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場被油紙傘擋去的水杉落雨,大約也是他刻意的“表演”。
她在醫塾裡孤立無援的時候,永遠有一個不容侵犯的去處可以去。
寧澹沒有趕過她,反而很包容她。
在很多個她失意、孤獨、叛逆的時候,他都能被她找到,然後被她拉著聽她顛倒地說些她自己都不明白的話,從來不會質疑,像一座沉默的、可靠的山嶽。
她還夢到她去給寧澹送花箋,這個場景她以前從來不曾回顧,因為她不敢想象當時寧澹心裡會覺得她有多麼厭煩。
現在她可以放心一些了。
至少,並沒有證據能夠證明寧澹對她有多麼厭煩。
寧澹隻是像她之前猜想過的最好的那種情況一樣——其實沒能花多少心思想她的事情,等到有空的時候才能來回應她。
後來她變成寧澹的親人、變成寧澹的責任,接受他一絲不苟的保護,和沉默得順從的包容,她也會努力地避免去占用他過多的時間,他們一直配合得很好。
她確實沒有什麼好怨怪的。
但是她還是會想起。
在一開始碰到水杉林裡那個少年時,被他零落得甚至不自知的溫柔打動時,她期許的並不是後來這個樣子。
她把他當初的溫柔放大成了喜愛,認定他是人群之中與眾不同的獨獨能夠欣賞她的那一個,把他的“喜愛”藏在心口,當成那段狼狽的少年時期裡最珍貴的蜜糖。
而後來漫長的歲月裡,她比包袱更一無是處,渾身再也沒有了光彩,也使這塊兒蜜糖越咂摸越變了滋味。
其實,本來就是她太癡了。
她不該在旁人身上去索求喜愛的。
這樣的話,永遠會覺得對方給得不夠。
更何況,她能從寧澹身上索求的本來就不多。
也到時間了。
她和寧澹的上一段故事到這裡也就夠了。
她要去追尋自己取悅自己的道路,而寧澹,也有他原本就該有的光輝人生等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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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遙淩請安桉替她圓謊,自然是要報答安桉的。
便想買點小東西,去送給安桉做補償。
李達與安桉最熟悉,對安桉的喜好也更了解,沈遙淩便拜托他出來一起逛逛。
他們選得很認真,逛了很多家鋪子,但都沒有買到合適的禮物。
沈遙淩懷疑是自己太過挑剔,不好意思再麻煩李達,隻好先讓他回去。
李達倒不在意,他自信滿滿地說自己已經逛出了一定的心得,等下個休息日再約著一起出來。
沈遙淩笑得有點止不住,揮著手把他送走了。
哪裡還能等得到下個休息日呢,她打算自己再接著找一找。
沈遙淩又多逛了逛,最終在茶樓裡買了一套精致的茶具。
杯子側麵繪著小狗撲蝶的畫麵,很少見的童趣,正好適合安桉。
她付了賬,請店家幫她用禮盒包起來。
等待的時候,身後有扇門打開來,寧澹坐在廂房裡,似乎剛跟人說完話,對方很快地離開了。
沈遙淩想了想,還是走了過去。
走到寧澹背後,叫了他一聲。
寧澹轉頭看她,並不像驚訝的樣子。
應該確實早就發現她了吧。
沈遙淩有些慶幸自己剛才沒有當做沒看到而直接走開,否則的話也太不禮貌了,如果她被這樣的對待的話,她一定會回去氣個三天三夜。
不過奇怪的是,寧澹看著她的表情有種說不出來的沉。
好像很疲憊,又隨時準備傷人。
他也沒有開口,隻是看著沈遙淩。
過了好半天,才回應:“嗯。”
沈遙淩鬆了一口氣。
“我來買東西,沒想到會碰見你。”
“是嗎?”寧澹掃了一眼她背後,眼神說不出的有些涼。
“你和彆人一起吧?”
沈遙淩被他的動作嚇了一跳。
他那樣看人的方式,實在是太有指向性了。
而沈遙淩明明知道自己身後空空如也,因此幾乎要懷疑自己身後是不是有什麼不乾淨的東西,又不敢回頭,有些結巴地說,“沒、沒有啊。”
寧澹抿直了唇線,沒有繼續說什麼。
沈遙淩心想,怎麼一天不見,他有點陰森森的。
她疑心難道是寧玨公主的身體還是沒有恢複好,所以他才這樣奇怪?
想了又想,試探著小聲問了一句:“你那裡,情況怎麼樣了?”
她很聰明而謹慎地隱去關鍵信息。
不是有句話叫做,隔牆有耳。
寧澹身份特殊,說不定就有什麼人在旁邊偷聽呢。
寧澹仍然維持著安靜,片刻之後才說:“好多了。”
那就好。
沈遙淩鬆了一口氣,又對寧澹說:“那你就不要太著急了。你這樣子,羊管事又會很擔心。”
寧澹很奇怪地扯了扯唇角。
像是笑,但又絕對不是。
“勞煩你還關心。”
沈遙淩:“……”
寧澹漆黑的雙眸看著她,眼前像是飄了一層霧氣。
“你放心。不會再打擾你。”
沈遙淩慢慢地吸了一口氣。
她低下頭。
那是最好了。
她也不是什麼全知全能的救世主。
“但是。”寧澹轉瞬又改了口。
“你有東西落在我那裡。”
沈遙淩有些茫然,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身邊。
什麼都沒少啊。
她隻好問:“是什麼東西呢?”
寧澹撇開了目光。
“我怎麼知道。”
“啊?”沈遙淩茫然道,“那我可能沒有弄丟什麼吧。”
“有。”
寧澹再次篤定,並給出了更多的證據。
“仆從找到的。”
“你要的話,去拿。”
他說得煞有介事的樣子。
閨中女子落下物件在旁人家中終歸不好,沈遙淩說:“能不能抽空帶給我?”
寧澹抿了抿唇。
“我不知道在哪。”
沈遙淩:“……”
“羊管事收了,在寧府哪裡放著吧。”
沈遙淩緩緩地呼出一口氣。
再次好聲好氣地說。
“那,能不能麻煩你問問羊管事呢?”
“我為什麼非要問?”
寧澹兩道劍眉擰起,像是受了什麼刺激一般,低沉的嗓音也有些嘶啞。
“問了就會告訴我嗎?我問你的時候,你怎麼什麼都不說?”
沈遙淩從來沒有看到過他這麼激烈的情緒。
而且,他說的話也讓人不明不白。
她覺得,他可能還處在焦慮期。
不,應該說,比那天在地宮看到的模樣更嚴重了。
沈遙淩心中無聲歎氣,但她確實不能再越線去做些什麼了。
隻能蒼白地勸道:“你不要不高興。”
又看他一眼:“開心一點。”
寧澹長長的睫毛頻率破碎地顫了兩下。
他靜默了著,眉間攏著一重哀傷的薄霧,好似被人狠狠踢了一腳,也沒等來任何的賠禮道歉。
執拗的目光直直盯著她,仿佛連呼吸都停滯了。
僵了許久,他受傷又悵然地開口。
“沈遙淩,你怎麼能這樣對我。”
沈遙淩頓了頓。
她終於明白了。
寧澹是在生她的氣。
沈遙淩想到那日在地宮之中,寧澹彎腰抱著她,幫她戴上珠鏈的情形。
寧澹不喜歡欺騙。
可是她也不想騙人的。
她撒謊的技巧本來就很拙劣,怪也隻能怪寧澹看不出來吧。
他怎麼就會沒看出來呢。!