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 章(1 / 2)

裴酌落水窒息感湧來時,腦海中浮現了一段模糊的記憶。

原來他跟4523是見過的。

更準確地說,是裴先覺跟4513見過。

二十年前,4513來到大宣,選定了裴先覺為宿主,大數據分析,裴先覺是太傅兒子,聰慧靈敏,未來是太子陪讀,跟太子情同手足,生死之交,他給太子當謀士,借助儲君的力量完成科技進步。

但是剛到這裡,發現宿主已經死亡。

靈魂狀態的小裴先覺與4513大眼瞪小眼。

4513:“你轉世去吧,我保證你下一世是很好的。”

4513電量消失大半,任務失敗,哭唧唧地回爐重造,消除存檔,變成4523。

二十年後,4523重新上崗,按理說應該選擇幼崽宿主,但是恰逢裴酌穿越過來,檢測到同頻,不受控製地綁定。

裴酌的前世是裴先覺。

他想起冰河的刺骨寒冷,想起父親的愛護有加,還有記憶中的母親……不管楊眉後來如何,在裴酌心甘情願保護母親的那一刻時,他們都是人人稱羨的一家二口。

裴酌眼眶泛紅,他想錯了一件事,原來太傅並不會把兒子當學生要求。

不像現代的裴清許一直都在教書,大宣的裴清許丁憂二年,這二年他無官可做,沒有逮著兒子這個神童使勁灌輸。

小裴先覺也是一條舒服的小鹹魚,草堂春睡,窗外日遲。

裴酌抹了下眼角,他又落水失蹤,太傅一定備受打擊。等他回到玉京,再跟太傅請罪,喊一聲“爹”。

還有蕭循……他們還約了晚飯,他點了菜,一道炒青菜一道梅菜扣肉,蕭循覺得不滿意,添筆加到了四菜一湯。

肚子咕嚕叫了一聲。

裴酌捂住肚子,四處張望,荒無人煙。

他後知後覺……這個崽兒的前五個月都是卷王在養啊,他隻負責過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嫌衣服太華麗,嫌飯菜太豐盛。

裴酌咽了咽口水……離開蕭循,他一下子吃不上飯了。

裴酌握緊了手裡的錢袋子,看了看自己身上的金銀飾,主打一個招搖過市。

他默默把腰帶上的珍珠、銀鏈什麼的都拆下來,放進錢袋。

觸及到腰包鼓鼓的一團時,裴酌神經都繃緊了,手指小心摳進去,眼睛一亮,取出一遝銀票。

銀票沒有被水浸泡,是乾的!

4523做了個人!

幸好他最近因為經常在外麵檢測疫水,有了隨身帶錢的習慣,要是他還天天窩在學堂教書,那身上是一分錢都沒有!

當務之急,是找個驛站,給京城送一封信報平安。

玉京距此地山高水長,他身子越來越重,盲目上路不可取,路過彆地還會被當成血吸蟲患者驅趕,古代對瘟疫十分懼怕。

4523說得對,南邊更適合生孩子,他要在這邊呆到適合帶崽趕路。

裴酌仿佛數學學渣一樣掐著指頭算時間。

四月末懷孕,明年二月出生,他給小崽子找個奶娘,起碼要五六個月斷奶了再回京。小時候要好好養,免得體弱多病,繈褓中就四處奔波容易落下病根。

裴酌想了想這中間的時間差,歎了口氣,自己留在宿舍的信,蕭循肯定能看到吧?看見之後,蕭循的性格一定會告訴太傅。

學堂那邊裴酌倒是不擔心,他教材都編好了,讓學生們互幫互助自學兩年,或者帶一帶新學生。

真正的天才都是從無到有,攻堅克難,如果玉京裡的學生沒有老師在學業上就寸步難行,連教材都看不懂,那說明很遺憾,他在這批學生裡沒有收到想要的人才。

當然,裴酌深知天才可遇不可求,他此番來到南方,正好可以擴大篩選範圍。

他沒有擔心他未儘的事業,隻擔心蕭循。

裴酌摳了摳手上的紅繩,他走之前的那道九天玄雷,應該能給卷王一點提示吧?

……

桃李河。

裴酌的學生和岸上做工的工人,被李二一聲暴喝驚醒,下餃子一般下水搜尋。

然而桃李河宛若深淵,吞噬了裴酌的身影。

桃李河即將進入枯水期,流水緩緩,幾十米遠還有一處攔水壩,用於抬高水位,灌溉農田,壩上隻餘一層薄薄的水流,赤腳都能蹚過。換言之,裴酌絕對不會被衝到下遊。

李二精疲力儘時,看見了岸上麵無人色的天子。

踏雪烏騅站立在青草地上,重重地喘著氣,雪粒在水麵上一圈一圈盤旋,偶爾腦袋探入水底,又拍拍翅膀飛起。

“上來。()”

水麵的蒼茫映入天子眼底的茫然,像是夙興夜寐日夜兼程,一回神身邊的人卻不見了。

蕭循路上已經聽聞了經過,跑馬靠近,又聽人彙報,水底也已經全部搜過,沒有任何暗流暗坑。

就像那道突然間撕裂天際的驚雷,大地也仿佛撕開了一個口子,裴酌掉了進去。

蕭循站在岸上,甚至能看見這一片被攪渾的水底,一覽無餘。

那麼淺,那麼深。

他知道李二在做無用功。

李二渾身濕透地上岸,把頭重重磕在地上。

蕭循:裴酌剛入水時,你還能看見衣服,但你一入水,就憑空消失了,是麼??()”

李二:“是,屬下罪該萬死。”

蕭循閉了閉眼,就像憑空出現那樣,來了,走了,不留下一丁點痕跡。

也好,走了總比真的無意落水好。

他寧願裴酌是瀟灑地回到白玉京。

裴先覺是落水而亡,他早應該讓裴酌遠離任何河道。

偏偏出了水疫。

挖參人會在人參上係一根紅繩,免得人參跑了。月老會在有情人的手腕上綁上紅線,促成姻緣。

他給裴酌綁的紅繩,到底是徒勞。

裴酌在白玉京,還會戴他的紅繩

() 嗎?

天公重抖擻,降下裴酌,而他沒能保護好裴酌,仙人又將裴酌收回去了。

蕭循問裴酌的學生:“把裴夫子今日在河邊的一言一行,一字不漏報上來。”

二十來個學生,互相印證補充,把裴酌說過的話,複述了七七八八。

蕭循抓住重點:“裴酌跟你們說,他將來會因事停課半年,要你們自主學習?”

學生們點頭:“千真萬確,裴夫子說這叫停課不停學。”

裴夫子雖然平日一副兢兢業業的樣子,但骨子裡的懶散,學生跟他處得久了,還是能感覺出一二。他們以為老師要休息或者遊學,並沒有追問原因。

蕭循看著水麵,看著岸邊的鵝卵石,無法自欺欺人這是裴酌計劃內的離開。

但是裴酌說的請假半年,究竟要做什麼?為何沒有跟他提過?

白玉京和玉京是兩重世界,他一直知道裴酌來自白玉京。

白玉京太好,有裴酌努力教書追求的一切,而玉京……他看向一旁被雷劈焦的屍體,隻有殘害裴酌的惡徒。

——一個在學堂霸淩弱小被裴酌拒收的世家子學生。

蕭循掐著掌心,虎口流出血來,寒聲道:“洛王氏一族流放二千——”

他頓了頓,想起裴酌的種種主張,還是在出口之前,忍了下去。

裴酌不會讚同他因為一個人犯罪禍及全族,尤其是這人已經被雷劈死了。

他道:“逐出玉京。”

李如意:“是。”

陛下很少遷怒,更少禍及全族,比起先帝經常把罪臣後代流放二千裡,陛下登基以來幾乎沒有使過淩冽手段。

這回是怒極,然後卻在最後收回成命。怒是裴酌,心軟也是因為裴酌。

……

一旁的工人竊竊私語,他們在岸上乾活,將全程看了個分明。

“一下水就跟化在水裡一樣,裴夫子是水做的吧,水神?”

“原來神仙真的個個好看,裴夫子真是神仙。”

“不冒犯神仙,被天打雷劈,剛才我眼睛都睜不開,誰看清楚了?”

“我看清楚了,裴夫子和那個下地獄的離得那麼近,分毫不傷,後來為了救人才落到水裡。”

“裴夫子教我們做水泥,天庭都是用水泥做的吧?”

蕭循聽著耳邊的議論,在水邊站到了天黑。

李二跪在他身邊。

李如意看見了陛下眼底的悲傷,不敢替李二求情,隻是一道跪了下去。

陛下聽聞裴酌出事時,直接調動了守衛皇宮的全部禦林軍,眼下這道桃李河,禦林軍列陣打撈,就是撈小魚小蝦都能撈光,遑論是那麼大一個人。

裴酌回不來了。

李如意不知道他去哪,隻從陛下身上感覺到了深秋般的的寂寥。

陛下還是太子時,母後薨世,那時也很傷心,但這次卻是寂寥。

玉京的秋天,自桃李河始。於陛下

而言,此是千秋第一秋。

湖上的船點了燈,雪粒夜晚視力不行,歸攏在主子肩上,寂寞地咕咕叫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