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第74章(1 / 2)

六個時辰前,玉簡台上因為“懷玉城和禦獸宗結親之事”和“萬廣海與呂廬密會”而熱熱鬨鬨、眾說紛紜時,懷玉城中的各家各戶,卻是開始收拾物件,不需命令,自有默契,張羅起大小姐的嫁妝來。

懷玉城避世,對於禦獸宗巫興謀並沒有什麼實質的印象。

兩個台上雖紛亂,但是懷玉城民對於城主溫瑾有一種天然而盲目的信任,他是溫瑜的哥哥,不會任由妹妹嫁給一個不合適的人,經由他挑選確認的人,一定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人,大小姐有福氣了。

而嫁妝,其實根本用不上城民準備,這隻是他們的一份心意。

甚至於,已經有人開始打聽婚期,規劃路費,想要去禦獸宗觀禮。

這可是懷玉城的大事,大家都是抱著嫁女兒的心態。

還有人,又開始操心起城主溫瑾的婚事,念叨著不知道溫瑾什麼時候會成婚,有生之年還能不能見到。

在這樣熱鬨的氛圍下,徐管家傳了話,隻說讓大家安靜等待,也不用過早置辦物品,城主在禦獸宗有要事要忙,待事情解決了,自然會為小姐大辦婚禮,到時候,跟著去送親都可以。

人們歡歡喜喜,卻有一人,牽起一匹靈馬,一人一馬,行裝了了,沿著主道,出了懷玉城。

正是烏振海。

有人問起時,他像往常一般和善寡言,隻說“有事要去禦獸宗辦”。

人們隻當是結親的事,甚至還遞上來不少東西,讓他幫忙轉交給城主和小姐。

甚至於,老魚頭還專門拎來了一桶小黃魚。

這是城民最淳樸的心意。

心意,不該被踐踏。

烏振海一一收下。

粗糲的韁繩磨過他的手指,他虛虛牽著韁繩,走過人群,來到了懷玉城的大門前。

他抬頭,看了看那古樸高大的城門。

那一刻,他的眼神中湧出無數懷念和唏噓,跨過無儘的歲月,落點在此時此刻。

懷玉城的城民,從一睜眼起,就知道城主府的烏伯,而從來沒有人看到他離開過懷玉城。

他像是城裡的一根草,從生到死,深深紮根。

明明沒有什麼,明明他隻是去送親,可臨到城門前,城民們卻默契地止住腳步,就像是那剩下的路程,是隻能烏振海一人麵對的課題,沒有人可以幫他,也沒有人能與他一起。

他們隻是看著他。

在眾人的目光中,烏振海一拉韁繩,他的腳步緩慢而堅定,邁出了懷玉城。

*

與此同時,當沒人回應,兩個台上的事件熱度越拱越熱時,兩個台又迎來了一波新的變化。

——詭異的變化。

詭異之處在於,此前那些在回複中,追捧禦獸宗巫家父子、對溫瑜明確不屑、甚至放話說彆人(猜測是沐顏)才是真正主人的禦獸宗門人紛紛改口,甚至於有的開始實名回應,痛哭流涕此前的自己有眼不識泰山。

【啊啊啊,是我的錯,是我沒有看清楚這一切,溫瑜大人才是禦獸宗的主人,溫瑜大人,請原諒卑微而愚昧的我。】

【禦獸宗是溫瑜大人的,沐顏和禦獸宗一點關係都沒有,廣大的修者同胞們火眼金睛,我在此誠摯地為我之前所說過的話道歉。】

【溫瑜大人就是最好的,是禦獸宗高攀了,嗚嗚嗚,感謝天道,終於將溫瑜大人派來了!】

他們的話比之前更加狂熱,甚至於,他們的話中,半個字都不提巫家父子,就好像,他們和這個是一點關係都沒有,沒有人在乎他們一樣。

而這,距離最初他們對溫瑜的反對和罵罵咧咧,不過隻過去了半個時辰而已。

這前後的反差,叫見慣了玉簡貼沉浮的廣大修者也茫然無語,全員沉默看著那幾個禦獸宗門人在那裡舞,腦裡共通的話題卻是——

——他們嗑藥了嗎?

——溫瑜很好,禦獸宗高攀這種話,大家不知道嗎?需要他們這些牆頭草來說嗎?

還有一些人試圖嘲笑他們這麼快就變卦,結果無論怎麼嘲笑,這些人都全盤接收,甚至順杆往上爬,覺得人家嘲笑得對,仿佛挨罵是一種嘉獎,生怕慢了一點就趕不上了似的。

最終,連嘲笑他們的人都失去了興趣。

大家統一得出了結論,雖然一直說禦獸宗和善,參加過靈獸大會去過那裡的宗主都與禦獸宗關係不錯,且對其讚不絕口,可這可能是因為他們沒有見過禦獸宗的人在兩個台上說話。

看上去,有點毛病的樣子。

說這些話的人,在現實真正的見到的話,會覺得和善和讚不絕口嗎?

在一個隱秘的角落,關於“禦獸宗好像有點奇怪”的討論開始熱鬨起來。

魔宗中也因為結親的帖子隱隱震蕩,有人甚至提出,要直接帶兵去禦獸宗支援魔尊,將溫小姐給搶回來。

說這話的人,直接被長老發配到了陰牢。

長老是在魔宗中積威最重的人,當年,岑樓父母亡故,也是他以“魔尊之位隻能是噬冉獸一族的”之名,推舉輔佐了年幼的岑樓坐穩了魔尊的位置。

如今,他一發話,立刻再無人敢有異議。

他細長的眸子環視大殿,解釋道:“魔尊此刻就在禦獸宗,如他想要邀溫小姐回來,他自會邀請,我們這些屬下,該做好自己的事情,不要越俎代庖。”

“明白嗎?”

魔最隨心所欲,可也最崇尚力量,此刻,威壓之下,沒有人再敢發話,紛紛點頭,就算那本來有妄動心思的,也都被壓了下去。

明明,魔尊該是魔宗裡的至尊,一切該以他為重。

可是,在這一刻,似乎,在這魔宗之中,卻是以長老為尊,因為,有人敢與魔尊稱兄道弟,有所命令來時嬉皮笑臉地求和緩,可是,卻無人敢對長老這般。

他很少說什麼。

可是,一旦他開口,那便是鐵律,無人敢置喙,無人敢嬉笑。

也因此,魔宗的異動被壓下,除了無邊台上那則支持的回複之外,魔宗再也沒有任何行動,就像是,這件事,和他們一點關係都沒有一樣。

就像是,那在禦獸宗中的魔尊,不是他們的王一樣。

與此同時。

簡單大方卻微微有些雜亂的房間中,甄清澤一推手中回溯鏡,仰天長長呼出一口氣,活動了下因許久不動而僵直的脖子和手臂,露出一絲喜意。

那被傳到無邊台上,抹去聲音的萬廣海密會呂廬的影像,終於被他給破解複原了。

他聽到了他們的談話。

萬廣海很有問題。

甄清澤眼中的喜意,很快又染上一絲絲的猶豫和頹然。

曾經在上弦宗時,他拜入南華峰,最初常常覺得痛苦,因為他不能認同這裡的活法,無法適應,無法屈從。

後來,他知道自己無處可逃,隻有這一條可以走,而他又想要活著,便去適應,便去屈從,那些痛苦,被他掩埋在皮肉之下,不去觸碰,不去想,行屍走肉般,便不再有什麼強烈的感覺了。

唯獨某些深夜回響的時刻,某些陷入人群說著恭維話的清醒時刻,甄清澤會覺得,他隻有一個人,他的腦海裡在瘋狂地叫喊,尖叫,掙紮,像是被捆縛住即將殺死的豬。

然而,隻是在腦海中,無論那裡的他有多麼的狂躁掙紮,現實中的他,仍然是平靜地睜著眼,看著眼前的一切,或是安靜,或是說著屬於他的台詞。

那時的甄清澤,其實是很向往明清峰的。

似乎那裡的人,都很是友好,師兄照顧師妹,萬事不用相爭,而峰主萬廣海,也把弟子當人。

可現在,就算是明清峰,也這般亂七八糟。

他不禁覺得,是否,整個上弦宗,也早已被腐蝕了呢?

此刻,他又該拿手裡這東西,怎麼辦呢?

甄清澤並沒有想太久。

他拿起溯影鏡,來到了印儒風的房間,並且事情和自己的推測一一說明。

末了,他並沒有什麼猶豫,將溯影鏡交出,隻是問了一句話:“印前輩,我們到底做什麼?”

從前,這對於甄清澤來說,隻是活下去的一條生路,他並不關心他在做什麼。

現在,漸漸的,他開始關心。

關心,便意味著在乎,和不想失去。

印儒風沒有接溯影鏡,而是有些隨意地笑著問道:“清澤,你會後悔來到這裡嗎?”

甄清澤搖了頭。

“那你喜歡現在做的事情嗎?”

甄清澤點了頭。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這件隻是為了求生才做的事,這個隻是為了求生才投靠的人,還有許多其他的同伴,有了另外一重意義。

那是,他去往上弦宗之前,曾經期望過的溫暖和親近。

沒有在上弦宗得到,卻在這裡得到了。

因而,在知道了萬廣海的真麵目,在知道他們到底對上的是什麼之後,甄清澤不想再無知下去,他想要為了保護和回饋這份溫暖,去做一些事情。

而不是像以前那般懦弱而無知的活著。

甄清澤看著印儒風,神色認真:“印前輩,我們到底在做什麼?”

“我也不清楚,”印儒風重又混不吝地笑著,不太正經地說著:“也許,我們是在拯救世界吧。”

他伸出手,接過了那枚溯影鏡。

*

浮生若夢中,溫瑜美美地睡了一覺。

最近晝夜連軸加班,如今事情告一段落,等待下一階段發酵的過程中,溫瑜也沒有其他事情可做,喝完冰沙便去睡了。

她醒來時,院落中已經看不見陽光,一輪明月高空懸掛,如同她此刻的心情。

溫瑜起了身,她披上了衣服,來到了窗前,有了那麼幾分賞月的心思。

靜謐的月光灑在她的周身,像是在為她加冕。

少女長長的眼睫像是蝴蝶般輕眨,吹彈可破的肌膚,如同鍍上了一層瑩潤的光,銀河渡於她身前,漫天星辰墜入她眼中。

像是一幅畫一般美好,卻又那般靈動,比畫,更叫人心向往之。

淩朗原一直站在窗外,他看著少女,像是失去了語言,明明已在此停留許久,從她還未醒來時,他就在了。

但他沒有打擾,隻是守在窗外,等她醒來。

如今,她醒來,他同樣不忍打擾,那靜謐的美好,如同水波,輕輕一聲,就會泛起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