簾幕被打開,修真界的畫框中卻還是死寂一片。
有人無聲地出現在房間中,封閉了對外的傳遞。
溫瑜坐起來。
“上一個無故闖入我房間的不速之客,他的頭可是被我砍掉了。”
她容顏泛了些冷意,蕭瑟燈光下,看過來的眼神,帶有幾分肅殺之色:“道友若是隻有一顆頭,可還是要珍惜呢。”
折堂笑了笑:“若是道友開心了,願意幫忙,便是送道友幾顆頭,當球踢也未嘗不可。”
他雖容顏衰敗蕭索,眼睛樣貌都有毀損,可這樣笑起來,倒有些瀟灑落拓之感,依稀可見,曾經也是個俊朗人物。
溫瑜看他:“我的忙,都很貴。”
折堂:“我的誠意很足。”
“道友在這裡做的一切,我都清清楚楚,我會為道友鋪好路,道友想做什麼,想要什麼,都可以。”
“借用靈物,聯通這處小世界和修真世界,進行影像傳遞,這法子,可真是妙,非常人能想出,當然,也非尋常靈物能做到。”
“以道友的能力,蝕滯疫風來臨,也定有逃脫的能力。之所以進來這小世界,定是有所目的。我們可以合作,道友幫我,我幫道友。”
折堂這話點得很明。
而溫瑜看他,打從他一出現,她就知道,畫框的傳遞是被暫時切斷的,這個人擁有著這樣的掌控能力。
若是敵人,她可以確保絕對的控製權,不會讓他得一點好處。可沒有必要,為何要當敵人呢?
溫瑜笑笑:“你想讓我幫什麼忙?”
折堂笑笑,這一刻,光影渡在他的臉上,是能止小兒夜啼的恐怖,他臉上的笑帶著點疲憊和蕭索,隱有微末的恨意和無奈閃過:“殺了我。”
溫瑜揚起了眉。
她輕輕揮手,撤去了折堂施加在畫框上的屏蔽,以她為主視角的畫框顯露,並沒有什麼遮擋和偽裝。
“首先,先告訴我這個世界的真相吧。”她開口說道。
此刻,外界的修者們正因為突然顯現的畫框影像而集中,在看到畫框中的兩個人時,又集體吃驚。
這是怎麼回事?
八竿子才打著一竿子的兩個人為什麼會在一起?
剛剛溫城主說什麼“世界的真相”,這裡有什麼真相?
這個叫折堂的到底是什麼人?應該不是一個普通的醫修吧,普通的醫修怎麼會隻看一眼,就能認出朝朝瀲羽衣呢?
這可是沐顏穿了很久,天天在各種大佬大能麵前晃,也都沒有被認出來的靈寶啊。
而不周城內,折堂自然感知到溫瑜的動作,他看向溫瑜,似乎有些不可置信,可更多的卻是欣賞。
不僅僅是對溫瑜這個人的欣賞,還有一種旁的惺惺相惜的欣賞。
“你確定要聽嗎?真相從來都不會是讓人開心的東西。”他問道。
他問的確定,其實問的是,是否要將所有的真相,讓這畫框傳遞給修真界的所有人都聽見。
溫瑜很清楚他的意思。
她微微頷首:“開心也好,不開心也罷,真相,從來不是該被人埋沒的東西。”
鮮血淋漓,那在書中從未被人揭曉的真相,隻是沐顏養魚故事中的一個小小副本,故事過了,便結束了,從來都不為人所知。
如今,將由這所謂的惡者來揭露。
還有誰,能比疫魔更清楚這座城、這個世界的事情呢?
折堂笑了:“那麼,便聽聽這真相。”
“首先,我的真實身份,不僅僅是這不周城外城中的醫修折堂,還是內城中人想要突破回到修真世界的合力者,也是你們口中的罪魁禍首疫魔。”
“當然,成為疫魔之前,千年之前,我還有另外一個身份,我曾是這不周城的少城主,周明麒。”
折堂開始講述屬於他和不周城的過去。
這其實是一個很老套的故事。
在係統看過的中,就有成百上千個同樣的故事,如果現在的作者還這樣寫的話,是會被讀者罵古早和老套到自己被禁言五十年的程度的。
隻是,在那些中,故事的視角,都是從的主角龍傲天的視角出發的。
而周明麒,是一個有著漂亮表妹的天之驕子,是個被搶奪表妹和名聲的被打臉對象。
他的故事,是鋪就龍傲天輝煌之路的一顆小小的石子,對龍傲天或許微不足道,隻是一個戰利品,但從他的視角,便是活生生的真實了。
而龍傲天,在周明麒的故事中,被他描述為那個人。
那個人當時名聲初現,並不是特彆起眼,至少相對於那時的周明麒是這樣的。
可就像是有什麼在眷顧著那個人一樣,曾經與周明麒兩情相悅的表妹,認清了自己“錯誤”的感情,成了那個人眾多女人的一個。
而有年少英傑之名的周明麒,則在接下來一個又一個的比試中,輸給了表露不屈會突然爆發的那個人,成了他名聲大漲的踏腳石。
在流傳於世的故事中,周明麒是嫉恨在心,想要去報複,最後被那人屠了城,還是在表妹的哀求下,留了一條性命。
實際上,縱然心有不甘,可願賭服輸,不周城的少城主不會沒有這樣的氣度。
隻是有一天,他便成了惡。
被找上門來對峙一些過往,有被他陷害之人的指認,又受他指使之人的指認,他不甘就此被潑上汙名,可想要突圍而出,卻被當成了惱羞成怒的認罪反抗。
臉上的刀疤,削掉的手指,如今身上殘缺的一切,都是在那場戰鬥中留下的。
那個人沒有殺死他,卻留給了他比死亡更恐怖的折磨。
不周城城民同樣不肯相信,便是封城自省。
城內因有了瘟疫而被屠殺,而他在這個過程中,不甘而恨,成為了疫魔。
“他對我說,要讓我永遠成為一個惡人,一個敵人,背負罵名,永生不死地活受罪。”
折堂笑笑,幾分輕蔑:“這樣一個心胸狹窄的小人,怎麼就成了天道的寵兒呢,怎麼就能做到這樣的事情呢?”
“將我們困在這小世界的是他,每年蝕滯疫風對外毀損的設計也是他,就連這世界中的異變和布置,也全部都來源於他。”
“你知道他為什麼要這樣做嗎?”
他看過來,荒唐而笑:“因為好玩。”
“就連每個進入小世界的人手上束縛的那一道鎖,也沒有什麼玄妙,隻是因為,他覺得這樣很好玩而已,就像是遊戲一樣。”
“就是這樣一個人,讓我千年以來隻能被迫承受,成為彆人唾罵的疫魔,隻能眼睜睜地看著,許多人因我而死,看著這不周城中的亂象,而我,隻是一個支撐這一切的,不死不滅的靈石而已。”
折堂的話語中,有著恨意,卻並不激動。
千年的時間,無論是身體還是心理,日日折磨苦痛,慢慢都成了習慣和麻木。
或許,不激動,便是因為,將一切都已經看得清楚明白。
再怎樣激烈的情緒,對於現在的他來說,也都一點用處都沒有,因而,自然不會浪費這樣的氣力。
這個人,確實是個人物。
若不是命不好,成了龍傲天的踏腳石,不應該是這樣的命運。
溫瑜斂眸。
或許,就像是溫瑾一樣,若不是命不好成了魚塘主女主的踏腳石,在懷玉城這樣力量的情況下,溫瑾隻要不是太差,也不應該是那樣的命運。
而被那麼多的人相信的城主,怎麼會是太差的人呢?
可縱然再如何驚才豔豔,也擋不住這個世界算計好一切,壓倒般地將所有都作為籌碼,捧到那些寵兒麵前。
曾有句古言,人定可勝天。
可當天道碾壓而來,如同巨浪撲蓋一片樹葉時,人定,如何勝天?
真正的主角,是掌控自己的人生的人,可若是一切都被計算著捧過來,像演戲一樣輕而易舉的獲得,擁有的一切都是這樣的虛假,這樣的人,也算是主角嗎?
他們是主角,那被裹挾著,毀掉人生的人,又算什麼呢?
溫瑜眼底冷如寒冰,她知道答案,卻仍舊發問:“你說的這個人,是誰?”
“他名傲堂,在千年之前,曾有個稱號,叫做唯我真人。”
哀嚎和幽鳴聲越演越烈,似乎房間之外的地方,都早已變成了人間地獄。
“削掉我手指時,他曾對我說過,要給我一個禮物。”折堂來到窗前,推開了窗戶:“這就是他給我、給不周城的禮物。”
窗外,沒有光的暗沉中,隻有如同白日那般點點幽光,屬於人類的哀嚎聲和求救聲不絕於縷,而追逐著那些人的,是不人不鬼的怪物。
這便是那些人口中的疫魔屍了。
對於世界經曆足夠多的溫瑜,疫魔屍就像是修真版的喪屍,一樣不容易殺死,一樣地啃食人類血肉,一樣在殺死後能獲得流通的貨幣刀晶幣,而這裡,從某種程度上,也像是一個畸變的末世。
這些,在沐顏作為女主的那本書中,都有過介紹。
沐顏在這個規則之下,成為聖女,要帶領人們,去打敗疫魔,破除屍化。
看過這本書的人,也是這樣類比的。
還有讀者會笑,認為這書的作者,是直接化用末世喪屍的設定,偷懶了。
可是,這一切,有最本質的一點不同。
折堂目光悲涼,這樣的景象,他見過千年,可都因為無能為力而折磨。
一個有著心和責任的人,在沒有磨滅掉這些之前,所遭受的便隻有煎熬。
“不周城外城的城民,都認為,是吸入疫障之氣過多才會屍化成疫魔屍,或者是被疫魔屍咬到,他們以為,每個夜晚襲擊的疫魔屍是從外部來的。”
“但實際上,每晚襲擊的疫魔屍,便是他們自己。城民會隨機異變,成為疫魔屍的便喪失理智,隻知道撕咬,沒有異變的,便以為自己是在被疫魔屍襲擊。”
“第二天早上,在這場戰鬥中死掉的,便是第二天要被處理掉的屍體,被吃掉的殘缺不全找不到人的,便認為是被咬異變成疫魔屍,離城消失了。”
“沒有人記得發生過什麼,他們隻認為,這是來自於我這個疫魔的一次襲擊。然後,過完一個白天,又是一個循環。”
折堂的聲音中,帶著點滄桑和薄涼,他的眼神,也像是一個疲憊的老人,很累的模樣。
“可實際上,襲擊他們的,隻是他們自己而已。”
溫瑜沒有說話。
她在給畫框之外的修者們,消化這一切的時間。
還有,給又在偷偷抹眼淚捏拳頭畫個圈圈詛咒傲堂的係統,恢複情緒的時間。
至於溫瑜。
她經過這129個世界,實在是聽過太多的故事了,甚至有時候,她也是這故事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