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遙淩對應諾和回絕的具體禮儀不甚熟悉,因為她上一世送婚帖到寧澹手上之後,就被擱置。
一直拖到花箔期臨近結束的最後一天,寧澹才給了答複,匆匆到沈府來提親。
沈遙淩還記得當時自己等待時每日如同熱油煎鍋一樣的焦躁。
也記得,寧澹來的那日下大雨,他渾身淋得通透,出現在沈府門前時,她心中比起雀躍和鬆一口氣,更快浮現的情緒是擔心他會不會生病。
等待的那整整六十日裡,她每一天都在不可控製地去想,寧澹到底還收到了多少人的花箋,又在把她與誰做比較?
她陷入一場看不見敵軍的較量之中,每日都在自我折磨,最後即便她取得“勝利”,在“勝利”之下又何嘗不是侮辱。
她理智地選擇忘記這段等待,勒令自己不要再去想象在寧澹真正選中她之前還怎樣反複比較過她與旁人的優缺點,更不要去在意寧澹最終選她勝出的原因。
家世、容貌、性情、才學……一個活生生的人被拆成零碎,放到秤上比較,你重幾兩,她輕幾兩,花箔期聽著美好,本質卻是一場殘酷的利益衡量。
她強迫自己不再想起,此後成婚數年,也從沒向寧澹問起過。
這是她給自己保留的最後一點驕傲——
選好了的路,就不要回頭地往前走去,不要管腳下是坦途還是泥濘,更不能把醜陋的一麵掰開來攤在眼前,自己取笑被絢麗表象蒙蔽了的自己。
聽著鄭熙這麼說,沈遙淩既意外,又有些無奈。
意外是因為沒想到鄭熙會這麼“委曲求全”。
無奈則是因為,鄭熙果然隻有十八歲的豬腦子,又貴為嶽平侯府唯一嫡子,哪裡會懂得什麼叫做自卑,就算做著再卑微的事情,也其實並不會真正感受到其中暗藏的低賤。
她卻不同。
沈遙淩想了想,對他伸手:“拿來吧。”
鄭熙眼前一亮,高興問:“你答應了?”
沈遙淩搖搖頭:“我去問母親,怎樣回絕你。”
鄭熙嚇得一縮。
方才迫不及待要送出去的婚帖反倒藏在了背後,支吾道:“你乾什麼?”
“該問這句話的人是我才對。”沈遙淩皺緊眉,仍然覺得渾身難受。
她認識鄭熙兩世,從未看出鄭熙還藏有這般心思。
做個不甚恰當的比喻,這就好像你隔壁門口拴了十年的大黃狗,突然開口說人話,第一句就是要同你成親。
她冷心冷情,根本不曾對他的追求抱有一絲絲感動或者驚喜,鄭熙怎會看不出來。
惱羞成怒道:“你好好想清楚,難道你還能找到比我更好的?還是說,你還在記掛那個寧——”
沈遙淩倏地抬眼盯他。
鄭熙後半句話硬生生給吞了回去。
沈遙淩已活過兩世,對一個繡花豬頭實在沒有多的話好說。
冷靜道:“給你兩個選擇,第一,
把竹箋給我,我去回絕。第二??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你收回去,當做沒有來過這一趟。”
說到底,沈遙淩雖然不喜鄭熙,但對方今日巴巴地送竹箋來,終究還是費心又費力。
她給他多留一條退路。
當做沒有發生過,她不說,鄭熙不說,鄭熙的名聲仍不會受到損傷。即便他的竹箋作廢,今年無法再向其他女子遞送婚帖,卻也不妨礙有心佳人給他送來花箋。
鄭熙果然閉上嘴,退開兩步。
“那,那你就當我今天沒來過吧。”
沈遙淩“嗯”了聲。
鄭熙還想說些什麼。
但沈遙淩麵色寡淡,顯然已經沒有多餘的情緒再給他。
他又想起沈夫人說的來日方長。
最終咽下不甘,去喚了家丁離開沈府。
-
一隻灰色信鴿飛過鱗次櫛比的街道,落進寧府大院中。
羊豐鴻伸手接了,看了眼信鴿爪上綁的紙條顏色,攏著鴿子送進了演武場中。
“公子,有十一送來的信。”
寧澹抬頭。
摘下護腕躍下擂台,徑直伸手,讓鴿子走到自己手指上。
摘下信紙展開,看完後沒多久,麵色瞬時變得比鴿羽還灰。
鄭熙去沈府送了婚帖。
鄭熙?
寧澹將紙條捏成小團,想扔進燈籠裡燒了,又收回手,重新展開看看。
看完眼底暗火更熾,手上內力幾乎將紙團化為齏粉,又停了停,再次看了看。
怎麼看都是那一則消息。
且十七並未在後注明沈府的回應,隻說鄭熙已經離開。
羊豐鴻見了他變幻莫測的臉色,便伸手接過紙條。
那張寧澹像是不知如何處理的紙條被羊豐鴻輕易接了過來,掃了一眼上麵的內容。
羊豐鴻有些吃驚。
“公子,您從來恪儘職守行事磊落,從不探問官僚府中的事,為何會把十一留在沈小姐身邊?”
寧澹轉眸看他,沒有回答。
行事磊落有什麼用?如果他還跟以前一樣正大光明,他現在連沈遙淩每天去了哪裡做了什麼都不知道。
從前沈遙淩會自個兒想著法兒地告訴他,現在他隻能用不光彩的手段探聽。
若非用了此等手段,今日之事,他還要被蒙在鼓裡。
鄭熙怎麼配?嶽平侯府難道沒有銅鏡。
寧澹向來無波無瀾的心中,也冒出了堪稱嫉恨惡毒的話語。
沈遙淩討厭鄭熙已經討厭得那般明顯,鄭熙原先給沈遙淩找麻煩的時候已經非常礙眼,結果誰能想到,他還能更加沒有自知之明。
想象著鄭熙懷揣婚帖去沈府的場景,寧澹好似看到一坨狗屎非要去玷汙一塊小粘糕,胸中氣怒交加,非常擔心沈遙淩會被鄭熙給害得心情不好,隻恨不能在現場,他要將鄭熙從沈遙淩身邊撕開免得嚇到她,扔出沈府大門,扔得遠遠的。
寧澹冷峻英朗的麵容扭曲片刻,對羊豐鴻匆匆交代一聲:“往後叫十一消息遞快些。”
也來不及換衣裳,抓過一旁的外袍直接罩在薄薄的內衫上,疾步出了門。
寧澹徑直造訪公主府,好在寧玨公主今日恰在府中。
寧澹問:“我可以給彆人送竹箋?需要怎麼做?”
寧玨公主愣了下,連忙回答:“當然可以。本宮把竹箋給你的那日說的話,你是一句也沒聽啊。你想送給誰?”
寧澹抿了抿唇。
又很小幅度地張了張嘴。
沒發出聲音來。
停頓了好一會兒,快速地說了三個字,“沈遙淩。”
寧玨公主展眉,倒是不意外。
問完關鍵信息,寧玨公主指尖點了點額頭,道:“嗯。容本宮緩緩。”
這倒黴孩子。
早讓他準備,烏龜一般沒動靜。
這會兒急吼吼地來問,仿佛立刻就要送出門的架勢。
這可是大事,能不思量,不籌備的?
簡直是為難她。
不過,也不是不能辦。
特事特辦。
寧玨公主腦海中過了一遍,點點頭道:“可以。你同沈三小姐商量過沒有?若是你們已心意相通,倒是簡單了,本宮這就備一份厚禮,明日同你一道登門,沈三小姐接過婚帖後,再慢慢商議提親之事。”
寧澹怔了下,“如果沒有?”
“沒有的話,”寧玨公主想了想,“那這樣太簡單,對方若認為你心不誠,或許會回絕。”
寧澹又問。
“若是她需要同時在我和一個侯府世子當中選呢?那個侯府世子不太聰明。”
寧玨公主目光閃動。
強調一下對方“不太聰明”有什麼用。
“有競爭者……且對方還有頭銜。那,就又回到了你尚未建功立業、立起門戶的問題上來了。”
“這樣算來的話,你的條件不如那位世子。”
寧澹垂眸。
寧玨公主也在思索。
她雖然對寧澹提出來的一串無理問題對答如流,其實腦海中正在飛速轉動。
想說的,想問的,實在太多了。
但不論如何,現在最要緊的,還是幫寧澹解決眼下的問題。
“若要比過那個世子,我隻能替你去請求陛下。”
“如果陛下能親筆寫下詔書,為你的人品和才華作保,隨著婚帖一並送到沈府去,沈家人應當可以安心。”
寧澹點頭,跪坐在桌邊行了一個叩頭禮:“拜請母親。”
他毫無猶豫,寧玨公主心中微鬆,卻又一陣陣地發緊。
小淵隻求過她兩次,兩次都是為了沈三小姐。
她既欣悅於小淵也擁有了這樣濃烈鮮活的情感,又忍不住擔憂。
現在小淵身邊仍然荊棘叢生。
這時候出現的情愫,會不會因此受到難以預料的阻礙或損傷。
究竟能不能結下善果,似乎沒人能夠保證。!
脆桃卡裡向你推薦他的其他作品:
:,
:,
:,
:,
希望你也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