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第99章(1 / 2)

這話,在這樣紛亂的戰鬥時刻,本該是微不足道的,戰鬥靈光的聲音壓倒一切,隻是一句話而已,並沒有人會聽到才對。

可沐顏卻能夠感覺到,有不下十個重量級大佬都投來了視線和神念。

隻因為這句話是溫瑜說的。

沐顏一時無言,心中暗恨溫瑜多嘴,可麵上卻張口結舌,憋紅了臉,也不知道該如何回應。

這樣窘迫的場景沐顏從未體會過,就算有,也極其短暫,因為很快就會有男人來幫她救場。

更何況,她的身邊,還有一個守護者。

雖然從未正麵對峙證實,但她一直隱隱有感覺,有這樣一個守護者的存在。

想到這,沐顏突然意識到,似乎,從進了禦獸宗之後,她就再沒有感應到那個守護者的存在了。

隻是其他的事情太多,讓她忽略了,直到需要的時候,才想起來。

可這次,並沒有人來。

守護者即使存在,也不見於人前,而唯一最近可以依靠的蒲雲憶,卻是一個無法開口說話的人。

可沐顏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周圍的神念視線更讓她壓力叢生:“我……”

就在這時,溫瑜笑了。

她眉眼彎彎如新月,聲音清脆:“我知道了,沐道友剛剛是被雕像控製了,對嗎?”

“畢竟,沐道友怎麼可能會用那種眼神看我呢。”

沐顏一僵。

這是一個台階,承認了,她還是過去的那個她,是不變的善良和美好。

可同樣,一旦承認了,雕像便被徹底地打成了邪惡力量,她利用雕像想做的所做的一切,都是被|操縱的。

今天這局麵,她就隻是像睡了一覺似的,與她一點關係都沒有,她的存在感,將被徹底抹殺掉。

“沐道友,你怎麼不說話,是不是嘛?”

溫瑜再次問道,她聲音綿軟,像是撒嬌,可沐顏知道,她綿軟的背後,是看好戲的打趣,每一顆眸子中,每一個字眼裡,都是不懷好意的敵對。

可是,坑在眼前。

她不得不跳。

隻是,選哪個而已。

所幸,即使短暫地得到了操縱雕像的力量,可她確實並沒有做出什麼實際的事情,也並沒有影響戰局,承認雕像力量的操縱和邪惡,似乎,並不會對她有什麼大的影響。

這是她最好的選擇。

儘管不願,儘管不知為何,張口如此艱難,沐顏還是開口了。

“……是。”

她垂下了頭,茭白的脖頸暴露在視線下,像是柔弱無依的少女,因為自己的一時心障而憂心,是能夠激起人保護欲的姿勢,也將她所有的表情,都藏在了底下。

溫瑜緩緩勾起唇角。

她眼底清明一片,像是被大雨衝刷過的天空一般澄淨,看來,在沐顏的心裡,她的形象更重要呢。

相比主角意誌的希望,沐顏現在這顆古早女主邏輯的腦子,可真的是有點愚蠢呢。

她完全不知道,雕像代表著什麼。

但現在,來自於承繼者親口的否定,徹底摧毀和拔除了雕像力量最後的支撐。

都不需要禦獸宗門人們再費力去追去找,僅是流動的空氣,就足以讓雕像碎裂。

碎末泥土,灑在了蓮花池上。

而禦獸宗門人,在聽到沐顏親口的否定之後,最後的疑慮也消失不再。

他們深切地認識到,所謂雕像,所謂承繼者,從最一開始,就是真真切切的謊言。

而罪魁禍首,就是巫振鋒。

視線跟隨而至,卻發現巫振鋒不知何時,已經頭發散亂,麵容花老,灰頭血臉,再沒有往日高高在上的氣度。

他像是想傾力一擊,可是動作擊出,卻什麼都沒有發生,就連靈光也沒有。

因為他這動作而做出防禦姿態的各位修者們怔住,雖想要動作,可又有些顧忌。

巫振鋒也有幾分怔然,明明他仍舊能夠感受到回轉陣法的鏈接,可為什麼卻無法殺死這些人?

怔然之後,他的眼神,迅速地鎖定在溫瑾的身上,幾乎如刀一般。

最近接連的變化讓巫振鋒清醒,他知道,當異變發生時,該看向誰。

也知道,隻有溫瑾才能做這樣的事。或者,是溫瑜的言靈咒法也有可能。

像是巧合,溫瑜來到了溫瑾的身旁,他們一起,一個笑容溫和,一個笑容驕縱,回望過來。

“巫道友,”溫瑾開了口,他瞳孔是一種無機質的黑,對上時帶著一種滲人的寒意:“赤烏一族的回轉法陣,不是用來讓你滅口的。”

兩兄妹的身後,鷲鳥展開殘缺的翅膀,落了下來,垂頭而立,那是一種認可和臣服,巫振鋒能看見,鷲鳥的鳥喙上,粘連著絮靈被撕扯後的絨毛。

哪怕是此刻,他仍舊不明白,回轉陣法是如何破的。

溫瑜沒有“反派死於話多”的標簽,自然也不會解釋,雕像和陣法彼此作用抵消的原理,他隻是看著巫振鋒,手指向上一指,溫和而笑。

“天要亮了。”

這不明不白的一句話,卻讓巫振鋒猛然抬頭,他臉上幾乎有驚恐,就看到那被築造的黑色帷幕上裂痕密布,正向下掉落碎片,隱有天光透過。

竹兒,是不能見到日光的。

巫振鋒忙抱起竹夫人,在巫振鋒戰鬥的時刻,她一直被保護在巫振鋒所處的近處。

在場人數眾多,大家都比較要臉,在不知道這個黑袍到底是何身份之前,沒有人圍魏救趙,去主動攻擊她。

畢竟,這麼多人,打巫振鋒,也用不上圍魏救趙。

倒是本來那些暴露的人,看著沐顏承認被雕像控製,而打鬥中又故意沒有章法,抱著毀滅證據的意圖,將蓮花池底幾乎砸了個稀巴爛,如今也都停下,開始思考是否也要趁機裝個被雕像控製。

即使證據沒有被毀滅,搶先殺掉巫振鋒,那些證據,他也沒有機會拿出來了。

尤其是,巫振鋒現在是幾乎快要瘋了的樣子。

巫振鋒確實已經顧不得許多了。

回轉陣法無用,但他確實已經將神魂獻祭出去,並沒有多少時間可活了。

那麼,僅存的時間,最後的生命,就用來複活竹兒吧。

竹夫人被抱起時,是掙紮而慌張的,整個戰鬥過程中,她不知道什麼時候,和跑過來的赤耳火尾猴玩到一塊,“吱吱”一片猴叫應和,雖然看不清麵容,但很是開心的模樣。

如今驟然被巫振鋒抱起,她沒有任何猶豫,當即就在巫振鋒的手臂上抓了一下。

傷痕深刻見骨,但巫振鋒的手臂很穩,他沒有鬆開。

他幾乎有些瘋魔,最先看向了烏振海:“我要你的血。”

“她是赤烏一族,是無辜的,你是親獸之體,你讓我救她。”

“我快要死了,死之前,我害不了你們了,請你給我你的血,讓我救她。”

烏振海眼含不忍,但這種不忍,更多的是因為被巫振鋒抱在懷中的竹夫人:“她很痛苦。”

“她想要死掉。”

“巫振鋒,你放過她吧。”

放過?

想要死掉?

那這四百年來苦苦挨過的守護時間算什麼?他拋棄所有,沒有仁義所做的這一切算什麼?

竹兒一定在等他。

她怎麼可能想要死掉呢?

一定是烏振海哄騙他!

“烏振海,你真是枉費親獸之名!”巫振鋒怒吼道:“既然你不肯給,那我就親手來取了。”

他攜著竹夫人向前,像是囚籠中的困獸,試圖做著最後的掙紮,但拍出去的掌力那般虛浮,虛浮到沒有人會費心出手。

烏振海怎麼會攔不住呢?

可這掌,卻隻是虛晃一槍。

當掌風掠過時,巫振鋒沒有攻擊烏振海,而是長袖一伸,抓走了他身旁的四月。

事急從權,巫振鋒拿不到親獸之體的血液。

但是,這裡有一個赤烏血脈,可以讓他換血移魂。

因為被抓起的力道很大,四月垂下的衣袖被拉起,露出了右手腕上猙獰的傷疤。

竹夫人安靜了下來。

她近乎呆呆地看著旁邊的四月,就連不遠處火尾猴的叫聲,都全然不顧,像是沒有聽見一般。

烏振海怒道:“巫振鋒!”

他追蹤而來,可是巫振鋒已經不需要他的攻擊了。

因為力道太大,四月右手腕上的傷再次撕裂,當後退時,隨著風的飄搖,巫振鋒親眼看見,有一滴血,落在了他的手背上。

殷紅的,像是一顆紅色的珍珠。

然後,那滴血,就在他驚詫頹然的目光中,融進了他的身體中。

與此同時,竹夫人發出一聲痛徹心扉的尖叫,長有紅色絨毛的粗糙的手臂從黑袍中伸出,在天光潰爛的灼燒中,扭斷了巫振鋒抓住四月的胳膊。

赤烏一族,親緣血脈之間的血是相融的。

手臂被撕裂,竹夫人還在試圖攻擊,就像是一隻想要保護孩子被激怒的老母雞,可巫振鋒沒有任何反應。

他隻是看看四月,又看看巫興謀,最後,又重新看向四月,對上的,是她警惕防備的眼神。

四月,真的是他的孩子?

這不是在騙他?

迷蒙之間,巫振鋒像是抓到了什麼,過往一切中那些被遺漏的地方,越發地不對勁起來。

竹夫人跌跌撞撞落在一旁,她似是脫力,兜帽散落,露出一張長滿紅色絨毛的臉。

三隻赤耳火尾猴立刻躥了過去,圍繞在她身旁,似是關心,想要扶起她,可剛碰到,立刻像被燙到似的呲牙咧嘴。

而竹夫人的麵容,細細去看,幾乎看不出人形,反倒是更像那赤耳火尾猴。

巫振鋒看過去,這一次,拋卻柔情,他的眼神,漸漸可怖。

不是憎惡和仇恨,而是恍然間意識到了長久以來被自己所忽略的,可怖的真相。

赤耳火尾猴一族之間,是有超越神魂的感知的。

而在他試圖召喚回竹兒神魂的那個夜晚,有一隻火尾猴死掉了。

當初,他隻以為竹兒的異化是複生不完全的反噬,現在看……

“寄居共生,這具身體裡,有一個不屬於她的神魂。”

“她的身體,還是你希望的那個人,但她的神魂,是屬於赤耳火尾猴的。”烏振海拉住四月,為她止住受傷的手腕,認真細心地撒上藥粉,很是輕柔地包紮著。

他的視線,落在了赤耳火尾猴的身上:“這麼多年來,神魂一直想要逃離這個身體,因為它恐懼於你,憎恨於你,可你卻一次次地將神魂與身體進一步地壓縮,這樣的結果,隻會讓她一直變形。”

“這是扭曲的被強迫的寄居共生,活著,對身體,對神魂,都是痛苦”

“這裡的陣法殘存的是赤烏一族的怨念,她選擇將四月藏下來,選擇死亡,巫振鋒,你又為何要複活她呢?”

“人死如百川入海,根本無法回頭。”烏振海神色平靜,他目光溫和,落在天光漸明時,明明刺痛折磨卻仍舊要追逐日光的竹兒身上:“她的身體、神魂,這四百年來,都是想要離開的。”

想要離開嗎?

沒有神魂的身體,剩下多少本能呢?

嗬。

巫振鋒想要笑。

他想要嘲笑他自己,原來,這麼多年,支撐他放棄一切,欺騙一切,忍受一切,走到今天這一步的,是一個謊言。

從最一開始,他就召喚了錯誤的神魂,強行將它融入到了竹兒的身體裡,一連四百年,從來沒有一天時間鬆懈,哪怕神魂想要掙脫,也會被他拉住。

可原來,他的每一次融合,都是在碾壓掉竹兒真正的神魂。

她不會再回來了。

而興謀,他以為竹兒和他的孩子,也是一個徹頭徹尾的謊言。

巫振鋒想到,竹兒隕落之後,是巫家人將繈褓中的巫興謀抱了過來,告訴他,這是他和竹兒的孩子。

他沒有過懷疑。

因為沒有理由被騙,因為太需要一個堅持下去的理由,因為想要一個和竹兒建立聯係的紐帶。

可現在,原來也是假的嗎?

“那他是誰?”巫振鋒嗓音乾澀開口,嘴唇幾乎粘在一起,雖沒有投去目光,可烏振海知道他問的是誰。

並不是隨隨便便一個人就可以騙到巫振鋒的。

烏振海眸光鎮定:“他是巫家人。”

嗬。

巫家人。

永永遠遠地將他玩弄在鼓掌中間的巫家人,哪怕他成了禦獸宗的宗主,做了這許多事,也還是被巫家人所操縱。

活在謊言裡。

而他窮途末路,已經沒有機會再做什麼了。

以前,巫振鋒一直很自信,自信到自傲,畢竟,從一個父親並不重視的孩子,打敗了所有的兄弟姐妹,完成了赤烏布陣這樣一個不可能的任務,成為了禦獸宗的宗主,用蓮花樓掌控修真界三百餘年,這不是隨隨便便一個人就可以做成的。

就連他發現巫興謀與萬廣海的小動作,雖然覺得興謀的招數有點稚嫩,但更多的也是老懷安慰,想要利用這個機會再教教這個孩子成長。

更何況,如果到了他被戳破行跡的時候,與巫興謀拉開對立麵,恰好能順應地保護興謀。

巫振鋒不怕死,但他希望,竹兒能活著,他和竹兒的孩子能活著。

這樣,至少竹兒知道,他們的孩子還好好的,她應該會開心的吧。

會可以對他笑一笑吧。

“吱吱——”“滋滋——”

痛叫聲與灼燒聲同時響起,巫振鋒如同行屍走肉,幾乎木訥一般地轉過頭去,然後瞳孔驟然放大。

因為他看到了被陽光焚燒寂滅的竹兒。

至少,也是要保護她的啊。

巫振鋒衝向了竹夫人,他將她攬在懷中,為她遮擋著陽光。

周圍並沒有什麼人去阻攔他,像是在看一個窮途末路的小醜,隻要這個小醜不逃跑不掙紮,他們就可以隻是看著。

唯獨巫興謀視線追隨了過來。

他並不傻,剛剛短暫的對話,他很清楚,巫振鋒知道了他的身世。

這也是他與萬廣海合作,想要徹底脫離巫興謀的原因,殺死他最好,若殺不死,逼迫他不得不離開,讓他再沒有得知真相的可能,也是好的。

曾經,巫興謀享受著竹夫人孩子的身份,肆意妄為到了極點。

可當某一天,他在書中看到赤烏一族融血的特點,偷偷在蓮花樓中試驗,卻發現他的血並不能融入竹夫人的身體時,巫興謀便知道,從那一刻起,巫振鋒也是敵人了。

當然,除了這一點,他還在巫振鋒之前,發現了一個秘密。

一個足以出奇製勝殺死巫振鋒的秘密。

巫興謀臉上的胖肉顫動,他看著那個男人瘋了似的抱住那隻扭曲冒煙的猴形怪物,看著那怪物如同往常一樣,用利爪劃破他的後背、手臂。

最後,一口咬在巫振鋒的脖頸上,近乎貪婪和瘋狂地吞食著鮮血。

而巫振鋒卻不想鬆手,他瘋了似的,隻喃喃說著:“我保護你,我保護你,我保護你……”

真可笑啊。

這就是他所謂的父親。

巫興謀目光淡漠而憂傷地看著,掩在袖中的手掌,捏碎了手串上的一枚黑色的珠子。

那是牽引粉。

訓練赤耳火尾猴時,是巫興謀一切的啟蒙,巫振鋒將一切全權交給他,並沒有插過手。

所以,巫振鋒並不知道,赤耳火尾猴除了采摘株蒙果那一個功用之外,還有一個隱藏的殺招。

在聞到隻有他們能聞出的牽引粉的味道時,它們會變得瘋狂,像是對待滅族仇人一般殺死眼前的那個人。

而竹夫人的身體裡,就是四百年前死掉的那隻赤耳火尾猴的神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