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急急忙忙,扣得有些歪,差點戳到寧澹的眼睛。
寧澹摁住那麵具,想要摘下來:“為何……”
沈遙淩立即打斷他:“很適合你。”
寧澹動作一頓。
是嗎?
沈遙淩看著正越走越近的幾個人,上前一步擋住寧澹的半邊身形,麵不改色繼續道。
“嗯,這個麵具非常威嚴,十分俊美,請不要摘下來。”
寧澹手上的動作緩了緩,過了一瞬,果然沒有往下摘,甚至把係帶捋到耳後,在後腦勺上精心單手打了個結。
沈遙淩看他這樣,點點頭。
說道:“好的,就這樣保持。”
她不想久留,但是那三人隨即追至。
“沈三小姐,果然是你。請問這位公子是?”
一麵同她打招呼,一麵又瞥向寧澹。
寧澹雖然麵覆遮擋,但身形高大氣質出眾,極難忽視。
幾人的目光便盯著他打轉,似乎想透過他的麵具辨認這是什麼人。
沈遙淩心知這些人隻是鄭熙的走狗,恐怕從來沒有機會見過寧澹的真容,大約無法隔著麵具認出來,自然也無法去跟鄭熙多嘴多舌。
便也從容,淡淡掃他們一眼,“這是我一位巧遇的友人。怎麼,你們找我有事?”
沈遙淩隨口應付,不欲與他們糾纏。
寧澹長睫微眨,掩在麵具後的臉上神色微妙。
友人。
先頭他覺得“友人”這詞過分親密,現在怎麼又覺得不夠親密。
寧澹無聲念叨著兩個字,又反複對比著“友人”和“巧遇的友人”。
可惜他對這些事向來不敏銳,此時也難以辨析誰更親近。
隻是直覺一般,感到其中有些微的差彆。
沈遙淩三言兩語攔住了那幾人,轉身對寧澹抬手。
“我們走吧。”
為了禮貌,她讓寧澹走在前頭,抬手的動作也很小心,仿佛怕再惹得他不高興,一點也沒碰到他。
寧澹不在意地看了那幾個陌生人一眼,順著沈遙淩的話,朝著河邊走。
路邊有人經過,他不斷與他們對視。
青麵獠牙的麵具和眸光炯炯的視線,嚇得過路人慌忙躲避。
寧澹想,他們都欣賞不了沈遙淩說的威嚴俊美。
遠離集市的護城河邊積雪更多,河麵波光粼粼,有些晃眼。
雪後初霽的這天似乎比下雪天還要更清涼,河水裡也裹挾著冰塊,偶爾能聽到冰雪融化和冰塊與石子相敲的清脆響聲。
經過這一路,沈遙淩也意識到,自己之前是過分緊張了。
若是當真因為寧澹對她泄露的那幾句話出了什麼事,寧澹現在絕不會這樣輕鬆地四處閒逛。
或許本來就什麼事都沒有。
沈遙淩這般想著,也就放鬆下來。
腦袋又開始轉到了自己昨日想的那些計劃,來來回回地推演,試圖再確認一番有沒有什麼不妥之處。
兩人一前一後走著,一時之間沒有人說話。
寧澹似乎終於察覺到自己腿長步子大,於是刻意放慢些。
他收了一半的步伐,等了一會兒,才等到沈遙淩走到身側。
寧澹收回餘光,繼續慢慢走。但不消多一會兒,沈遙淩就又掉到後麵去了。
她想著心事,走走停停,好像神魂已經飄到彆的地方去。
“沈遙淩。”寧澹出聲喊她。
沈遙淩思緒被打斷,驚得微微睜大眼,轉頭看過來,有些驚嚇地問:“寧公子,怎麼了。”
寧澹隻是喊喊她,其實也並沒有發生什麼事。
但她既然這樣問了,寧澹隻好找了個問題來問她。
“你在新學塾,過得怎麼樣?”
沈遙淩沒有想到寧澹會關心這個問題。
但是看他那個樣子,沈遙淩很快意識到,他大約是在沒話找話。
於是也就沒有打算認真回答,隻是簡短說了句:“不錯。”
又想到那群小狗一樣的同窗,沈遙淩唇角揚了揚,補充一句:“比以前好很多。”
寧澹“嗯”了一聲。
她確實過得很不錯。
還多了一些“友人”。
這些他都看在眼中,其實並不需要問。
隻不過,親耳聽到沈遙淩的語氣這樣滿足愉悅,他牙根深處的酸苦似乎也消減了些。
好像他也會為她開心。
兩人簡短地交談幾句,又陷入沉默。
寧澹走來走去,仍然沒有發現有人對他的麵具投來欣賞的目光,便伸手調整了一下。
疑心自己是不是戴得不對。
他想讓沈遙淩再看看。
他回頭,沈遙淩仍跟之前一樣,低頭慢慢走著,似乎在想跟他無關的事。
寧澹又叫
了她的名字一次。
沈遙淩沒有再被嚇得用圓圓的眼睛看過來,隻是含糊應了聲,又問:“怎麼了?”
寧澹這回沒有彆的話能再問她,隻好說:“沒什麼。”
沈遙淩便轉頭看向夾著冰雪的河麵。
“哦。寧公子如果沒有彆的什麼事,我們往回走吧。”
寧澹頓住。
伸手解開係帶,將麵具摘了下來捏在手中。
沈遙淩仍然沒往這邊看。
寧澹甚至從她身上察覺到了一絲無聊,她仿佛認為現在隻是在浪費時間。
為什麼會這樣。
以他的觀察而言,成婚之前的兩個人,一同散步,互贈禮物,是很尋常的事。
為何沈遙淩似乎覺得厭煩。
寧澹唇瓣蠕動了下,最後還是沉默。
過於複雜的情形使他的思考被迫停滯,仿佛進了一個沒有出口的迷宮。
這時沈遙淩的鬥篷動了動,像是她躲在鬥篷裡抬起手抱了下手臂。
寧澹忽地心弦微鬆,認為自己從這個動作裡讀懂了她真正的意圖。
原來她隻是有些冷了。
於是寧澹很快答應:“好。”
回去的一路沈遙淩走在前麵。
寧澹習慣性地跟在後麵,發覺她的步伐也沒有那麼慢。
至少他不會一不小心就超過她。
她剛剛怎麼會跟不上呢?
走了一會兒,寧澹加快一步與她並肩,低聲而快速地說了句,“你與所有人都是朋友?”
沈遙淩不解其意,轉頭看他,但寧澹比她高出不少,轉頭隻能看到他的肩臂。
沈遙淩懶得抬頭,但聽他語氣平淡,似乎並沒什麼深意,隻是隨口一提。
便道:“那也不是。”
寧澹瞥她一眼,追問。
“誰不是?”
沈遙淩掰著指頭數。
“比如說,我不跟傻子做朋友,混賬也不行。”
“……”
寧澹心道,這隻能證明他既非傻子,也不是混賬,與他想聽的,應該還差十萬八千裡。
沈遙淩眨眨眼睛。
“方才我將寧公子稱為友人,是隨口說的,寧公子如果介意,我以後不會再提。”
寧澹喉中一哽,恰巧對麵跑跑跳跳地來了一群孩子,他伸手攔住沈遙淩前方,避讓一步,方才低聲道:“不是。”
想了想又說,“我沒有介意。”
沈遙淩點點頭。
到了分叉路口,沈遙淩要轉去左邊。
她理所當然認為寧澹不會再與她同路,步子便停了停。
“寧公子想必還有事情要忙,我就不打擾了。”
“?”
他沒有什麼事情要忙。
寧澹正要說話,手上叮叮當當落了一把銅幣。
沈遙淩收回手,禮貌地同他笑笑。
“這是寧公子今日的花費,請寧公子收下。”
她客客氣氣地交代完,揮揮手離開。
寧澹站在原處,頓了好一會兒。
手掌攤開,銅幣輕輕滑動。
隻一眼,便算了清楚。
恰恰好是他送給沈遙淩的那些東西的總價。
寧澹靜默著,捏著麵具的左手微緊。
並且,他還算了出來。
這枚麵具的錢她並沒扣掉。
那粗木製的麵具被攥得嘎吱作響。
她還挺慷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