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很得意啊。”
沐顏低著頭,頭發披散垂在麵前,安靜地坐在那裡,襯得她幾乎像個鬼魅。頭發遮映之下,隻能看到她破爛的唇角上揚,是充滿不屑與憤恨的笑容。
\雕蟲小技而已,告訴了我這麼重要的秘密,這一次,你就該死了。\
“放心,我會讓你死得很痛苦的。”
“可惜,你會連為什麼都不知道,但我會好好享受的。”
重啟,是抹掉所有的過往,即使現在說了什麼,也不會有任何的影響。
聽到的人,都終究會忘記。
可溫瑜笑了笑,被沐顏這樣自以為是的對話,就說明,她的布置很成功。
沐顏和主角意誌,也不會想到,此刻這一切,不是漂亮的重新宣戰,而是尷尬的被觀察。
蒲雲憶麵色平靜,隻是看著。
明台道一聲佛號,仍餘神性。
岑樓、袁霄和淩朗原,則是有些奇怪和警惕的看過來,不知道沐顏為何會突然有這樣的轉變。
溫瑜則是笑笑。
想要重啟,需要極致的不甘,咬牙切齒的仇恨,和一點翻盤的可能。
眾叛親離,魚塘翻鍋,曾經在意她的全部倒戈相向,一手好牌打出了個最爛結局,從天之驕女到階下之囚,沐顏已有不甘。
這一切,全部是一個比她漂亮,比她聰明,比她強大的女人奪走的,甚至於,在她的麵前,這個女人還在嘲諷她,沐顏已有仇恨。
而最後一次“妝玉是心臟”的謊言,玩弄著沐顏將最後的求救稻草放在了溫瑾身上。
這不僅僅是謊言,就連溫瑾的存在,溫瑾與她所有的過去,都是謊言。
說著最在意她的溫瑾,與她最恨的溫瑜,是同一個人。
這一點,將沐顏的不甘和仇恨,都拉扯到了絕對的極致。
而這樣一個秘密,也將那一點翻盤的希望,給了沐顏。
隻要重來,就可以利用這個秘密殺溫瑜報仇,徹底翻盤。
沐顏按照溫瑜給她的路線,主角意誌和沐顏本身雙雙衝擊,極致的崩潰下,啟動了重啟。
看著已經閉了嘴,融身於周圍環境的沐顏。
溫瑜轉身向外,來到了處於邊界的院門位置,微微伸手,感觸著向外看去。
沐顏的周身籠罩著一點藍紫色的薄膜,但那薄膜一點觸角向外探出,剛接觸到奇點所在的土地、豆角、木桌,就乾枯隕滅,像是太陽暴曬後枯萎的鍵盤粘灰膠。
奇點不允許被改變。
或者說,氪金玩家的威嚴,不允許沐顏所代表的主角意誌的改變。
於是,那點薄藍色漸漸拉長向外,因為距離院落太遠,已經變成了輕紗一般的透明,像是淺薄的風,聯通在外界的變化中。
重啟,不是點對點的跳躍和截斷轉換,而是回流。
是對現有一切的快速倒敘逆轉。
有將變成無,無將變成虛無,所有發生的一切,都在倒轉。
它會回到對於主角意誌來說,開始的那一天,從而占儘先機,重新開始故事。
回到鳳凰蛋破殼降生的開始。
回到鷲鳥埋葬整個族群,從生到死,從未展翅,成為著旁人的奴隸,屈居在窄小的地穴中的過去。
回到修真界中那些惡毒之人狼狽為奸,勾連陷害,盤根錯節、蜘蛛結網伊始的過去。
回到蝕滯疫風吞噬著村莊和城鎮,不周城中白日你騙我我騙你,晚上我殺你你咬我的不人不鬼的過去。
回到腦子裡的水重新彙聚成大海汪洋,所有人都將腦子進水、愛著沐顏的那個過去。
就連溫瑜所做的一切,都將被抹平。
可是,憑什麼呢?
憑什麼要被抹平,為什麼要回到那樣的過去呢?
縱使重啟是溫瑜推向的結果,她也隻是想要討要回一人性命,這種主角意誌喜聞樂見的抹消一切的回歸,溫瑜卻不會讓她如願。
若世界可以鏈接為遊戲,那麼所有一切的變化,都將引起數據的流動。
溫瑜站在奇點與外的交界口。
源自於沐顏身上的力量,正在輸出改變著整個世界。
旋風攪動,一切如虛影倒行,看上去,像是一杯剛剛被攪過的麥旋風。
溫瑜伸出手。
細碎靈動的風,從她的指間拂過,指尖所觸及的地方,像是脈搏一樣跳動。
找到了。
溫瑜微微閉目,手指如同鋼琴彈奏般飛舞,那是借由奇點位置的絕對不變引起的數據流扭曲,破解信息流的編碼和運行,從而在關鍵的節點位置,進行修改。
她從來都不會做無用功。
自然也不會允許,主角意誌,將她所做的一切,都轉化成無用功。
淺淺流光如一隻蝴蝶,在溫瑜的指尖飛舞,她的精神高度集中,漸漸的,周圍的聲音,周圍的人,周圍的一切,她都感覺不到了。
隻有手中想要完成的事情,以及耳邊絕對靜的空洞。
她進入到了獨屬於自己的空間。
溫瑜在奇點位置,創造了一個多維循環判斷邏輯門。
借由奇點的特性,她將沐顏對外釋放的信息流進行了鎖定,每一個信息流,隻能走對外的八個通道,而每一個通道,都運行著同一套循環判斷語句。
沒有問題,即為通過。
有問題,強製修改後,再通過。
重啟,不是主角意誌的全部歸於0的重啟,這次,該由她說了算了。
做完這一切,溫瑜睜開了眼睛。
眼前,已不再是周嘉和伍大郎所在的那個小院,她立身於一個淺灰色的小空間中。
牆壁是淺淺薄膜,顏色是銀漸層的貓貓灰。
而她,看到了屬於自己的過去。
“玉兒。”
溫柔漂亮的女人輕輕地喚著她,溫暖的手,撫著她的頭,充滿愛意。
陽光璀璨,大片大片的向日葵映照在女人的身後,為她鍍上橙色的光輝。
她的身後,高大的男人拿著被畫壞的畫卷,扶額無奈而笑。
女人,是關情。
男人,是溫隱,是溫懷穀。
而她,是溫瑾。
海角城中,那個淺淺的帶有記憶的夢中,她聽到的咬字很重的“瑜兒”的呼喚,實際上喚的是“玉兒”。
那是隻有父母與她獨處時,才會喚的她的小名。
是三人之間的小小秘密,就連徐覽博都不知道。
似乎,那也是為了防範什麼。
屬於溫瑾的記憶排山倒海而來,像是打開了一個盒子,那是與當初在夢魘織夢中回饋所看到的,完全不同的感覺。
不是一個旁觀的親曆者,而是真真正正的親曆者。
親曆著其中澎湃的感情,更細節的過往,更密切的連接。
親曆著孺慕之情,同伴之情,家人之情。
從一個小娃娃,被牽著長大,被教養著長大,被關懷著長大,坐上了城主之位。
守護著懷玉城,也被懷玉城守護。
所有人都是家人。
也曾有過少女情懷,因著徐恒一是博叔的兒子,也因著他看起來穩重,也確實對他親眼有加。
隻是,對情之一事,太過不熟悉不了解,對於可怖的人心,也太過不熟悉不了解。
便將冷漠少言,當成了穩重。
而他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像是帶了濾鏡。
自己的好意,他全部接收。
自己的給予,他從未拒絕。
自己的暗示,他好似回應。
她便以為,徐恒一的心裡也是有她的。
然後,不可避免地陷了進去,執著地追著,一個不僅不愛自己,還對自己不屑一顧的人。
洶湧澎湃的感情襲來,溫瑜撫撫心口,那些記憶太過鮮活,太過沉重,以至於現在,好似還能體會到,那其中的酸澀。
溫瑜勾唇而笑。
看來,過去的她,看男人的眼光,真的很不怎麼樣。
再然後,便是懷玉城的覆滅。
那是與夢魘織夢中如出一轍的記憶,即使看著,也覺得心裡鈍疼。
但那都是過去了。
溫瑜之所以回顧,是因為,她還有未解開的迷惑。
終於,最後,她看到了自己在懷玉城底下的暗牢中。
有人時不時地來折磨她。
沒有緣由的,完全是在泄憤,就像是一直在忍耐,一直在不滿,而終於找到了一個無法反抗、不需顧忌的發泄口。
最初,還隻是微末的嘗試,後來,漸漸的,便開始加碼,然後,到了為所欲為的階段。
反正怎麼做都無所謂,那麼內心的肆虐和陰暗,便越發毫無顧忌的袒露。
耳邊是在懷玉城原本位置上新建起的慕城的城民對她的咒罵,神魂上是不知何時才能停止的折磨,而她的心裡,想的是懷玉城的城民。
覆滅的那一天,有人被帶走了,成為了修奴。
他們還活著,還在受苦,還在等她。
同樣,有人死在了那一天,明明該有一戰之力,明明對這些烏合之眾可以直接打十個,但偏偏護城陣法被破壞,所有人身中陰毒,便隻能被屠戮。
他們死了。
懷玉城的人命債,是要還的,她要報仇。
怨氣緩緩凝聚,縱然什麼都沒有,縱然該是一個不能反抗的玩具,她卻另辟蹊徑,開辟出了用怨氣來修煉的道路。
隻是,緩慢而痛苦。
但痛苦對於她來說,早已是家常便飯,不算什麼。
她隻是希望能快一點。
快一點,還能救人。
若是慢,那就隻能是複仇了。
風帶來了慕城人談論的消息。
她知道了印儒風集結“懷玉城餘孽”,不損一人最終被誅殺的消息,而這,全是沐顏沐仙子破解了印儒風修煉法門的功勞。
沐顏啊沐顏。
溫瑜勾唇而笑。
她觀察著這一方窄窄的天地,逼仄的空間中,全是作用在神魂上的刑具。
看來人裝久了,當時會累的。
經曆一百二十九個世界,溫瑜太擅長觀察人了。
雖然最初有做一些掩飾,但後來因為不會被人發現,不會被人告密,越發肆無忌憚的時候,便也沒了掩飾。
即使身披黑袍,可溫瑜光從小動作的習慣上,就能確認眼前人的身份。
那身黑袍,有等於無。
那一直折磨著她的,就是沐顏。
從始至終,她的仇人,還真是明確。
可就算是主角意誌給沐顏強加了那麼多善良美好的人設和劇本,作為一個本來就不善良美好的人,沐顏還是壓抑不住自己的本性。
或許,是一個不能反抗,不能告密,讓她可以為所欲為的魂靈,給了她放肆的可能。
溫瑜嘴角的笑,已然冰冷。
不僅僅是因為沐顏對她的折磨,還因為,如今她以任務者的身份,從另外一個角度,旁觀了自己身為溫瑾的一生。
那是被主角意誌操縱著的炮灰的一生。
或許,這裡麵也夾雜著傲堂對於不能得到關情,對於溫懷穀這個打臉對象成功逃脫的最終報複。
毀了飽含他們心血的城,殺死所有還記得他們的舊友,折磨他們摯愛的女兒,將他們的痕跡,徹底地從這個世界抹殺掉。
溫瑾的結局,是因為一切都為主角沐顏所服務。
懷玉城,是她的第一桶金,幫她打響一個名聲,還能塑造一個反派,兩個舔狗,一場情趣。
被利用了個徹底,也被消磨了個徹底。
沐顏,主角意誌,確實該死。
其實,溫瑜並非沒有懷疑過她就是溫瑾。
這個世界有太多的巧合,也有太多的特彆。
很巧的,懷玉城中侍奉的日常點心就是符合她口味的核桃酥。
很巧的,溫瑾本身也是女子,同樣也姓溫。
而她替代了溫瑾的身份,雖說性子上的改變有注重潛移默化,但是身邊熟悉的人,還是會能察覺出微妙的不同的,可是懷玉城中卻從來沒有一個人,有這樣的疑惑。
就連她的決定,任何決定,他們都真心擁護,幾乎到了盲目的程度,可以說是到了相信和忠心的頂級。
而這是她的最後一個任務世界。
太多的話本和故事裡,最後一個世界,都是原本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