了仙界,趙寂的腳落在雲上,似乎漂浮,一顆心?卻?落在了地上。

衛初宴回仙界了?

回了,哪怕她變成華瑤,也至少,並未消散。

趙寂好些了,然而?在這時卻?感到一陣虛浮,先前拚著的那一口氣,如今撐不住了,她本就剛生孩子,又被衛初宴的死弄得心?傷不已,加之給藺無歸療傷,又來追衛初宴的神魂,自身已是?強弩之末,竟直直栽落下去,好險才抵住這股落勢,平安落到了人間,卻?隻好留在原地養傷。

趙寂卻?不知,神女的確回歸了,卻?隻回歸了一瞬,又不可?抵抗地回了人間,華瑤原本有兩個劫,情?劫已以身消了,另一劫,卻?始終未完成。

衛初宴在家中醒來,全然忘卻?了前塵,她整個人暈暈噔噔的,也不知發生了何時,記憶裡自己在家中苦讀,後麵的事情?,竟一點也記不清了,不記得自己是?如何來到這華麗的宅院,不記得自己曾有個妻子,不記得自己,已經有了個孩子。

“所以,我已然入仕了?我還成親了?這是?我娘子的家?可?我娘子呢?”

衛初宴覺得自己如在夢中,她始終想不起管家所說的那些事情?,然而?她試過,自己有痛感,會餓,會冷,於?是?又隻好接受他人告訴自己的事情?。

她細細詢問?了許多,知道?她入仕的心?願已完成,而?她想做的那兩件事情?,也都已快完成了,她有些恍惚,不知如何會這樣順利,而?有關於?她的娘子

她也著實不記得了。

衛初宴在家蹉跎了幾日,有官署的人上門?,抱來事務請她決斷,衛初宴的確不記得前麵的事情?了,也不怎麼適應,然而?她夠努力,既然身在其?位,便會好好做,一段時日之後,已能將官署的事情?處理得很好,官署的人她也都重新熟悉了起來。

隻是?有一件事情?始終困擾著衛初宴,便是?,她若是?真的成婚了,她的娘子去哪了,她的確可?以見?到這個家處處有她與另一個人生活的痕跡,且她是?被標記了的,那人的信香是?嫵媚的桃花香,衛初宴覺得很熟悉,然而?,不記得。

她每每回想,都頭疼不已,後麵實在無奈,隻好先將心?中的疑惑放下,而?正逢這時,宮中來消息了。

是?陛下要召見?衛初宴。

衛初宴“第一次”見?陛下,她甚至不知道?如今已是?新帝當政了,她一直以來想效力的那位帝王,已然西歸了。

其?實傷感,然而?衛初宴也知曉,若非新帝登位,她或許還一直鬱鬱不得誌,這是?位銳意進取的帝王,衛初宴不記得從前的事情?,然而?大概也能猜出來。

衛初宴本以為那位帝王是?個好相處的人,至少對?她來說是?的,然而?衛初宴進宮後,卻?感覺到了無形的壓力。

雖然陛下笑對?她,然而?衛初宴總覺得,高高在上的那位,似乎不是?很喜歡她。

趙璨先問?,衛卿近日去哪了,怎的好些時日都無動靜,衛初宴自是?不好說自己失憶了,然而?趙璨已問?出了,她是?否有些不適。

衛初宴大概便明白了,她家中,有陛下的眼睛。

衛初宴倒也坦然,直接承認自己失憶了,趙璨又與她聊起趙寂的失蹤,衛初宴很是?悵然:“我也不知我娘子去哪了,而?且,她似乎是?即將臨盆了。”

衛初宴憂心?忡忡,而?趙璨眯了眯眼,望著衛初宴道?:“你真的不知她去哪了嗎?”

衛初宴:“她是?我的娘子,懷有身孕,我很擔心?她。”

趙璨看?不出衛初宴是?否是?真的失憶了,不過,對?她失憶了還要去維護趙寂的舉動,卻?有種淡淡的熟悉感,趙璨不由扶額,沒再與衛初宴多說。

第37章 赴死

好像開始了一段截然不同的人生。

於?衛初宴而言, 一覺醒來,世界都變了?,仿佛她自己?也變了?, 因她身上有了另一個人的標記。

然而那個人,失蹤了?。

衛初宴每每想來, 都會生出一種惆悵, 其實她記不得那個人的模樣,也不知道自己與她的相處, 不知道?自己?為何成?親, 甚至還是, 嫁人。

衛初宴此前從未想過自己?會成?親, 否則她也不會一直拒絕芙蕖等許多姑娘公子, 她一心想著一個盛世,從未想過自己?。

她忙著接受這個完全不同?的世界,新的身份,種種事務,閒暇時,她也會想,她的那個娘子。

或許是真的很喜歡, 所?以才會成?親,即使是“嫁”。

可是, 她真的記不得了?。她也差人去尋過娘子, 趙宅本就有?許多仆人,衛初宴請他們去尋人, 又去衙門報官, 管理?這一片的官員見她是同?僚,又是近日風頭正盛的衛大人, 因此很是在意,派了?許多人手去尋。

然而無論是家?仆們,還是衙門,都始終沒有?回信。

娘子沒音訊,倒是官署的事情,衛初宴漸漸都上手了?,有?時她翻閱那些“她”製定的條條規規,確實會生出一種熟悉之感,心想,這好像真的是我做出來的。

許多的東西,都是她年少時便一直想著的,如今,竟都成?真了?。

衛初宴也曾再去鄉野看過,從前愁眉苦臉的農人,如今臉上都帶著喜色,倒也不是總很開心,但至少,不見那些沉重感了?。其實土地稅好嗎?自然是好的,比起人頭稅,地稅要輕些,畢竟貧苦的農人普遍也沒幾分地。

又有?許多學?子來訪,衛初宴與他們相談甚歡,有?心想收學?生,然而心中掛念著娘子,又抽不開身,因此以書相贈,希望他們,能夠讀好書,日後做個好官。

至於?衛初宴自己?

她現在,就如烈火亨油吧,或許旁人眼中,她衛初宴是一力促成?新政的帝王信臣,是天子跟前的紅人,也是寒門學?子的恩人,然而,正因如此,她才正被烤在火上,而她已然感覺到?,陛下對她的態度不對。

似乎隱約有?些隔閡了?。

衛初宴思索過,這應該是近期的事情,因陛下既然放手讓她去做新政,應當是十分信任她的,她們君臣二人,不該有?隔閡,然而,趙璨似乎隱隱約約,在忌憚她。

是因為日後那會源源不絕地進入朝堂的寒門學?子嗎?

衛初宴想通了?這一點,後邊就更安靜了?。她想到?一種可能,是否,之前的她也看到?了?自己?已定的結局,於?是將娘子送走了??或許正是如此,才會始終找不到?趙寂與孩子的蹤跡吧。

是她自己?的安排?也與娘子商量了?,於?是趙寂先離開藏匿,而衛初宴送走趙寂,又回了?家?。

可衛初宴又有?種感覺,若是她必死,或許,她娘子不會離開她。

這些事情都是衛初宴自己?的猜測,然而,當她察覺到?自己?或許不會有?以後了?,便召回了?去尋趙寂的仆人,不將趙寂和?孩子尋回來,才是對她們好。

衛初宴不再找趙寂,消息傳到?宮中時,趙璨的神色陰沉了?許多。

她原本沒有?懷疑衛初宴的,在太卜占出惡卦且明確指向孕婦後,趙璨仍然沒有?懷疑過衛初宴家?中懷孕的妻子會應卦。

可是,天上的烏雲消散那天,衛初宴與趙寂,恰恰離開了?,又或者,是她們離開了?長安,於?是烏雲消散了?。

趙璨由此對衛初宴生出深重的懷疑,且朝堂上的較量愈發膠著了?,士族三番四次暗示著,他們接受新政,然而衛初宴必死,若衛初宴不死,士族從此,再無臉麵。

趙璨從前是一一擋回去的,因她的確愛重衛初宴,這個人好像就是為了?她這一朝盛世而生的,趙璨與衛初宴暢談過許多次,這人總是特彆合她心意,且即便是在失憶後的這幾次召見,衛初宴都並未激起趙璨的惡感。

隻不過,衛初宴與趙寂一消失,烏雲的確是散了?,而城中的其他孕婦,都被關起來了?,趙璨到?底是個鐵血帝王,不會容忍有?惡龍作亂,衛初宴的確令她懷疑。

而太卜也已然上書好幾次,請求她處置惡龍。士族不知從何處得到?的消息,也緊逼不已,趙璨原本搖擺不定,然而在得知衛初宴停止尋找趙寂後,心中那杆秤,便傾斜了?。

衛初宴下了?大獄。

而在她入獄前,與趙璨有?過一次短暫的會麵,趙璨將太卜的奏章丟在衛初宴麵前,衛初宴撿起看了?,而後是長久的沉默。

“子不語怪力亂神,或許這世上真有?鬼神,然而聖人言,這不是我們該碰觸的事情。我是個書生,雖然我不記得我娘子是什?麼樣子的了?,然而我相信,她不會生下太卜占卜所?言的惡龍。”

衛初宴覺得好笑?,卻原來,她與陛下的隔閡,是因為這子虛烏有?的占卜。

趙璨:“可你怎麼解釋,你與趙寂一離開,長安的烏雲便散了??”

衛初宴眼神清澈極了?,坦然地道?:“雲聚雲散,有?時有?數,有?時無解,那雲便真是噩兆嗎?若陛下真的認為,是我離開長安,烏雲才散,可如今我回來了?,那烏雲也未再回,若您覺得我和?我娘子的孩子是惡龍,那我也是她的娘親,我也該應這一兆,即便我娘子她們未歸,那烏雲,也會因我而來。”

趙璨看衛初宴這樣,心中仍然搖擺,正欲說些什?麼,衛初宴卻躬身一禮,輕輕道?:“或許陛下心中,衛初宴還有?另一重罪名吧,我願死去,不是因為烏雲,也不是因為太卜的占卜,隻是因為,我想,我若不死,有?人會睡不安寧的,許多人都會睡不安寧,那麼,我想促成?的新政,還有?完完全全展現在這世間的可能嗎?”

若是趙璨繼續猜忌衛初宴,下一步,便是阻礙新官製的推行,趙璨大約不會想看到?一個在寒門學?子中一呼百應的人站在朝堂,而衛初宴,自己?也有?這個覺悟。

趙璨看著衛初宴那視死如歸的模樣,嗓音忽然乾澀:“衛卿,你”

衛初宴低頭再拜:“宴有?死誌,願為兩項新政身死。陛下,您能起用我,我心中萬分感激,雖然我已記不得了?。然結果擺在這裡,若我死去能將您心中的疑雲拂去,若我死去能確保新政繼續施行,那我甘願赴死。”

趙璨閉了?閉眼:“士族深恨你,參你的折子,已數不清了?,衛初宴,你明白嗎?”

到?這種地步,趙璨仍想將自己?摘乾淨。衛初宴會意,或許她已成?為了?陛下與士族的交易品。她笑?了?笑?:“是士族啊陛下護我也有?許多時日了?,宴謝陛下,隻是有?一件事情,我想求個心安。”

趙璨定定地看著她,見她麵對已知的死路,竟這般從容坦蕩,心中不由一陣歎息:“你說。”

衛初宴道?:“惡龍之說,應是子虛烏有?,我今日可以死,然而我那娘子,我的孩兒,都是無辜的,陛下,若日後,她們回來,請您莫再對她們”

惡龍之說,趙璨其實也隻是半信半疑,惡龍是否存在還不一定,她心中對衛初宴最大的疙瘩,自然不是神鬼之說。神鬼之說,隻不過是她能拿來給衛初宴定罪的,最合適的理?由。

事及惡龍,又有?烏雲為證,天下農人與寒門學?子若想為衛初宴鬨起來,也無法子。

趙璨應了?。

衛初宴露出感激神色,再向她拜了?一拜,在趙璨喚人來時,從容整理?了?衣著,走向自己?的結局。

第38章 抉擇

衛初宴下獄一事一經傳出, 引得?天下嘩然。

農人都無心思種地了,在族長帶領下,青壯年都去往長安, 寒門學?子也三兩?成群,像是水滴一般湧進了長安城, 有大儒寫了請願書, 然而?無論?遞上?去多少本,都如石沉大海一般沒有回應。

他們?卻不知, 自己這一舉動, 令趙璨堅定了要將衛初宴處死的想法, 而?士族見他們?這般維護衛初宴, 更視衛初宴為心腹大患, 是絕不會讓衛初宴再有活著的機會的。

一點兒也不意外地,趙寂聽到了衛初宴的消息,彼時她傷還未好全,然而在聽到衛初宴這月十三將被處死時,立即動身前往長安。

也不過是一瞬間的事情,趙寂傷勢在身,這般貿然地使用?靈力?, 氣血一陣翻騰,走路都走不穩, 落在衛初宴牢房中時, 是病弱至極的模樣。

她仍然一身紅衣,然而?因著心傷, 這衣裳上?的紅由明?紅化成深紅, 在陰暗牢房中,乍然看去, 仿佛是沉凝的墨色,然紅唇血膚,是這黑色中奪人眼球的亮色。

衛初宴原本虛靠著牆麵假寐,幾日的牢獄生活,趙璨其實命人好生地照顧著她,隻不過,將死之人總是不會?過的那般好,衛初宴看著也有些?憔悴,但,總歸是活生生的。

趙寂一見她,眼眶立時紅了,一片楓葉般落在衛初宴身前,低低地喚:“衛初宴。”

這聲音太好聽,衛初宴被喚醒,睜眼一看,便怔了怔,她“第一次”見到趙寂,然而?看到趙寂的第一眼,她便感覺,眼前這個人,是她的娘子。

極熟悉,極熟悉的一種感覺。

衛初宴怔怔道:“你?是趙寂?”

趙寂愣了下:“我不是趙寂又是誰呢?衛初宴,你?怎麼將自己弄至這般境地?”

她說著,仔細檢查了衛初宴身上?,見女人雖然消瘦,然而?並無傷口,趙寂深吸一口氣:“好在現下無恙。”

這樣說著,她忽然覺得?衛初宴看她的眼神很陌生,是那種帶著茫然與探究的,趙寂神色一暗,本能察覺出不對:“你?怎麼了?”

衛初宴不知為何,感到很難過:“我失憶了,他們?說的許多事情,我都記不得?了,你?是我娘子嗎?如何會?忽然便出現了?”

趙寂定定看了她許久,見她神色不似作偽,加之趙寂也不覺得?,若是衛初宴記得?,會?在這種時候與她開這種玩笑,趙寂也難過起?來,後麵卻不知想到了什?麼,反而?笑了下:“原是如此。”

衛初宴不是回了仙界嗎?趙寂本以為,要?去仙界將這人搶回來,卻不知衛初宴為何又來到人間,且還失憶了,是仙界的手段嗎?不想她與衛初宴繼續在一起??

趙寂想通了,她那笑容極美卻也極為落寞,衛初宴看著,心臟一陣抽痛,她不知所措,趙寂卻在此時忽然抱住了她:“衛初宴,我是你?的娘子,你?失憶了也是,你?永遠丟不掉我,正如我永遠要?你?。”

那“陌生”的姑娘落進衛初宴懷中,柔軟得?不可思議,卻又纖細得?令人心疼,衛初宴嗅到嫵媚的桃花香,這香氣似乎也是她極熟悉的,她抱住趙寂,鼻尖忽然發酸,即便她不知這情緒從何而?來。

她下意識地同趙寂解釋:“我沒有想丟掉你?,你?也看到了,我如今的處境我先前,將你?和?孩子送走,便是為了保護你?們?,如今你?為何又要?回來?”

衛初宴不是很願意去探究趙寂為何能忽然出現在這裡,但她想趙寂離開。

趙寂皺眉:“如何是你?將我和?孩子送走?分明?是你?去陪我生子。”

衛初宴似乎自己找到了她和?孩子失蹤的原因,趙寂想一想,倒也沒再多做解釋,一雙明?銳眼眸盯著衛初宴:“你?不問問,我們?的孩子如何了嗎?”

衛初宴歎氣:“如何不想問呢?可現下卻不是好時機,獄卒不知何時便要?來巡查,你?快走吧,莫再冒著危險來看我,帶著孩子走的遠遠的。”

趙寂將她的手一拉:“難道你?要?我看著你?去死嗎?衛初宴,我們?走吧,我可以帶你?走,這勞什?子的朝廷要?你?去死,還留在這裡作甚?”

趙寂沒問衛初宴為何被定了死罪,她早已知道趙璨終有一日會?容不下衛初宴,如今過來,隻是為了帶走衛初宴。

這笨蛋,趙璨都要?殺她了,還這般安靜地坐在這裡,難道趙寂沒給她留忠仆嗎?衛初宴但凡想逃,她的人不是沒有手段救出衛初宴。

衛初宴卻輕輕掙脫了她的手,眼神堅定道:“我是必死之人,我若不死,陛下心中便始終有一根刺,新政便無法再像現在這般順利施行下去,我已決心赴死,若我不死,我一生所求便注定沉入深潭,那麼,我甘願去死。”

趙寂:“你?又何必做到這一地步。”

衛初宴笑了笑:“不過是一死罷了。”

趙寂不言,衛初宴卻露出愧疚神色:“隻是對不起?你?和?孩子,我忘了你?,這是第一個對不起?,我如今要?永遠地離開你?們?了,這是第二個對不起?,我我原本一心赴死,然而?今夜見到了你?,我卻忽然怕了,我,好像,十分舍不得?你?。”

衛初宴黯然道:“還有孩子,我還未見過她,不知她是何模樣,是否健康安泰,沒了我的陪伴,她是否會?好奇與思念我,我甚至沒能給她留下一星半點的東西。”

趙寂:“既然這般不舍,又為何要?死?衛初宴,我再給你?一次機會?,陪著我和?孩子的機會?,你?到底走是不走?”

衛初宴卻始終不願離開,不僅如此,她還催促趙寂離開,趙寂知她擔憂,又不想在這時再與她說一次自己是魔王之事,她現下的狀態,太差了,若是受了刺激再有個三長兩?短,又該怎麼辦?

這笨蛋!趙寂又氣又急,正欲將衛初宴強行帶走,忽然感應到一陣仙氣,她忽然想到一件事,衛初宴既然是神女,又有仙人在人間,這些?仙,為何會?對華瑤神女坐視不理?

趙寂心中有了懷疑,她追出去一看,正見兩?個仙官在牢獄外守候,一個說“神女這次應當能順利渡劫了吧”,一個說“應當無誤了,隻差這一死了。”

原是如此,所以,華瑤的劫,不是與她一樣的情劫嗎?她們?並未撞劫,隻是命運弄人?

趙寂正這樣想,又聽一個仙官歎氣:“誰能料到,神女此次下凡,竟是雙劫呢?一重業劫便已夠難了,竟還有一重情劫,且這一劫,竟應在了魔族身上?,好在情劫已消,如今隻差這一劫,神女便能歸位了。”

趙寂終於明?白了一切,她望著那兩?個仙官,又回頭望一眼牢獄之中四處張望,似乎疑惑她為何能忽然消失的衛初宴,忽然歎了口氣。

若這是衛初宴命中注定的劫,她去救衛初宴,反而?是將這人害了。

可是,若她不去救衛初宴,她與衛初宴在凡塵的這一場緣分,便也要?隨著神女的歸位而?消散了,她從前總以為自己與衛初宴還有許多時間,然而?現在她忽然明?白,其實已沒有時間了。

趙寂陷入兩?難的抉擇,若她將衛初宴帶走,衛初宴便屬於她,若她將衛初宴丟在這裡讓其渡劫,衛初宴便不再存在了。

趙寂又回到牢房,衛初宴見她來了又去又來,皆是突然,忽然不知想到了什?麼,低低地笑了笑。

“原來,那惡龍之說,是真的。”

趙寂皺眉:“你?說什?麼?”

衛初宴難過道:“沒什?麼,你?走吧,逃得?遠遠的,日後,莫要?再和?孩子回長安了。”

趙寂明?白了。她原本是想再來最?後問衛初宴一次的,如今,卻不需要?了。

她深深看了衛初宴一眼,轉頭消失在黑獄中。

第39章 訴情

她走?了, 衛初宴退回原處,靜默地靠在牆上?,想了許久, 卻不知趙寂並未離開,隻是隱沒了身形, 與她相伴, 當她又重新靠坐到牆邊時,趙寂也在她身旁坐下了, 隻與她隔了一個拳頭的距離。

衛初宴忽然幽幽歎了氣。

趙寂在心裡罵她:“笨蛋, 死?腦筋, 木頭, 活該你要死?了。”

衛初宴卻又淡淡地笑了下, 自言自語道:“她生得可真好看?,她還冒著危險來獄中看?我,要搭救我,明明已然安全逃離了長安的這?樣好的姑娘,無怪乎我會想要嫁她。”

趙寂正?滿腹悶氣,忽聽這?笨蛋女子?一番真心話,鬱鬱之氣頃刻便?散了大半, 她呆了呆,往衛初宴那邊看?去, 隻見女人眼中很是溫柔, 似乎在回憶什麼。

趙寂不由認真地看?著衛初宴,衛初宴是在想她嗎?可衛初宴失憶了, 若真在想她, 能回想的,也不過是方才的片刻功夫。

這?短短的一點見麵, 也足夠她在這?裡回味這?般久嗎?甚至忘卻了明日便?是她的死?期,竟還笑得出來。

趙寂又好氣又好笑,又在心裡罵衛初宴笨蛋。

便?在這?時,衛初宴收斂了笑意?,情緒似乎低落了下去,輕輕說了聲:“可惜。”

說來也怪,雖然女人後麵無話了,可趙寂卻一瞬間便?懂了,她在可惜什麼。

趙寂又忍不住去心疼她,也難過於這?討厭的注定,她忍不住朝衛初宴靠了靠,剛要碰上?身旁落寞的女人,衛初宴卻忽然抬起?頭,怔怔喚了聲:“趙寂?”

她察覺了?趙寂一驚,離她遠些地挪了挪,卻見衛初宴左右張望了許久,甚至起?身尋了尋,可空蕩蕩的黑獄中,隻有她一個人,衛初宴苦笑著搖搖頭:“或許是魔怔了,怎會覺得她還在這?裡?”

“衛初宴!”

趙寂再也忍不住,現出了身形,自後邊將衛初宴緊緊環抱住,衛初宴被她撞得一顫,驚訝地轉頭看?她,卻又有一抹藏不住的喜色。

趙寂將她抱得幾乎喘不過氣來:“你分明、你分明就?是念著我的,即便?你記不得,你也放不下我吧?衛初宴,我不許你死?,你今日便?是不情願,我也要帶你走?!”

趙寂真的在!衛初宴已不想去探究為何趙寂能夠這?般總之,見到趙寂那一瞬間的驚喜過後,衛初宴的心情又沉重起?來,連連苦笑:“可我的確也放不下大齊,我此生夙願即將實現,我實在也不願功虧一簣。”

趙寂氣得咬她,一口狠狠咬在衛初宴纖細的脖子?上?,那淡淡的青筋都疼得彈了彈,衛初宴這?是“第一次”與趙寂抱得這?般緊,也是“第一次”,被趙寂咬,疼嗎?自是很疼的,然而在趙寂咬上?來的那一刻,衛初宴卻忽然覺出一種令人懷念的熟悉感,而她也如從前?那般,不閃也不躲,隻默默忍疼,眼神中一汪溫柔。

趙寂恨得牙癢癢,咬得極深,幾乎見血,這?才鬆了牙關,卻也沒有放開衛初宴,貝齒銀牙隻在她細嫩的脖頸處廝磨,衛初宴於疼痛中覺出一種奇怪的酥麻感,不由低低哼了聲。

趙寂勾著她脖子?,將她往後邊帶,直到衛初宴那又清瘦了許多的脊背緊緊貼入趙寂柔軟的懷抱之中,那般親昵的姿態。衛初宴戰栗間,聽到那天上?的妖精在她耳邊說:“你我之事,從來都不該由那勞什子?的天命又或劫難來決定,從前?種種,你忘了,我不怪你,隻是命運在離間我們,然而,它卻沒想到,你忘了我可沒忘!”

衛初宴麵露困惑:“什麼天命?什麼劫難?我們,又為何會被離間?”

趙寂輕蔑一笑,滿是對命運這?番捉弄的不屑,衛初宴正?奇怪,又感覺趙寂細膩的臉蛋貼了過來,兩人臉頰相觸,被趙寂溫柔地摩挲了片刻,衛初宴險些落入她的溫柔鄉中,正?恍神,聽趙寂輕輕地道:“衛初宴,你忘了我,忘了我們如何相識,相戀,又是如何大婚,如何共同孕育我們的孩子?。你不記得那些事情,即便?你仍會惦記我,可你現在所做的選擇,卻對我不公?平。若你記得,你仍然要去赴死?,那我無話可說,可你忘記了,我便?永遠不會甘願看?著你我走?向一個沒有未來的死?路。”

衛初宴聽得悵然落淚,像是被吞掉了聲音,嘴巴張合數次,卻始終發?不出一個音,趙寂卻不在意?她的沉默,隻是更緊地抱住了她,令她幾乎覺得疼了,然而,她也不想掙開,她心中難過地想,或許,與趙寂這?般親密的時候,日後也再沒有了。

趙寂抵著她的腦袋道:“你不記得了,可我記得,我將我的神魂毫無保留地展露給你,或許有些傷情,或許於你而言,血腥了,然而你要忍住,往後麵看?,那便?是我們的開始與相攜。”

衛初宴聽不懂,素來從容淡然的臉上?,又浮現了許多的困惑:“什麼?”

趙寂卻隻是將她緊緊抱著,忽然地,衛初宴身子?一僵,眼前?不再是黑暗的牢籠,而化作一個華麗的宮殿,這?座宮殿衛初宴是認得的,便?是皇宮,而她再仔細一看?,見到一個與趙寂生得有許多相似的小女孩,正?坐在一張寬大而冷素的桌旁,寫著些什麼。

衛初宴被眼前?這?神異的一幕激得久久回不過神來,然而趙寂的一生,無論凡人還是魔王,還是人間那愛穿紅衣愛吃她做的桂花糕的姑娘,都毫無保留地展現在了衛初宴眼前?,衛初宴被帶入一個個不同情境中,時間飛速流逝,有快樂也有撕心裂肺的傷痛,有生,卻也有更多的人死?掉,而後是魔,而後,卻又是人間了

眼見衛初宴暈倒在原地,魂魄已入了趙寂自己的神魂,趙寂微歎一聲,將衛初宴橫抱在懷中,變了張大椅出來,在那裡坐下,低頭望著女人沉睡的憔悴容顏,眼中擔憂不已。

無論是魔,還是仙,都從不會將神魂交予另一人,這?意?味著毫無反抗之力,即便?衛初宴此時是個凡人,但凡她對神魂有傷害之意?,隻要她在觸碰神魂時想一想,趙寂都必定受到重創。然而趙寂擔心的不是這?個,而是,衛初宴會不會被她曾經?的那些血腥手段嚇到,又或者,會厭惡她,從此對她退避三舍,更要去死?了?

可趙寂沒有其他辦法,她的神魂一旦給衛初宴,便?無遮擋的可能,所有的,她不想給衛初宴看?的,以及她真真想給衛初宴看?的,都會毫無遮掩地被衛初宴看?個精光。

“笨蛋,莫要被嚇到啊,也不要因此而討厭我。”

趙寂的聲音低低落在了黑黑的牢房中。

夜黑沉,前?路無燈,夢裡似乎也有太多太多的痛楚,然而衛初宴挺了過來,她看?著那個明研驕傲的、原本?注定成為天子?的小姑娘一夜之間國破家亡,看?著她以年少之身匆匆登位,那般努力想要力挽狂瀾,然而她麵對的卻是天然淩駕於羸弱凡人的魔族,於是,她隕了,再後來,便?是無儘連綿的血色。

都是魔族的血了。

她是沐浴著魔的血而生的,卻終究做了魔的王,她在魔界過的好好的,卻因為一場劫難而不得不前?往人間,於是,遇到了一個她總愛罵“笨蛋”的女書生。

於是,要糕,要人,看?燈,成親

外界黑沉,然而衛初宴在夢中,看?到了一場盛大而美麗的燈會,可她的目光卻一直追隨著燈下的那個紅衣姑娘,而在那姑娘身側的那個衛初宴,其實也一直悄悄瞧著那姑娘。

這?一刻,衛初宴的心情,奇異地與夢中的衛初宴重合了,她們都在想,趙寂她,可真美麗啊,她是那般燦爛耀眼,她身上?的光芒,蓋過了中元節所有的花燈。

衛初宴是喚著“寂”醒來的,一睜眼,便?看?到趙寂緊張不已地望著她,而衛初宴自己,十分的恍惚。

一場大夢接一場夢,如今,夢醒了,她憶起?了一切,不止人間,不止魔界,還有仙界。

她撐著身子?起?身,卻被趙寂一把抱住,衛初宴又是一陣恍惚,恍惚著與趙寂道:“我將一切都想起?來了。”

趙寂麵上?露出喜色,卻聽衛初宴道:“連同仙界那些事情。”

趙寂下意?識地鬆開了她,目光警惕地望著她,又帶一種說不出來的難過:“那你,華瑤?”

衛初宴搖搖頭,猶豫了許久,同趙寂道:“或許是華瑤,也或許是衛初宴,我自己分不清,且我似乎,仍在用衛初宴的魂去思索。”

趙寂定定看?了她一眼,忽然紅了眼眶,低頭再次把她抱住,桃花香與梅香交織纏繞,有了趙寂難得無措的聲音:“那你跟不跟我走??你還做不做那神女?你還要不要我?你記起?來了,那麼羨兒呢?你還要不要她?”

衛初宴憐惜地回抱住她,仿佛又是趙寂熟悉的那個女書生了,趙寂鼻子?一酸,聽見衛初宴深深地歎了口氣:“要,如何能夠不要呢?”

趙寂一喜:“那我們——”

可衛初宴又緊接著道:“可是這?人間是我的責任。”

趙寂的心重重地沉了下去,慌張無措之時,衛初宴抵住她額頭,親了親她:“你莫慌,也莫氣,我有法子?的。人間這?一劫,你總要讓我過去,否則,我渡不過這?一劫也是死?,到那時,連華瑤都沒有了。”

趙寂聲音沙啞極了:“我不管華瑤在不在,我隻要衛初宴在。”

衛初宴溫溫柔柔地望著她:“先是華瑤,才是衛初宴,而華瑤與衛初宴,雖然不能共存,卻能脫離的,我是華瑤的凡身,卻並?非不能剝落,隻不過會損傷修為,沉眠許久。可我已然是衛初宴了,放不下你和孩子?,你讓我去應劫吧,劫過後,她去做她的神女,我來做我的凡人。”

趙寂顯得患得患失:“真的可以這?樣嗎?”

她從未聽說過,凡身還能剝離的。

衛初宴淺笑著點點頭:“雖然從前?無仙做過,然而我卻知?道,是有這?種可能的,你信我,好不好?”

趙寂將她抓得死?緊:“我信你,我知?你不會騙我,你若騙我,我便?是上?天下地,也要再度將你找回來。”

“不會,我不會騙你的,你等我歸來尋你。”

衛初宴抱著她哄了許久,趙寂許久未被她這?樣捧在心上?了,眼淚止不住落下,又想起?先前?雷劫之事,親了她好多下:“疼嗎?”

衛初宴搖頭:“如何會疼呢?為你和孩子?擋的,我甘之如飴。”

趙寂在她懷裡被她哄了許久,才甕聲甕氣道:“衛初宴,你在這?時說這?樣的情話,怎麼辦,我好像又更愛你一點了,你一定要回來,否則你對不起?我這?般喜歡你。”

衛初宴自是抱著她哄了又哄,耐心細致地將她的眼淚擦乾,在她漂亮的臉蛋上?親親:“不會的,我愛你,卻也愛這?蒼生,這?一世?,他們做了我的責任,我便?會將他們送入盛世?,而等我過了這?一劫,華瑤與衛初宴分開,衛初宴便?是,隻屬於你了,到那時,你想去哪裡,我都陪著你,好不好?”

趙寂點點頭,心中那塊大石才算是挪開了,忽然,她又皺眉:“衛初宴你說你愛我,又說你愛這?天下蒼生,好啊你,難道你給我的愛,與愛他們是一樣的嗎?”

這?醋精,衛初宴又忍不住苦笑起?來,舉手發?誓:“不是一樣的,對他們是寬愛是包容,是看?著人間勃勃生氣的心喜,是生來便?該承擔的責任,而對你,是想你平安喜樂,想與你,攜手終老。”

趙寂終於滿意?:“算你過關了。”

第40章 行刑

衛初宴死去那日, 許許多多的人來送她,就連那賜她斬首的帝王,也來到了?不遠處那座最容易看到刑場的高樓, 一個人站在樓上,默然無語地?望著那被?押跪到斷頭台的女囚。

那人短短幾日之內瘦了?許多, 可脊背仍然清俊挺拔, 眼睛也是一貫的溫潤,似乎不是死囚, 而是正坐在家中, 那般寧靜淡然。

趙璨一直視衛初宴為上天賜與她的良臣, 然而她是初為帝王, 不曉得一個道理, 世上沒有?絕對?的良臣,當她需要衛初宴時,衛初宴是良臣不假,可若衛初宴成為一種威脅了,便是佞臣了?。

“被?蒼天所惡、身負惡兆,若不處死,便要危害天下”是趙璨定給衛初宴的罪名, 此罪一出,非斬首不能安天下, 趙璨刻意命她最信任的內官去傳詔, 而內官回來後稟告她,衛大人接了?詔書?, 先是黯然了?神色, 後麵,卻又?淡淡笑了?, 說,既是如此,那便如此吧後她又?加了?句“或許本該如此”。

那內侍看了?看趙璨的神色,小心翼翼地?道,衛大人的確頗有?風度,接了?死詔,也不哭不鬨,安安靜靜的,她入獄也有?幾日了?吧,身上卻不見狼藉,消瘦是消瘦了?,像是空穀幽蘭一般,清雅文秀。

內侍是冒著死罪暗地?為衛初宴說話的,隻因那位大人每次入宮,見了?她們?這些宮人都是溫和以對?,她這樣的紅人,在極處時也從不看輕旁人,而她一力推行的那兩項詔令,也都是要造福於民的,這樣的人,誰會不尊敬呢?

趙璨聽罷內侍的話語,心中惆悵萬分,她坐在那裡,許久不言,宮人觀她神色陰沉如那曾經遮蔽長安天空的雲,俱都戰戰兢兢,而這日趙璨果真怒斥了?一個宮婢,然而那個婢女,隻不過是晚點了?半刻燭而已。

今日事將?作了?,趙璨本覺得自己該心安,可真正見到將?死的衛初宴時,見她正如內侍傳言那般安靜淡然,模樣也仍然是好,趙璨又?不由想到她滿腹經綸,想到她一心為民,忽然就很是不舍。

殺了?一個衛初宴,日後,還會再?有?這樣的臣子,出現在她麵前嗎?

殺了?一個衛初宴,日後,還有?人敢做她的信臣嗎?

趙璨眼中閃過掙紮,可又?倒映出了?人群中一些熟人的身影,那些都是德高望重的朝中重臣家的子弟,趙璨與這些人有?過一麵之緣,那些人,礙於身份,不好過來觀看衛初宴行刑,卻叫了?家中弟子來觀看,是有?多恨衛初宴呢?自然是恨的,否則不會為了?讓衛初宴死而向她的新政徹底妥協。

趙璨心中是清楚的,衛初宴其人,才華滿腹不假,而先皇那句“德又?勝才”,此人也定然當得起,可這樣一個人,若是讓她在朝堂十年二十年,等到寒門真的起來了?,她是否如同另一個帝王?

這樣人的,怎麼?能留?

恐怕士族也正擔憂,衛初宴日後權傾朝野時,是否,寒門與士族便要對?調呢?

這才是他們?要殺衛初宴的最重要的原因,恰與趙璨相似,既是如此,開弓已沒有?回頭箭了?。

看呐,多少?人愛她,痛苦於她即將?到來的死亡,趙璨見到有?人活生生哭暈在刑場旁,又?見到群情?激奮,在那裡大聲呼喊著什麼?。

趙璨閉了?閉眼。

趙璨在高樓上看到了?,衛初宴自然也看到了?,還有?一刻鐘就要行刑了?,可她竟還忙著安撫眾人。

“諸位,諸位,請冷靜些,莫要為我難過,也莫要為我做出什麼?危及自身的事情?。衛初宴今日雖則要死了?,然而我卻不是十分傷心難過,因我在這世上,想做的事情?,已然做完了?。世上有?些人死掉了?,他們?什麼?都無法留下,可是我卻不一樣,有?兩項新政,會永遠地?流傳下去,所以我也不算是離開了?你們?,至少?,有?它們?陪伴著你們?,而我也會活在史書?上,這是多少?文人夢寐以求的事情?呀?”

衛初宴的一番話引得全場寂靜,可沒過多久,又?有?人帶著哭音道:“可為什麼?,衛大人你要死呢?活著多好呀,你是我的半師,你若去了?,我還該像你這般克己修身、寒窗苦讀,直至得見天顏的那日嗎?”

她忍不住哭了?出來,極痛苦地?發問:“你是這般才華橫溢,是這般愛民,你能提出並施行那兩項能兼濟天下的政令,你為天下做的還不夠好嗎?你有?這樣的功勞,卻為何,隻因‘身負惡兆’,便要在這可怕的刑場中被?殺死?”

這個年紀輕輕的女書?生衣著很是簡樸,鞋子已走爛了?,腳底磨出血又?結了?痂,無知?無覺地?踩在腳下。她聽說衛初宴獲罪後,日夜兼程,隻靠一雙腳,走到長安的。她說著說著,竟大哭起來,似乎信仰的某位神靈,崩塌了?。

有?許多人同樣掩麵哭泣起來,哭聲陣陣,很快感染了?滿刑場的人,到後麵,鄰近的街道上都有?了?哭聲,這聲音一直傳出了?長安,蔓延到了?那許許多多的寒門中,又?蔓延到無數的山野中。

趙璨便是站在高高的樓上,也清晰地?聽到了?這一陣陣哀戚的哭聲,她看著那些哭泣的人,又?看看被?這麼?多人愛著的衛初宴,心中忽然生出一種嫉妒,又?有?許多害怕,她不僅握緊了?拳頭,可在那嫉妒與害怕背後,又?有?一種,合該如此的感覺。

這哭聲,令衛初宴也鼻酸了?,她強行止住哭意,大聲道:“請不要再?為我難過,也不要因為我而動搖自己上進的心,諸位,惡兆之事,乃人力不可及,也不可說,不可疑。左右,你們?應該能看到,我今日是笑著死去的。”

衛初宴說這話,是對?眾人說的,可她隻看著人群中的一個紅衣姑娘,她看著看著,忽然發自內心地?一笑,卻在心中歎息起來。

不是說好了?,不來看我的嗎?行刑那般血腥,日後我在你心中,不好看了?,怎麼?辦?

她無奈地?想著,朝趙寂使了?個眼神,讓她快些離去,趙寂卻始終站在人群的最前麵看著她,表明不願離開,衛初宴心中又?是難過,又?是覺得,在這種時候,有?趙寂陪著她,真好。

真是複雜。

行刑的時候即將?到來,原本被?衛初宴安撫下去的人群又?開始焦躁,有?許多的官兵下去擋住眾人,而持刀的行刑人緩緩朝衛初宴走了?過去,有?人壓下衛初宴的頭顱,她配合了?,心中最大的擔憂,真的是,擔心被?趙寂看到她頭顱落地?的可怖模樣。

“且慢,天子有?詔——”

而恰在這時,有?人飛速地?跑過來,手中一道絹作的詔書?,是趙璨的,言道,雖衛初宴身負惡兆,然於國有?功,於民有?恩,現特赦不必斬首,隻以毒酒了?結。

在場的眾人,無論是衛初宴自己,還是官員,還是那黑壓壓的人群,都聽到了?這道詔令,原本,他們?見到有?詔書?來,還以為衛大人的事情?有?轉機,卻原來並無那般好事,隻是

至少?不用?身首異處了?,倒也是不好的事情?中,一件稍微給?人以安慰的事情?。

衛初宴長舒了?一口?氣,朝著皇宮的方向拜了?一拜:“宴,謝陛下隆恩。”

話落,時辰也已到了?,衛初宴抬頭,將?行刑人遞到她嘴邊的那口?毒酒,一飲而儘

人群中,趙寂不知?花了?多大的力氣去控製自己,才沒有?去打翻那杯毒酒,她看著衛初宴心甘情?願地?飲下那杯酒,看似鎮定,心中卻忐忑擔憂到了?極致。

衛初宴,你莫騙我。

求你了?,莫要騙我,一定要回來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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