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第92章(1 / 2)

叫聲喚回了巫振鋒的理智。

自從四百年前,愛人竹兒於眼前自戕,巫振鋒的生命中,就隻剩下了一件事——

——讓竹兒複活。

因此,他屈從於那宗內的神秘詭異雕像,利用雕像的力量找回了竹兒的神魂。

或許是因為決絕身死,竹兒的身體在排斥她的神魂,而她的神魂也瘋狂想要逃離。

將神魂壓|在身體內的唯一方法,便是為雕像奉上血肉和供養,等價交換它的力量。

最初,是他自己的血。

他的血,隻需要給出去就好,心甘情願。

後來,是靈獸的血。

靈獸無言,被取走性命他們也無法反抗,隻是一點血肉而已,比取走他們的命,要輕多了。

再後來,是門人的血。

想讓門人甘心給出血肉,除了強權壓製,便是利用那所謂承繼者的預言,給他們編織一條希望又絕望的路。

可雕像貪婪,同一個人的血肉,在第二次效用便會減半,第三次再減半,次數越多,效用越微。

於是,便有了靈獸大會。

不入流的靈獸被買下,碾碎成泥,血肉便成了雕像的養料。靈獸的主人,控製吸納入宗,成為新的供養者。

後來,他被發現了。

捉到他漏洞的人是修真界有名的鐵麵無私,本以為會是一場惡鬥,將要啟用後備計劃,毀掉一切帶著竹兒逃離,可對方拿了千萬靈石,換了無視和合作。

很奇怪也很諷刺。

明明從一開始,就已經準備好的後備計劃,能將整個禦獸宗炸毀得連一滴灰塵都不剩的回轉法陣,在這四百年來,卻從來都沒有被啟用過。

反倒是,在興謀的輔助下,圍繞著雕像和竹兒,依賴於已化形的靈獸,建起了蓮花樓,靈石珍寶,美女靈妖,欲|望殺|戮,無論所求什麼,都可以在蓮花樓滿足。

而那些可能阻止他的人,都淪陷在蓮花樓的紙醉燈謎下。

所有這一切,四百年的摸索前行,都隻是為了一件事,一個人而已。

鷲鳥一族,在這四百年的時間中,隻能算是一個小工具,雖然小,但是必不可少。

竹兒是被雕像力量吊住性命,但雕像必須要存在於隱蔽的空間,一旦現出,便會慢慢崩裂消解,化作一抔塵土。

可偏偏雕像的存在會消解法陣的力量,想要法陣永恒,便需要驅動的燃料。

被關押困鎖在蓮花池底的鷲鳥一族,便是燃料。

無論是羽毛,手臂,眼睛這些實物,還是痛苦、怨念、絕望這些情緒,都可以用來維持法陣。

而巫興謀物儘其用,也將鷲鳥一族馴化成了他們這一片基業的基礎。

蓮花樓中年齡不一的服侍者,禦獸宗內隨意奴隸的飛禽,令行禁止從不多言的護衛,全都是鷲鳥的血脈。

興謀很享受這些鷲鳥們變化的過程,而其中血肉痛苦,叫法陣更為穩固,甚至能反向供養雕像,巫振鋒很滿意,便也不去管。

隻偶爾想起,當年竹兒還是他的妻子時,撫著微鼓的小腹,發絲拂過臉頰,垂眸溫柔地說著:“我希望他是個善良的孩子。”

善良嗎?

鷲鳥們與赤烏不同,完全就是低等的畜生,對畜生做這些事,並沒有什麼關係。

因此,每一次巫振鋒去陪著竹兒,談到巫興謀時,都會笑著說道“我們的孩子,很善良。”

在蓮花池底的鷲鳥,是不該有這樣的啼鳴聲的。

就像是,他們衝破了那個牢籠,在號召著同伴爭相飛出一樣。

在囚困的歲月中,曾有一些鷲鳥被取走了眼睛,而那啼鳴,是鷲鳥為看不見的同伴引路而發出的。

但鷲鳥是不該有路的。

他們存在的價值,不死的價值,就是活在那片小空間中,繁育,長大,生死,為法陣的延續提供養料。

三百年來,法陣早已和鷲鳥綁為一體。

鷲鳥離開,法陣崩裂,雕像隱現,灰飛塵滅之時,便是竹兒的死期。

這四百年,都是為了她。

都是為了她……

這才是對他來說,最重要的事情。

他不會讓她死。

巫振鋒眼神漸漸清明,他不再癲狂般否定,站穩在原地,明明是理智至極的眼神,卻隱隱透著屬於瘋狂的紅色。

他甚至都沒有看四月一眼,仿佛剛剛引動他情緒變化的,並不是她一般。

鷲鳥的啼叫和竹兒的安危像是給他注射了重新穩定心緒的力量,這一刻,他將所有都想明白了。

這一切,都是溫瑾的騙局。

是他太過自信了,太過相信赤烏血陣的力量,認為烏振海就一定解不開。

可烏振海是千年前的天才,是比老祖還要高兩個輩分的存在,他了解赤烏一族的習性,他確實該有解開法陣的能力。

甚至,還裝作要用四月的血,讓他誤會四月的身份,然後,不戰而敗。

法陣有靈,引月蝶追逐,四月或許真的是赤烏一族不假,但她隻是一個逃過一劫的小東西,與他和竹兒毫無關係。

他們孩子是興謀,哪怕站在這裡,他不會弄錯,不會被欺騙。

什麼烏鴉的烏,想必是從那個時候,懷玉城一行人就在布這個局了吧。

所有的邏輯在一瞬間貫通,饒是巫振鋒,也不禁背脊發涼,對這計劃的陰狠之處暗暗心驚。

隻差一點點,他們就成功了。

距離鷲鳥啼叫,鮮花飄出,隻有幾息,漸漸清晰的眼前,巫振鋒對上了溫瑾的視線。

男人披著黑色華袍,明明是笑著的,卻讓人覺得高不可攀、不可靠近,他的目光隨意瞥來,微抿一口茶,就像是在看什麼微不足道的小蟲子。

這等心計手段,可惜,是他的敵人,可怕的敵人。

“溫城主好手段,”事到如今,巫振鋒也不遮掩了,他冷笑道:“世人都道城主是君子如玉,懷瑾握瑜,實在是太過愚昧。”

“禦獸宗藏汙納垢,不及溫城主。”

這話,由巫振鋒說來,其實恭維。

畢竟,壞蛋惡人往往都囂張,一個壞蛋惡人肯承認旁人比他更壞蛋惡人,那便說明了那人的實力。

溫瑜微笑。

承認失敗不可恥,就當提前敲響喪鐘了。

而巫振鋒現在腦補了什麼並不重要,從他站在了主角意誌所承載的雕像時那邊起,他的結局,已經注定。

注定到,溫瑜都懶得費什麼心思和他打嘴炮。

她不說話,卻自有不平之人為她衝鋒。

“放你娘的狗屁!”

因著烏振海起身而不敢靠太近,往後退了幾步遠離欄杆的韓勝粗聲粗氣。

“自己作惡,如今暴露,還要拉彆人下水,巫振鋒,你還挺不是個人的。”

韓勝點點他的餃子耳:“我都聽到了。”

“啼叫不清,是因為有十一隻鷲鳥聲帶受損,振翅無力,是因為有九隻鷲鳥翅膀殘缺,悶撞遲緩,是因為有十七隻鷲鳥目不可視。”

“禦獸禦獸,一視同人,方可禦獸,”韓勝臉上難得的正經,眼中仿佛燃燒著火焰,恨不能將眼前人灼燒殆儘:“你將靈獸當成了什麼?”

“就是這樣一個宗門,冠以禦獸之名,享鷹爪獸紋,壓|在我們靈馭門上麵嗎?我呸!和你們放在一塊被人評論,都是靈馭門的恥辱!”

他義憤填膺,臉色因為憤怒而越發的紅,甚至眼中有淚光閃爍,這是對鷲鳥一族真心的憐憫。

任何一個真心愛著靈獸的人,光是想到他們可能的遭遇,都覺得不寒而栗,因為一視同人,是將他們當做自己的朋友、親人去相處,對於這樣的殘忍,根本無法接受。

可他的話並沒有引起巫振鋒的任何回應,巫振鋒甚至都沒有看韓勝一眼。

他們本來就不是一類人,就像喜歡吃狗肉的人,永遠無法理解愛狗如命的人麵對社會上那些虐殺和欺辱時的心疼和悲憫。

從骨子裡,就是不同的。

倒是烏振海目光淡淡,轉向了韓勝,遙遙相隔,僅僅通過啼叫和振翅聲便能推斷出這麼多,這個靈馭門宗主,有禦獸的天賦。

巫振鋒則是張開了所有的雕像力量,在這一刻,他已經沒有任何退路。

雖然及時看破了溫瑾的局,可這局毒就毒在,當鷲鳥出逃,當他發現一切的時候,除了走下去,揭露這一切,他並沒有其他的路可以走。

除非,他能夠容忍竹兒的死亡。

但四百年的時間已經過去,在巫振鋒這裡,竹兒的死亡從來就不是一個選項。

絲絲縷縷的線,閃爍著紫藍色的光,沾染著他指尖的血跡四散而飛,向著那些雖然警惕卻根本無法防範的人而去。

蓮花池上,是所有參與結親禮的賓客。

蓮花池底,是正暢想著自由極速飛行的鷲鳥,以及其他的妖族。

像是一根淺淺的針直接插|入脖子,每一根,都連接到一個雕像上。

而賓客們的神情,開始變化。

多數,是曾經與溫瑾一般,沉迷於夢幻的模樣,嘴角墜著淺淺的笑意,溫和像是帶有一絲神性,可總透著點古怪。

其他,便是各異的奇形怪狀。

有僵直著一張臉在那抖嘴唇的,有臉上沒什麼大表情卻手腳抽搐亂抖的,最奇怪的就是韓勝,他皺眉沉氣,像是在便秘。

而通道之中,鷲鳥的鳴叫和振翅聲也停了。

明明柳枝還因為微弱的夜風而淺淺浮動,可這片空間中的人,卻像是被時間暫停一樣,維持著各自的姿勢,眼神都有些空洞,沒有人再挪動一下。

除了溫瑜。

她眼中紫藍色的絲線就像染血的蜘蛛網一般交纏黏膩,連接到每一個人的身上,除了她。

不是因為她的抗拒,而是巫振鋒這一次,直接放棄了對她的控製。

在這片仿佛時間不再流動的空間裡,緩緩響起茶葉的衝泡聲,等到熱水漫過了茶葉,淡淡清香縈繞,溫瑜放下了水壺。

她拿起聞香杯,輕嗅一下:“好茶。”

“在生命的最後時刻,溫城主還真是有雅性。”巫振鋒邁步走來。

因為強行鏈接控製太多人,甚至還有實力遠遠超過他的,巫振鋒幾乎耗儘了精血,此刻他的臉就像是牆灰一樣白,容顏也有幾分陷落,現出蒼老佝僂之態。

之前是屬於男人的成熟,如今卻有些蒼老落拓,就連亂掉的鬢發,也不去注意了。

溫瑜看他:“巫宗主這幅模樣,還真是像條喪家之犬。”

“哦,我錯了。”她很快笑了笑,幾分玩味:“巫宗主所作所為,不配為犬。”

“口舌之快!”巫振鋒冷哼道。

他其實不該被溫瑾激怒的,可就像他設下的局一樣,即使他知道溫瑾是在激怒他,卻仍舊控製不住地憤怒。

憤怒於明明他占儘優勢,卻偏偏落得如此地步。

就連此時此刻,所有人都在他的控製之下,可溫瑾卻不緊不慢,他看不到他痛哭流涕的求饒。

這讓他絲毫感受不到絕地反擊的快感。

“希望身死道消之時,溫城主還能這般伶牙俐齒。”他陰冷笑道。

溫瑜頷首:“隻怕巫宗主是看不到了。”

巫振鋒微怒。

“咯嘣”一聲,他的一顆大牙承受不住他的憤怒而被咬碎,因為失去精血,肉身缺少靈氣支撐,開始衰老腐化,他的牙齒,開始像一個真正的老人那般疏鬆脆弱。

“我現在就可以要你的命。”巫振鋒放鬆了勁道,不敢再咬牙,威脅道。

“嗯,我等著。”溫瑜手背輕貼茶盞:“隻是巫宗主的話太多,茶都涼了。”

他這幅輕慢的態度終於激怒了巫振鋒。

無論多有城府的人,四百年從無到有建立起的基業在短短的一個黑夜就分崩離析,罪魁禍首還在眼前享福,也無法再維持鎮定。

可巫振鋒不同。

他的眼中,並不看重基業。

他盯著溫瑜,在這一刻壓抑住了怒火,聲音在這一刻很穩定:“溫城主,我們來談一筆生意吧。”

從各種角度上,溫瑾都已經證明了他的實力,他是比以往任何一個合作者都值得爭取的,有他在,必然如虎添翼。

而縱然現在兩人針鋒相對,逼得不死不休,可實際上,他們之間並不存在衝突。

敵人都可以成為朋友,更何況他們呢?

溫瑜像是終於被吊起了些許興趣,目光從她一直擺弄的茶盞上挪開,落到了巫振鋒的臉上:“巫宗主說的,是什麼樣的生意?”

“互相成就互相滿足的生意。”巫振鋒見她有所鬆動,臉上總算恢複了些笑意和從容,甚至還在溫瑜對麵坐了下來。

“人生在世,總有所求,錢財美人,修為欲|望,隻要溫城主想要的,禦獸宗都可以提供。”巫振鋒右手端起茶杯,本想要喝,可抬眸對上溫瑾溫和的眸子和笑意,這端茶的手,就有些不知自處了。

若是他下毒呢?

此刻情況,毒防不勝防,若為一時麵子和爭強而喝了這茶,被溫瑾用毒製住,那可真是得不償失。

巫振鋒的手一鬆,又將茶杯放了下來。

溫瑾瞥他一眼,似笑非笑,卻叫巫振鋒更加不自在起來。

驕傲有城府的人一旦輸了,輸得這樣慘敗的時候,便開始杯弓蛇影,想要翻轉局麵,可又顧此失彼。

若給他時間,不需要多,隻一兩個時辰調整,巫振鋒穩定心神,重新建築起心理防線後,仍然會恢複如初。

可現在,他沒有時間,溫瑜也不會給他時間。

偏偏巫振鋒並不知道這一點,他急切地想要拿回主動權,於是又開始談合作誇自己。

“溫城主莫要覺得我是在說大話,此處眾人皆被我控製,隻要我一聲令下,他們就會殺了你。而現在,我不下令,隻是在給你機會。”

“因為我很欣賞你。”

“我們是同類人,心有城府,算無遺策。”巫振鋒笑著點出一指,將僵直不動的韓勝推倒,一指孔洞現於他的膝蓋處,血跡緩緩滲出,他卻仍舊是那副便秘表情,仿佛什麼都感知不到。

“這樣的,就是被我們玩弄和操縱的傻子而已。”巫振鋒並未向他投去太多目光,心中卻稍微安定了些,韓勝衝動易怒,這般對他都沒有反應,證明這些人確實被控製住了。

這不是溫瑾的又一個局。

“巫宗主,”溫瑾終於回應了他,他臉上是經年不變的溫和,唯獨眼神,有了些變化,寥落,嗜血,瘋狂,貪厭。

他笑,卻根本沒有半分真實,像是個高高在上的神邸,略帶些無聊地審視著對方所能給予的一切:“你說的這些,有什麼吸引力呢?”

巫振鋒滯住。

過往的合作者,即使是那些他曾經以為根本無法拿下的人,沒有一個不被這些世俗的欲|望所吸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