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2 / 2)

屠戶家的小娘子 藍艾草 21322 字 5個月前

翁彭澤與周興懷被罷官之後,如今戶部最大的官便是戶部侍郎許清嘉。

今上大手一揮,便將他提拔了起來:“就由許侍郎升任戶部尚書!”

戶部的事情許清嘉已經上了手,若是重新委派彆的官員來做戶部尚書,還得熟悉一陣子。最要命的是,二月份開始,戶部要開始審核各地方政府上報的帳務報表,年末與年初乃是戶部最忙碌的時候。

這時候再調個業務不熟練的官員前來接管戶部,又恰在戶部人心不穩的時候,很容易出大亂子。

許清嘉升了官,從正四品直接擢升至正三品,任戶部尚書,頓時相熟的人家都前來道賀,也有同僚起哄要他請客,才回家胡嬌便開門見山道:“我不同意請客擺酒慶賀。”

此乃官場慣例。

許清嘉原也有此意,雖被同僚起哄,但到底他向來是個清醒的人,不過這話從胡嬌口裡說出來便覺,又見她一臉認真,便覺十分好笑。

“為何不肯請客?難道你不為為夫升官高興?”

胡嬌似乎全無喜氣,還一臉愁容:“喜你個頭啊!”她在自家男人腦門上鑿了一下,有點恨鐵不成鋼的意思:“你還真被三品大員的身份給迷花了眼了?看看你的前任,還算好的。再看看你的前前任!”

許清嘉都被她這副杞人憂天的樣子給逗樂了:“不請就不請,戶部我雖然不能一個人說了算,但咱們家裡阿嬌一個人說了算!”

胡嬌才回過味兒來:“原來你一早就想好不請客的?!”

許清嘉在她桃花麵上蹭了一下,低低笑了起來:“你還真當為夫是個傻的?戶部以前是個肥得流油的地方,誰都願意往裡跳,但去年到今年,戶部就是個燙手山芋,誰接著都要燙的滿手是泡!”

一句話,積欠太多,帳麵上瞧著光滑平展,沒一絲問題,但下麵暗潮洶湧,實質上千瘡百孔,不定哪天就又有大問題曝了出來。

顯德三十四年春,許清嘉時年三十六歲,成為大周朝最年輕的三品重臣,戶部尚書。

許多人在這個年紀還在地方上熬資曆,就算是調回長安為官,也不至於能到三品。有些官員一輩子就止步於五品,有些官員在四品上致仕,想要再前進一步都是極為艱難之事。

許清嘉能夠在三十六歲之時升任六部尚書之一,從一個寒門舉子到今日的朝廷重臣,十七年官場路跌跌撞撞,至今日也隻能說時機恰好。

不早一步不晚一步,恰在戶部接連遭遇危機的時候,他才能脫穎而出,擔此重任。

今上也不是不想重新委派一名年深資重的官員前去戶部,但是想想那些官員的背後盤根交錯的勢力,戶部如今的狀況,他還是寧願委任許清嘉這名資曆不夠的年輕官員。

戶部曝出的大案,對於尋常百姓來說,乃是一樁貪瀆醜聞,而能夠清查此次案件的寧王殿下無疑是剛正無私的,而能夠在此次事件之中逆流而上升了官的許清嘉,茶樓鼓書之間傳唱的也是這位尚書大人清廉的官聲。

但是對於朝中幾大勢力來說,卻又是另外一回事。

對於幾派官員來說,這件事情就是許清嘉進入戶部,憑著自己的心機將其餘兩方勢力的官員給打敗,自己上位。至於銀庫的缺額……那才不是主要問題。

於是許清嘉在自己不知道的時候,又被朝中同僚給貼了個新的標簽:心機男。

數數他的履曆就知道了,踏入仕途之初乾翻了自己的上司朱庭仙,做了同知罷了官也能讓尉遲修丟了命,進了禦史台查案,前前任戶部尚書就自殺了。才進了戶部……就死了四百多人……

許尚書這血淋淋的官場路,讓有心的同僚們提起他來都要在心頭打鼓,想一想自己有沒有與他正麵交鋒的可能。

乃至於原本許府都車馬盈門了,同僚交好,如今卻門庭又冷落了下來。不過這對於許府的人來說,似乎從來就沒有什麼感覺,完全不曾影響他們的日常生活。

胡嬌依舊繼續鍛煉身體,順便請了個針線娘子來教許珠兒針線活。

許珠兒原本想要反抗,卻直接被她娘親給暴力鎮壓了。胡嬌也懶得苦口婆心來勸閨女,這也

算是一項生存技能,學了至少有好處。

自從許清嘉做了戶部尚書之後,她總是隱隱覺得有些不安,至於在不安什麼,想想也許隻是因為他驟然升任一部之首,她憂心他的工作而已。

到了二月中,戶部又出了事兒。

今上批複完了的奏折裡夾著一張蓋了地方官員印鑒的空白帳務報表。

接到這張空白帳務報表的戶部尚書許清嘉額頭冷汗都要下來了。

最近戶部開始審核各地方政府上報的帳務報表,每張上麵都填著數額,沒有一張空白的。他最近也常在看各地報表,雖然不能一一審核,但抽查還是能做到的,因此對這種固定格式的帳務報表非常熟悉。

但事實上,這種報表乃是地方政府在派出前往戶部的財務人員出發之前就已經填好了內容,又蓋好了印鑒之後,才帶到長安之後上報戶部審核的。

等於地方政府與京中戶部對帳的憑證,為防官員塗改,在離開所在地方政府之時一早填好的。

這樣一張空白的蓋有地方官員印鑒的報表,隻能出現在地方,而不可能出現在長安城中。

許清嘉坐在公署房裡,雖然身邊籠著火盆,房裡溫暖如春,但整個人如跌冰窖,他已經預感到自己掉進了一個巨大的泥潭,能不能爬出來,猶未可期。

當晚他回到家中,妻兒正在等著他吃晚飯,許珠兒舉著自己手指上的五六個針眼向他撒嬌:“爹爹你瞧,娘親逼著我學針線活,我都戳著手指頭了,珠兒好疼。”

許清嘉將女兒的小手握在手裡,輕輕的極有耐心的吹了又吹,霎時想到了那些被砍頭流放抄家的官員家眷,他如珠似寶的女兒,一定一定不能落到那一步裡去!

許小寧站在旁邊笑的十分幸災樂禍:“爹爹我不用學針線活,娘說我是男孩子!”被許珠兒在腦袋上給敲了一記,迅速退開去向胡嬌告狀:“娘親,姐姐打我!”

“該!”胡嬌一點也不心疼這小壞蛋。

許珠兒剛開始學針線,老是手滑,容易紮到自己的手。而許小寧見到姐姐手上的針眼嚇壞了,被許嬌告之男孩子不用學針線,才終於消停下來,轉而便開始拿許珠兒取樂。

許清嘉自回到長安,當禦史中丞的時候還有點空閒管管孩子們的功課,陪著孩子們玩會兒,自從進了戶部就完全沒有閒下來過,哪得功夫管孩子們。

今日他破例陪了孩子們一晚,查問許小寧功課,對女兒安慰了又安慰,最後等孩子們都心滿意足的回房洗漱去睡了,他才有空與胡嬌說說話兒。

胡嬌今晚總覺得許清嘉有哪裡不對,等到入睡之時被他摟在懷中瘋狂索取,心中不安就愈發嚴重了。不過許清嘉不說,她便不準備問。

既然他選擇了將所有的重擔都挑在肩頭,她便決定成全他的心願,在他的世界裡快快活活的生活下去。

她大早起床,親自服侍許清嘉洗漱,給他梳好頭發,戴好官帽,穿好官服,仔細的整了整腰帶衣襟,在他麵上響亮的親了一記,燦笑:“我家大人愈發迷人了!”

她鮮少這麼誇他,許清嘉在她晶亮的眸子裡瞧見自己沉鬱的麵孔,也知道大約是她瞧出了端倪,才這般殷勤的開解他。

他在她頰邊一吻,目光堅定:“阿嬌要乖乖的在家,等我回來!”

胡嬌親自送了他出門。

當日朝會之後,許清嘉前去紫宸殿求見今上。

昨日他已經拿著這空白帳務報表給手下官員瞧過了,新上任的兩位侍郎對此事尚兩眼一抹黑,而下麵的郎中主事等人對此事卻已經司空見慣,還特彆向他解釋了一下這空白帳務報表的由來。

簡單來說,朝廷規定,每年開春戶部須審核各地方政府例行上報的帳務表報,要求十分嚴格,稍有不合便要作廢重報。而各地進京的財務人員為了少折騰,就便宜行事,在進京之前就準備好許多蓋了地方官員印鑒的空白報表,以便在戶部反複核對數字之後,若有作廢報表,重新填製,省了來回路上數月的折騰。

這原本就是戶部與地方政府默認的辦事手段,雖然不合規矩,但也已經成了方各默認接受的慣例。

隻是此事原本瞞著上麵,也不知道今上是從哪裡得到了這張空白帳務報表,直接夾到了戶部尚書的奏折裡。

如果說銀庫失竊案牽扯的可能隻是看守銀庫的庫兵以銀庫曆任官員,那麼空白的帳務報表涉及的可能就是所有地方政府官員。這是一個巨大的官員群體,一種實行了許多年的默認規則,他以一已之力能不能改變此慣例,亦或者倒在這默認的規則之下,許清嘉不敢想象。

今上見到許清嘉,似乎已在預料之內。

許清嘉行完了禮,便將空白帳務報表的來源以及戶部默認的規則用最簡潔的語氣講了一遍。

唯今之機,瞞是瞞不住的。

又或者,今上比他這位新上任的戶部尚書知道的還要多。那他也就沒有隱瞞的必要。

最重要的一點便是,今上在拿到空白帳務報表的當日並沒有向他問罪,隻是將報表夾進了奏章裡,足以說明今上認為他並不知其中關竅,並且也沒有機會參與其中,所以在空白帳務報表的事件之中,至少許清嘉是清白的,比之銀庫失竊案還要好一點。

那是實際損失,想一想也要肉疼,萬一為著這肉疼,今上要戶部所有官員陪葬都有可能。而這空白帳務報表卻是製度之下的潛規則,至少目前隻是觸動了朝廷的規章製度,但還沒看到實際的損失。

今上聽了許清嘉的稟報,半晌無言,但麵色明顯從許清嘉進殿之後就沒好過。

良久,他再開了金口。

“許愛卿怎麼看?”

“微臣還在熟悉戶部之事,不過微臣想到一件事情。”

“什麼事情?”

許清嘉內心掙紮,最後還是咬牙講了出來:“當初微臣還未進戶部之時,也曾跟著太子進戶部查帳。戶部帳麵倒是很平,完全沒有問題。後來微臣進了戶部,銀庫的餘額卻與戶部帳麵上的餘額不符。微臣認為,帳麵要結合實際。”也就是說,縱然空白帳務報表讓戶部與地方上的帳務都能相合,但實質上到底各地方的財務狀況如何,還應與事實上的帳務相同。

今上目中已帶了微冷之意:“許愛卿的意思是,這空白帳務報表壓根不重要?!”

事到如今,根本沒有他退縮的餘地。就好像身後就是萬丈懸崖,哪怕他朝後瞧一眼也覺驚心動魄,他唯有閉著眼睛朝前走!

許清嘉鄭重跪了下來,沉穩清朗的聲音在紫宸殿裡響起:“不!空白帳務報表不但要查,還要徹查!不但要查帳麵,還要查地方實質上的財務狀況!”他的額頭抵在金殿之上,久久不曾抬起來。

冰涼的地磚似乎是一劑良藥,讓他在這關頭還能保持清醒的思維。

他不知道自己的這席話在今上心中猶如丟下了一個炸彈,將這位在位幾十年的帝王一直以為的太平盛世給炸的粉碎。呈現在他眼前的真相是吏治的腐敗,賬務的混亂,國庫的鼠患……

這位帝王一直以來總是將目光放在繼承人的身上。他老了,能夠感覺到精力不濟了,迫切的需要一個各方麵都十分完美的繼承人。

然而太子先天條件不足,身體病弱多年,且背後外戚勢大,太孫年幼懵懂,他是萬不敢將江山交托到這樣的繼承人身上的。

因此一直以來他都是費儘了心機在繼承人身上,無論是寧王還是三皇子四皇子的得勢,風頭足以蓋過了太子,都是為了打亂眼前的局勢,希望能夠尋一條萬全之策。

現在,今上將目光從繼承人這裡暫時移開了,移向了他治下這個三十多年的江山。他目中充滿了戾氣,仿佛能聞到風裡來的血腥,這位帝王的心中已經動了殺意。

紫宸殿裡君臣一席話,沒有人知道說了些什麼,就連今上的隨身宦官都被遣出了殿外。

不過晚些時候,寧王帶著禁軍將所有從地方前來京中合帳的官員都抓了起來,從他們的住處搜到了大量的空白帳務報表。

來自地方的這些官員還不明白自己因何犯事,被投進刑部大獄還在與隔壁的獄友交流信息。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不知道啊,還等著去戶部對帳呢。”

戶部尚書許清嘉已經回家去了,不過今日他沒空陪著妻兒,許府門口停滿了前來打探消息的馬車,不但是外地官員的助手,就連戶部的下屬也想要知道大規矩的抓捕地方來京對帳的官員,到底是為了什麼。

不止許府,帶著禁軍抓人的寧王府門口也堵滿了馬車,不過此刻寧王還在刑部清點禁軍抓捕回來的官員,以及從官員居處帶來的證據,親自查點驗明,以防有變。

太子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但他本能的覺得有重大的事情發生。

因為今日國舅破天荒的來到了東宮求見,他與國舅自吵過架之後,甥舅二人都不肯低頭,又有朝堂之上國舅一係官員的落馬,國舅始終認為是太子唆使許清嘉的攀咬,因此對這個外甥的怨言就更深了。

但今時不同往日。

今日寧王帶著禁軍四處抓人,從上午抓到了傍晚,聽說現在還在擎著火把搜羅,而今日抓捕的官員全是地方前來長安辦事的官員,好多官員壓根不知道自己犯了什麼事兒,被抓的時候有些在茶樓聽曲兒,有些在青樓與姐兒描眉畫唇取樂,還有些還在住處睡覺。

有些官員被抓,下麵的助手便立刻四下開始求人打探原因,首要目標便是地方官員在朝中攀附仰賴的官員,而有那麼十幾位地方官員,恰是傅溫門人。

傅溫至少還可以厚著臉皮假裝之前與外甥之間的齷齪並不曾發生過,腆著臉來東宮求見太子,探聽消息。

而許棠與賈昌就完全糊塗了。

他們什麼也不知道!

兩人親自前往宮中求見今上,隻道寧王帶領禁軍四下抓人,已經將上百名地方來京的官員投進了刑部大牢,眼看著刑部大牢都要被塞滿了,而禁軍還在四下抓人。

“陛下,再這樣下去人心惶惶,如何是好?”

老對頭賈昌與許棠鬥了大半輩子,過了無數的風浪,還從來沒有一次攜手過。沒想到今日被寧王將長安城差點掀翻了的氣魄給嚇著了,竟然不約而同的前來求見今上。

賈昌開了口,許棠也難得附議:“陛下,寧王本就帶軍,又身份敏感,這般大肆抓人,又無罪名,恐怕不妥吧?”

二人一口咬定,對於地方官員來說,長安城就是大家心中的太陽,向往的地方,可是寧王生生讓地方官員們在對長安城充滿了恐懼,且這種毫無緣由的抓人簡直包藏禍心,如不儘快製止,誰知道寧王還會做出什麼事兒來?!

“二位愛卿的意思是,大郎有逼宮篡位之意?”

賈昌:“微臣不敢!”

許棠:“微臣不敢作此想!”

“不敢?!恐怕你們心中就是這麼想的吧?!”今上語聲忽起,似乎已經到了惱怒的極致:“兩位愛卿與朕君臣一場,朕向來視兩位愛卿為肱骨之臣,沒想到這麼多年朕真是看走了眼!”

這話說的就很重了。

做官做到賈昌與許棠這個位子,多多少少會揣摩今上的心思,而且很得今上信重寵愛。旁人上諫十句話未必抵得上他們在今上麵前的一句詆毀。

兩人誠惶誠恐的跪倒在了紫宸殿的地磚上,正是不久之前許清嘉跪的地方。

同一時間,國舅傅溫坐在太子的書房裡,宮人奉了茶上來,太子今日似乎極為悠閒,至少此刻手中還握著一卷書。也不管他是表麵悠閒還是心中真正的悠閒,總歸這副置身事外的態度還是引得國舅心中不快。

“京中都快翻了天了,寧王帶著禁軍將長安城翻了個個兒抓人,沒想到太子殿下還能坐得住。”

太子似乎一點也不著急:“皇兄敢帶著禁軍抓人,就一定是父皇的旨意。皇兄定然不敢私自抓人,舅舅有什麼可著急的?!”

國舅都被他這話給噎的快要說不出話來了。他很想搖著太子的肩膀跟他說:你醒醒吧再等下去寧王就該逼宮篡位了!

但是這話他不能說,說了太子也未必肯信!

從甥舅二人有了裂痕之後,他就知道了,太子已經不再信任他了。太子的翅膀已經硬了,他開始信任自己認識的官員,而不是國舅一股腦兒指給他的忠心臣子。

國舅咽下了這口氣,終於從牙縫裡擠出來了一句話:“太子至少得知道寧王這般大規模抓人,到底是了什麼事兒吧?!凡事但有應對,也不致於事出突然而無對策!”

太子捂著胸口咳嗽了兩下,眉頭一皺,似乎過去那個病體支離的樣子:“最近春寒,本王受了點風寒,身上不舒服,一直在東宮養病呢。至於發生了什麼事,本王真不知道。不過舅舅可以去問一問父皇,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兒!”

國舅一口老血差點噴到他麵上:老子要是敢去陛下麵前問,何至於跑到你麵前來受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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