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第100章(1 / 2)

禦獸宗中。

巫振鋒的屍體維持著那個扭曲又執著的張望姿勢,靜止枯朽,他的懷中,致死仍舊死死地抱著竹夫人僅剩的黑袍。

天光已明,暖橙色的日光驅散了黑暗,照亮這一方天地。

冷淡的風吹過,黑袍崩裂消解,脫離了巫振鋒窒息的懷抱,破碎的布塊隨風而飄,高高揚起,像是向往那璀璨炙熱的太陽。

然後,黑色布塊再次向下飄落,逆著微風的方向,落在了四月麵前。

像是,想要在她的眼中留下痕跡,又像是一個母親從生到死曆經四百年的思念回望。

四月的眼睛很大,她並不喜歡黑色,可是卻忍不住被這黑色布塊吸引目光,大大的眼睛,長長的睫毛,臉上帶著堪比日光溫暖的笑,她伸手指了過來:“爹爹,這塊布會飛!是寶貝嗎?”

“是寶貝。”烏振海輕撫她的頭,他伸出左手,那黑色布塊並沒有什麼猶豫就飄落在他的掌心。

烏振海低頭看向少女:“四月,今日~你跟爹爹上山,我們為巫宗主和這位夫人收屍立墓。”

四月眨眨眼:“好。”

烏振海:“你想要知道我們這麼做的原因嗎?”

四月的眼睛因為笑容眯成了月牙,她微偏頭,少女發間的紅色蕊珠在太陽光下熠熠生輝,似乎世間什麼悲喜都不會影響她眼中純淨:“爹爹想說,四月就聽。”

她這話說得討巧,如小時候被烏振海教習識字時如出一轍,她常會這樣覷著他的神色,說著:“爹爹想教,四月就聽。”

但她是不想聽的,或者並不在意,對於四月來說,學習是一件很枯燥的事情,她不喜歡,也不在乎,但是如果爹爹要教,那麼她便會努力成去學。

烏振海笑了。

男人深刻滄桑的眼角皺紋終於舒展,他朗聲而笑,粗糙的大手重重地揉亂了四月的頭發:“你啊。”

“不想聽,那就不聽了。”

四月也跟著嘿嘿傻笑:“隻要是爹爹讓做的,就不需要聽原因。”

她頓了頓,又補了句:“還有溫城主。”

“隻要是溫城主和爹爹讓做的,就不需要聽原因。”

溫城主。

溫瑾。

烏振海手微頓,抬眸看去,視線中,溫瑾正與萬廣海說著什麼,他端方有禮,溫文爾雅,與曾經記憶裡的那個人,並不相像。

那個人的性子,比溫瑾要頑皮跳脫些,像是個閒不住的頑童,很少有這樣君子氣的時候。

可兩個人都有輕而易舉幾句話就叫對話人變色的能力。

看到萬廣海驟變的神色,烏振海神色慎重,他不愛交際權謀,可活過這麼多年,並非全然一張白紙。

從接到溫瑾來信時,烏振海就知道,這封信是溫瑾有意發出的,雖然後麵四月的話,是她的口氣,她的筆跡,完美無缺到沒有任何明麵的漏洞和證據,但是烏振海就是知道,他的女兒,並不隻是簡單地發來這樣一個玉簡信而已。

可這玉簡,給了他一個名正言順來禦獸宗的理由,無論是對外人來說,還是對他自己來說。

而親身經曆此間情況進展,烏振海知道,這一切的背後,有著溫瑾的推動。

隻是,他不知道,這位城主想要做什麼?

從兩個多月前,溫瑾毫不顧忌地救助上弦宗門人,收攏四方門派時,烏振海就不知道,他到底想要做什麼了?

懷玉城的宗旨和存在的意義,是避世。

這樣,才能不受世事醜惡繁雜侵擾,才能保護想要保護的人,才能活成自己真正想活的樣子。

可現在溫瑾所做的,是與這些背道而馳,他不能再放任溫瑾這樣下去了。

因著太過在意溫瑾,分心過重,烏振海並沒有聽到,四月再說完溫城主之後,又偷瞥著他,很小聲很小聲地補了一句:“還有大哥哥。”

這話很輕,像是怕被聽到,最後隻有氣音。

等確認烏振海並沒有什麼特彆反應後,四月吐吐舌~頭,鬆了口氣的樣子。

*

係統:【烏伯一直在看你呢,表情不太好的樣子。】

【我知道。】溫瑜:【他知道那封玉簡信是我故意發的了。】

【不過,】溫瑜笑笑:【我也沒打算騙他,發出玉簡信的時候,我就知道,他能看出這是設計的。】

係統小臉皺成一團:【你在這玩碟中蝶中諜呢?】

【隻要他來就可以。】溫瑜:【烏伯不僅來了,外人麵前,他也一定會配合我。】

【當然,背地裡,他會有他的疑慮,畢竟我做的事情,並不符合懷玉城一向的避世求安理念。】

如果烏振海能聽到溫瑜和係統的對話,他定然會驚歎溫瑜多智近妖,竟然將他的心思、打算、行事猜得一個不錯。

可他不能,因而烏振海隻是收回了目光,想著等禦獸宗的事情了結後再處理這件事。

他是從小看著溫瑾長大的,很是了解和相信這孩子的本性,因此雖然有些擔心,卻並不急躁,甚至於相信溫瑾不會有惡意。

係統:【那現在該怎麼辦呢?】

溫瑜:【先下手為強。】

係統瞪大了眼:【你要殺了他嗎?!】

【不要這麼血腥,】溫瑜拍拍它的小腦袋:【我隻是要在他找我之前,先去找他聊一聊而已。】

係統拍拍小胸~脯,放了心。

然後,它將目光投射到近乎安靜凝滯的場上:【宿主,為什麼大家都不說話呢?】

溫瑜看過去。

場上,巫振鋒活著時吵鬨異常,可自他死了,就像是陷入了一個停滯期,沒有人說話,彼此交換著眼神,就連那些幫助他參與混戰的人,此刻也沒有再搏殺。

仿佛此前生死之戰,如今又一切安然。

終於,求真門的詹開濟當先開口,他先是猛吐了一口血出來,往常的好脾氣再也沒有,疾言厲色:“想不到我竟然著了巫振鋒的道,竟然受他驅使,做出這樣的事來!”

“各位,開濟慚愧,雖然記憶模糊混亂,但這些事,我是一定會負責的。現下禦獸宗的情況,我的情況,你們想要如何處置,都可以,我絕對不會有任何的異議。”

他的話就像是一個開關,其餘那些最初站在巫振鋒那邊被控製的人,也都紛紛開始吐血。

“真是慚愧。”

“我沒有想到巫振鋒是這樣的人。”

“竟然中了他的招。”

“但憑處置,決無異議。”

大家的話語交織著,比起戰鬥時的瘋狂,此刻倒顯得分外的和氣和好說話。

而另一邊的人中,萬廣海眼神微凝,並沒有主動說什麼,而是看向了夜不醒。

夜不醒是第一宗門上弦宗的宗主,雖然往日裡稀泥活得多,但確實能解決事情,在一眾修仙者中,很有名望,也很得尊重。

萬廣海這麼一看,其他人也跟著看過去,隱隱以他馬首是瞻的架勢。

夜不醒眉眼微擰,看著是個慎重嚴肅的模樣,可很快他就笑了:“原來如此,那各位道友一邊與我們戰鬥,一邊抵禦巫振鋒的控製,真的是辛苦了哈哈哈!”

這話便定了性,不但詹開濟一方的人鬆了一口氣,就連萬廣海這一方麵的人,有的也鬆了一口氣。

畢竟,巫振鋒已經死了,現在這種情況再打起來,誰輸誰贏且不說,也一定是損失慘重,還沒有意義,對方已經主動退了,還不如趁此機會,在瓜分禦獸宗勢力上多占點好處。

這是大多數人的想法。

也是詹開濟如此做的原因。

鷲鳥一族的悲傷,禦獸宗門人的絕望,巫家父子的瘋狂,或許會有唏噓,但對於他們來說,並沒有什麼關係。

罪魁禍首已經伏誅,不必再為此拚死拚活。

眼前的利益,能為宗門爭取到的好處,才是最重要的。

夜不醒不屑利益和欲~望,但他身居高位多年,也要被其他人的利益和欲~望裹挾,此時此刻被架在高台,他知道,都退一步,才不會再死人,才不會再有傷亡。

夜不醒微閉了閉眼,暗暗歎了一口氣。

身旁,已經有人上去,主動與另一方的人攀談,互相客套幾句之後,便是好處與利益的交換。

明明天光已明,朗日當空,可這陽光之下,卻仍舊是烏煙瘴氣。

僅剩的禦獸宗門人和鷲鳥一族幾乎有些麻木,看著這些人,就在眼前,商量著這無主宗門的分割,偶爾會談一下他們的安置,但更多的也是勾連在利益中的博弈和交換。

若說,這確實比在巫家父子的掌控下要好,可這,並不是他們忍耐、拚死、掙紮而生時,想要看到的那個未來。

唯獨黑衣的飛羽,她遠遠地站在一旁,沉默著,僵硬著,灰色的眼珠看著場地中央的那一群人,見怪不怪,似早有所料。

係統目瞪口呆:【就這樣嗎?他們在做什麼?這是怎麼一回事?】

溫瑜眼神近乎冷漠:【他們在分蛋糕。】

【對於一些人來說,從來沒有絕對的善惡對錯,隻有利益和交易。】

係統:【可他們真的很可憐啊。】

它說的,自然是禦獸宗門人和鷲鳥一族,它手中還捏著那一團馬賽克的總結,這是這麼多年他們所遭受的一切,非人的折磨與絕望。

【可憐,在利益和欲~望麵前,什麼也不是。】

溫瑜說著,就察覺到不時有視線向她投來,這視線中最多的是評判和防禦,作為禦獸宗事件的第一號功臣,顯然,有人怕她來分蛋糕,來分走很大的一塊。

可她來,從來就不是為了分蛋糕的。

蛋糕全部都是她的。

她是要來整盤端走的。

溫瑜斂眸,在哥哥吸引到眾人視線的同時,妹妹輕踢了一腳旁邊昏迷的巫我誠。

*

眾人還在討論分割,在利益的問題上,自然沒有人相讓,除了表麵的這些,還有人提議,應該總體盤點和收攏下禦獸宗的資產,再行盤算。

當然,他們沒有忘記苦主,在說到這裡的時候,為了不落人口實,還是遙遙向著禦獸宗們門人和鷲鳥一族開口,說讓他們放心,資產售賣後會給他們補償的。

是高高在上的施舍態度。

“我還沒死呢,怎麼禦獸宗就要被售賣了?”

有人沉然出聲,眾人本沒有在意,隻當是哪個門派新上位的愣頭青,可當威壓加身後,投遞視線過去,這才發現,這話出自不知何時醒來的巫我誠。

合體修者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眾人為了保命,多數不敢在這個時候頂嘴觸他的黴頭,因而一時都靜默了。

但還有要好處不要命的,牙尖嘴利:“巫前輩,您是前輩,我尊您一聲前輩,但是禦獸宗惡行累累,門人和靈獸深受其苦,您是巫家人,現在還想將禦獸宗收回去,這不合適吧?”

“我無意收回禦獸宗,今日之事,也是我的失職。”巫我誠態度很真誠,他並沒有什麼花裡胡哨的話術,隻是衝著門人和妖獸深深一禮:“我很抱歉。”

“這四百年來耳聾眼瞎,這雙眼睛,這隻耳朵,還不如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